我鑽出窗口,扶起官大娘,向那男人身邊奔過去。
看得出,他根本不懼怕那兩個侏儒,一切都成竹在胸。
“救救我們……救救我們……”官大娘叫起來。
她一手捂着傷口,身體極不靈便,腳下踉蹌,向前撲倒。
那男人揮手,一把扣住了官大娘的肩膀,把她攙住。
“救救我們,他們是日本人豢養的倀鬼……”官大娘氣喘吁吁地解釋。
那男人嘴角的雪茄煙一翹,毫不在意地點點頭:“唔,退在一邊。”
我扶着官大娘退開,兩人身上除了血污就是塵土,情勢狼狽至極。
“那蟬……跟巫蠱有關,其中包含太多詭秘的門道,我們破解不了……石頭,你現在感覺怎樣?”官大娘自身難保,卻仍然關心着我。
我把彈弓放進口袋裡,搖搖頭:“我沒事。”
官大娘咳嗽了兩聲,臉上浮出慘笑,連叫了兩聲“好險”。
“大娘,剛纔要不是您用哨聲把蟬引過去,可能就壞事了。”我也心有餘悸。
普通的蟬對人沒有任何殺傷力,但人類的生命力也極爲脆弱,在那隻怪蟬第二次瘋狂撲下之時,帶着一股凜冽的殺機,現在回想起來,我仍然渾身發毛。
“你是夏家最後的獨苗了,不保你,九泉之下,怎麼去見你夏家的先人?”官大娘黯然回答。
從她眼中,我看到了很多複雜的東西,跟我素日裡見到的官大娘完全不同。
那男人大踏步向前,兩個侏儒立刻迎上來。
侏儒的模樣令人極其噁心,尤其是兩張臉明明就是大人的模樣,身軀卻搖搖擺擺猶如少年,彷彿是一個孩童頭頂着一個碩大的冬瓜一樣。
“殺了他——”兩個侏儒一起銳聲吶喊。
那男人並未出手,雙手仍然插在風衣口袋裡,不知怎的,兩個侏儒的大頭就突然爆裂開來,像是被榔頭敲碎的西瓜,血花四濺,殘軀撲倒。
侏儒一死,被禁錮於門口的四人也搖搖晃晃地虛脫倒下。
那男人也真是了得,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我和官大娘的困境。在侏儒被殺的瞬間,我聽到了消聲手槍近距離射擊發出的“噗噗”聲,應該是那男人的同伴藏在暗處開槍,迅速結束戰鬥。
果然,當那男人擡頭向上望時,有四個人由屋檐上飄然躍下,肩扛手拖,把死的昏的諸人全都弄出門去。
門外響起板車車輪軋軋滾動之聲,速來速去,轉瞬即逝。
那四人回來,不知從哪裡找到水管,接在水龍頭上,只用了三分鐘就將地面上的血跡、污泥沖洗得一乾二淨。
“你們先退下吧,記住,從今天起,不許任何人傷他性命。”那男人指向我,四人也一起向我望過來。
男人的眉極黑,雙眼炯炯有神,鼻樑又高又直,又有着端端正正的元寶嘴型,一看就知道是堂堂正正的君子。
“是。”四個人一起單膝跪地答應,隨即起身,隱入黑暗。
那男人走進靈棚,拿起三炷香,在長明燈上點燃,向着爺爺的遺像深深地鞠躬三次。
“晚輩燕歌行恭送夏老爺子駕鶴西遊。”他低聲說,然後把香穩穩地插進香爐裡。
官大娘聽到“燕歌行”的名字,渾身一顫,不自禁地攥緊了我的手。
“怎麼了大娘?”我立刻問。
“他是……他是京城來的大人物,夏家的事竟然驚動了京城燕家,真不知道這其中藏着什麼樣的玄機?”官大娘回答。
我聽說過“京城五公子”的盛名,那是“王、謝、堂、前、燕”五大家族裡最出色的青年才俊的總稱。
王家、謝家、堂家、前家、燕家在商場官場、黑白兩道都能呼風喚雨,無所不能,點個頭、彈彈指甲就能搞定別人眼中千難萬難的事。民間傳說中,五大家族今時今日的地位比起《紅樓夢》中“護官符”裡提到的“賈、史、王、薛”四大家更厲害。很多媒體曾經報道過,燕家這一代最出色的男人就叫燕歌行,而且很有可能他將繼承燕家所有的財富與責任,成爲五大家族中“燕家”的掌舵者。
我看着燕歌行的側影,心裡涌動着一股從未有過的複雜情緒,一雙眼睛也熱辣辣的,不舒服到極點。
同爲男人,同爲華人,對方只比我年長几歲而已,卻已經是華人世界中金字塔頂尖上的大人物。而我,卻蟄伏如卑微螻蟻,掙扎在紅塵俗世之中。
如果有機會,我也希望如燕歌行那樣,舉手投足間,指點天下的江山,掌控別人的生死。
官大娘低聲自言自語:“燕歌行,燕歌行……濟南的風風雨雨終於令京城裡的大人物也聞風而動了!”
我轉臉看她,她卻將食指豎在脣上,做了個“噤聲”的暗示。
祭奠已畢,燕歌行緩步走出靈棚,傲然站在我面前。
“謝謝您出手援助。”官大娘在旁邊代我說話。
燕歌行目不斜視,只是沉靜地看着我,然後溫和地開口:“明天出殯的事項我手下的人已經安排妥當了,濟南城裡最擅長勘察墓地的平大師去過南山三趟,已經爲夏老爺子推定了一塊‘移山填海、魚躍龍門’之穴。殯儀館、墓地的人都會電話聯絡你,你只需按照他們的時間計劃執行就好。我知道,家裡長者去世,心情肯定不好受,你一定要想得開,看得開,老人駕鶴西遊,是功德圓滿、福報降臨……”
他的右手按在我左肩上,沉甸甸的,也熱乎乎的。
我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說“謝謝”二字。
“江湖風波惡,俗世多風雨。記住我的名字,燕歌行。以後,不管出多大的事,記得聯繫我,燕家會替你全部擺平。”他又說。
依稀記得,昔日大哥帶着我打遍濟南城內外時,也說過這樣的話——“任何時候都不要怕,有大哥保護你。只要大哥還活着,就沒人敢欺負你。”
我心裡涌起一股暖流,擡起頭看他,驀地發現,他的嘴角竟滲出了一道血痕。
“你——”我一驚。
他的右手在我肩頭一捏,眉頭皺着,不動聲色地搖頭,而後輕聲吩咐:“別叫,大敵還在暗處。”
這下我才知道,他的手一直抄在口袋裡是因爲自身已經負傷,只能硬撐着裝腔作勢,以計謀巧妙地震懾敵人。他說還有大敵環伺,一定不是虛言。
我咬着脣點頭,示意已經明白。
“下人們放了一點零用錢在西屋裡,別推辭,以後我們需要交流的地方還很多,大家來日方長……”他收回手,轉過身,步伐堅定地向大門外走。
很明顯,他的雙腳經過之處,每一步都留下了半個溼漉漉的腳印。那定是他身受重傷後沿着雙腿流下的血跡,如果不馬上趕去醫院包紮就危險了。
我希望他平安無事,畢竟像他那樣的正派高手當世已不多見,每離世一個,都是華人世界的巨大損失。
官大娘向着燕歌行一躬到地:“恭送燕先生。”
燕歌行沒有回頭,只是淡然地擺擺手,便跨出了大門。
“京城來的大人物——氣勢果然不一般。”官大娘由衷地感嘆。
我進了北屋,轉入西屋,看到五小捆人民幣端端正正地擺在桌上,應該是五萬元,捆錢的紙條是銀行打好的,原樣沒動。這些錢,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能夠應付葬禮上的一切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