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星大法那種武功把投機取巧、不勞而食發揮到極致,所以才被名門正派人士鄙視。
現在,言佛海所做的,正是這樣一種既殘酷又高效的事。
我相信,他已經從莫先生的腦子裡攫取了很多資料,而且是採用“四兩撥千斤”的靈巧手段,並不刻意強求,而是順水推舟,等莫先生全力發動進攻時,避實擊虛,一舉成功。
他精於“拘魂之術”,在我看來,那種奇術比吸星大法更強,對敵人的精神搜刮更爲徹底。
“你成功了。”我由衷地表示欽佩。
言佛海的身體一動不動,只有眼珠連續轉動,那正是腦子高速運轉的下意識表現。
“不要……緊張,我在分析莫先生的……記憶庫,看是否能找到進入鏡室的……高效方法。我必須控制鏡室,秦王有太多超高價值的想法,必須通過鏡室來實現……莫先生在鏡室裡留了太多後備機體,如果全部運轉,鏡室的效能至少……提高一千倍,相當於一百艘宇宙飛船的能量總和。那時候可以做任何事……逆轉時間,逆轉空間,顛倒人類的進程……太多了,幾乎就等於是坐上了上帝的寶座,俯瞰衆生衆神,手握裁決之鐮……多好啊,多好啊,‘遊園驚夢三大鬼王’之中,我最佩服的就是他……他是真正的超級智者……”這些話明明是言佛海的語氣,但卻是從莫先生嘴裡發出的。
莫先生精通“傀儡之術”,但這一次卻變成了言佛海的傀儡。
剛纔他下令讓槍手們後撤,自然也是言佛海的“授意”了。
漸漸的,空氣中的浮塵全部落定,被踐踏的青草芳香重新飄蕩開來。
草是荒野中唯一有生機的植物,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一代一代艱難生存線下去。
每次看到野草和草根,我心裡就充滿了進步的動力。上層人物有上層人物的生活方式,草根階層也有草根階層的提升辦法。我堅信,目標遠大、腳踏實地的人總會找到自己的成功之路,站在成功的舞臺上,大放異彩。
在當今的濟南城,大人物你方唱罷我登場,各自使出渾身解數,破空鬥法,上演了一出出殺伐決斷、翻雲覆雨的大戲。
只有如我這般默默生存的草根,才能在觀衆、演員、演員、觀衆的角色變換中,謹慎小心地活下去,見招拆招,見關破關,一路奔向光明。
在我的認知中,鏡室能夠智能分解人類的生命靈魂,這已經在物理學與玄學這兩個不相干的世界裡搭建起了一條空前絕後的超級橋樑。長此以往,所謂的招魂者、走無常者全都會失業,因爲鏡室已經又快、又好、又準、又全地取代了他們的工作。
按照言佛海所說,如果鏡室的工作效能提高一千倍,那樣的話,除了單細胞動物之外,世間一切全都包含在鏡室的分析之內,人類將無所遁形,思想和身體全都無限透明。
言佛海緩緩地轉身,面對着我。
他的雙眼已經變爲赤紅色,但眼神卻極爲空洞,像是望着我,又像是望着我背後無盡的荒野。
“掌控鏡室,就等於掌控了上下五千年的地球歷史和未來。在這個基礎上,如果能再找到一個莫先生那樣的人,將其運轉能力更上一層樓,那麼——”他高舉雙手,仰面向天,狂妄地哈哈大笑,“我會成爲……宇宙之主,萬物之主,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哈哈哈哈……”
他已經陷入了癲狂狀態,眼睛裡的赤紅色向外漫射延伸,整張臉也變了顏色。而且,他高舉的手掌已經變成暗紅色,就像莫先生炙烤發動機的時候那樣。
我不自禁地後退一步,暗中蓄力,以防不測。
脫離言佛海雙掌之後,莫先生緩緩跌倒,雙手捂住心口,大口喘着粗氣。
“跟我合作吧,做天下第二,而且是唯一的天下第二。一人之下,七十億人之上,權勢富貴,無窮無盡……”言佛海說。
在這荒野之上,他大聲地直抒胸臆,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如同瘋人囈語一般惹人發笑。
我笑不出來,因爲我知道,他說的都是實情,而且會一步步實現,直到這世界變成另外一副樣子。
奇術改變世界,無論世人相不相信,該發生的就一定會發生。
“跟我合作吧,跪拜我,頌揚我,我的光輝將照耀中原大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哈哈哈哈,說得沒錯,天下地上、五湖四海都是我的。一切生靈的未來,盡在我一人掌握之中。”他高傲地揚着頭,雖然雙腳仍然踩在泥土中,但那氣勢,卻已經等同於登基坐殿、君臨天下的帝王。
莫先生是奇才,否則也不會創造出鏡室。
言佛海是野心家,否則也不會力勸我加盟秦王會,共同打天下。
將這兩種思想集合在一個人身上,勢必會塑造出另一種孤絕可怕的性格,變成了第三個人。這個人,既不是言佛海,更不是莫先生,而是一個充滿野心、手段驚人、視野遼闊、博古通今的奇人。
這是秦王的幸運,但也同樣是秦王的不幸,因爲現在的言佛海見到秦王之後,只會取而代之,絕不會屈居臣下。
“怎麼合作?”我問。
“回韓夫人的別墅去。”言佛海回答。
“帶我……帶我走……”就在言佛海的腳下,莫先生虛弱地哀嚎起來。
“你?帶你走?”言佛海張狂地大笑,“你還能做什麼?只不過是我的一個傀儡罷了。我只要願意,隨隨便便就能捧第二個傀儡出來,何必遷就你這糟老頭子?帶你走,我這樣帶你走——”
他高高地擡起右腳,用力跺下去。
莫先生叫得更大聲,他的臉被踩在言佛海鞋底下,隨着對方的連續踐踏,最終變成了血肉模糊的扁平物體。
“玩弄‘傀儡之術’的人,最終也會便成傀儡。”言佛海陰森森地說。
這句話彷彿是一句讖語,因爲任何一名奇術師都是以某種“奇術”成名並橫行江湖的。如果讖語成真,則所有的奇術師最終都會死於自己的“奇術”之下,無法逃脫命運的桎梏怪圈。
就像現在,言佛海精通“拘魂之術”,那麼將來他也會死於別人的“拘魂”之下。
“是該表演真正的技術了!”言佛海放下雙臂,平攤手掌。
我注意到,他的掌心裡先是冒出了絲絲白霧,藉着霧氣就變成了霧團,最後演化爲灰白色的濃霧。
“噗、噗”兩聲,他張口連吹,掌心裡的霧氣被吹得一乾二淨。
此刻,太陽懸停於頭頂,陽光極好,有兩塊巴掌大的光斑由他掌心裡反映上來,落在他的額頭上。
人的肉體是不可能反光的,而他的掌心現在變成了兩片不規則鏡子,才產生了反光的奇效。
“所有不安的靈魂,都在巨人掌中掙扎,連莫先生也不能倖免。現在,我們走,到別墅去,那裡有真正值得庸人們頂禮膜拜的大人物。你來開車,走吧。”他說。
我用眼角餘光瞥着那兩面鏡子,裡面影影綽綽,不知藏着多少不屈的魂魄,如同一個羣魚浮動的幽暗深潭。
“如果砍掉這兩隻手,是不是所有的靈魂就全都釋放出來了?”我立刻這樣想。
普遍意義上說,奇術師是靠肢體、心靈與大自然溝通交流,如果將四肢砍掉,再閉塞心靈,奇術師就無所作爲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確定自己身體無礙,只有腿部、腳踝的小小擦傷,才稍微放下點心。
奧迪車被毀,我上了旁邊的一輛越野車。
鑰匙在車上插着,莫先生的手下都沒反應過來,仍然遠遠地圍觀。
言佛海也上車,坐在後排座位上。
“走吧,去找韓夫人,讓她交出所有的秘密。”他冷冷地說。
話雖短,但卻充滿了邪惡的力量。
直到我們離開現場,莫先生的手下也沒有再次聚攏過來,正應了樹倒猢猻散之說。
向前行駛了五分鐘,我又重新回到經十路上,辨別方向之後,向東直駛,開往藍石大溪地別墅。
言佛海漸漸冷靜下來,抽了兩張紙巾,在臉上、頭髮上、脖子上反覆擦拭,像是一個表演結束的演員正在卸妝那樣。
我沒再開口,只是重重地踩下油門,見車超車,直奔別墅。
“我剛剛有些失態了。”言佛海說,“沒辦法,莫先生腦子裡那些東西太讓我激動了。他是真正的智者,超過愛因斯坦……那樣一種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簡直是浪費生命,以他的智力等級,應該放在奧林匹亞山上,和遠古的諸神在一起。他是神,不是人,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將來找不到像他一樣的智者,去把鏡室的工作能力提高一萬倍……一億倍……呵呵呵呵,夏先生,希望我沒有看錯你,將來成爲像莫先生一樣的超級智者……”
我笑了笑,再次深踩油門,時速表的指針直指紅色警示區。我並不擔心剛剛狼藉一片的現場,因爲總會有人出來收拾殘局的,不會惹出麻煩。現在人都以爲隨着新政府成立,江湖已經不存在了,大家都變成了普通老百姓。可是,老百姓永遠是老百姓,無論在哪個朝代;江湖人也永遠是江湖人,無論在哪個時空。正因爲江湖人和江湖規則的存在,發生在荒野中的殘酷殺戮,纔會被及時掩蓋起來,不至於引發社會的大混亂。
平頭百姓的心靈太脆弱了。即使是一件小小的車禍或是微不足道的過失殺人案,就能讓百姓們戰戰兢兢,彷彿世界末日到來了一樣。可想而知,如果讓他們看到荒原上屍橫遍地,肯定會嚇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然後就在坊間以訛傳訛,衍生出幾萬個恐怖詭秘的故事版本。
在江湖人看來,老百姓是溫室裡的花朵,經不起一點風雨。所以聰明的江湖人做事,總會避開百姓,以免弄得滿城風雨。
“放心,我不會殺韓夫人。靠殺戮是得不到天下的,古往今來,唯有仁者無敵。”言佛海陰沉沉地笑着說。
“是啊,仁者無敵。”我輕聲重複。
古人訓誡當中,仁義禮智信五大美德里,仁字當頭。歷代帝王,也曾專門著書立說,教育自己的子孫——真正的好皇帝,就要有一顆仁慈之心。
我看不出言佛海的仁在什麼地方,但他這樣說了,至少對我也是一種心理安慰。
車子行駛到進入藍石大溪地別墅區的路口,我下意識地踩了一腳剎車,將車速降到三十公里以下。路口往北靜悄悄的,保安依舊在恪盡職守地站崗,攔車杆平伸者,跟平時沒有什麼不同。
我放下車窗,把頭伸出去,聽了幾秒鐘,也沒有聽到什麼槍聲或者嚎叫聲。
“我說過,我不會殺韓夫人的,只是幫他清理莫先生留下的垃圾。”言佛海說。
我皺着眉思索,思忖着他這句話的真實性。
“走吧,走吧,別讓韓夫人等急了。”言佛海催促。
“遊園驚夢三大鬼王——”我自言自語,“真是有趣。”
“是嗎?你覺得有趣?哪裡有趣?”言佛海問。
“別墅裡有一個野湖,據說是鬼菩薩親自指點韓夫人佈置的。湖中充滿了玄機,而韓夫人又無法領悟,所以十分痛苦。莫先生連同莫先生的傀儡也一直無法弄明白這件事。現在,莫先生死了,真正有希望解開這個秘密的,就只剩你了。你是遊園驚夢三大鬼王裡最後一個,也許上天的旨意就是如此,由你來破解這個秘密,成爲最大的守關者。”我的話半真半假、半虛半實,當然也唯有這樣說話,言佛海纔會相信。
“呵呵呵呵……”言佛海拍打着車窗笑起來,“你知道嗎?我們七個人的排列順序,並不是按照年齡,而是按照智力等級。我這樣說你就很清楚了,遊園驚夢三大鬼王,遊、園、驚、夢、鬼、莫、言,我是最差的。我不知道前五人的智商如何,至少莫先生的智商,數倍於我。這不是自謙,這是真話。前面六人都死了,只剩智商最低的我,這說明什麼?說明了六個字——”
他故意停住,讓我猜。
我苦笑起來:“到底是哪六個字?我猜不着。”
“知識改變命運。”說完,言佛海哈哈大笑。
我聽了這個答案,苦笑也變成了大笑。這句話本來是先哲們鼓勵那些刻苦學習的莘莘學子們所用,但是用在這裡,竟然也是十分貼切。
我們進入了別墅區,四周安靜依然,與往日沒有什麼不同。
“怎麼會這樣?韓夫人在電話裡的語氣那麼惶急,現場肯定已經混亂不堪纔對——”我倍感疑惑。
車子駛上了別墅前的直道,一路向西,到了別墅門前。
從大門口向裡面看,處處窗明几淨,地上連片多餘的落葉都沒有,彷彿剛由家政公司的服務員細心打掃過一樣。
“我們來得太晚了。”我說。
言佛海凝視前方,不斷地**着鼻子。
“下車吧,我去找韓夫人。”我說。
“韓夫人沒事,放心吧,空氣中飄蕩着超過一百人的血腥味,但卻沒有她的。”言佛海說。
我暫時放下了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韓夫人安然無恙地活下來,就一定能夠東山再起,重掌大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