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我希望自己像一根蠟燭一樣,燃燒到最後,奉獻最後一份光和熱,減輕未來年青一代奇術師們肩上的壓力。別怪我無情,我只能盡最大能力安排好未來的事,如果有什麼不公平的決定,只是我智力藩籬所限,看不到更高明的路數。爲人父母者,誰不希望能一碗水端平,讓每一個孩子都按照自己的命運去自由發展呢?世間百代,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當我面臨選擇的時候,只能盡力爲之,任何自己承擔千夫所指。”她哀傷地說。
我望着她的剪影,胸中百感交集,忍不住有屈膝下拜的衝動。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生做?”她幽幽地問。
在那蒼老男人、年輕男人面前,她是堅強倔強、說一不二的,但在這裡,當她面對着我一個人的時候,卻變得溫和而柔弱,把所有的爲難、不開心全都傾吐出來。
我無法回答,因爲“雙龍奪嫡”是相術學上的經典例證,任何智者都不能視而不見,假裝“玄武門之變”並不存在。
智者是這個人類世界中的繁星,如果連智者都昧着良心說假話,那人類世界距離大毀滅就不遠了。所以,我必須說真話,必須承認,她做的是對的,爲那嬰兒“逆天改命”是這個人生岔路口上最正確的選擇。
當年,李世民在玄武門前調集瓦崗山諸豪傑圍殺李建成、李元吉之時,已經將兄弟情拋諸腦後,眼中只有江山社稷,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未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早在李世民之前,曹魏才子就已經對這個問題看得無比透徹。
“你告訴我,正確的做法是什麼?”那年輕女人仍舊在等待我的答案。
我腦海中又浮現出十年前大明湖畔鐵公祠裡那一夜,眼睜睜看着大哥夏天成遭受敵人的屠戮,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你做的,就是最正確的。”我長嘆。
“是嗎?你終於同意這種做法了?”她又驚又喜。
我苦笑起來,就算不同意,又有什麼意義呢?“鳳舞九天龍悲回”針法一出,“逆天改命”已經奏效,那嬰兒的未來命途已經被更改,還有什麼討論的意義嗎?
“我希望,你預想的都能實現,未來就像你計劃的那樣,‘囚龍’身上的鎖鏈被打開,一飛沖天,飛得比天更高。”我由衷地說。
即使明知未來結果,我仍然故意騙她,希望她能在去世之前,懷有一個美好的願景。
“天成是不會讓我失望的。”她眼中有了亮光。
我的心又在流血,因爲我親眼看見大哥夏天成遭到屠戮,而桑青紅又說,是她親手把大哥葬在了大明湖湖底。現在,世界上已經沒有一個叫“夏天成”的人,所以這女人的計劃已經一敗塗地,無論“囚龍”還是“握龍”,她身後已經一條龍都不存在了。
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這是一個牌手最大的悲哀。毫無疑問,這年輕女人正是如此,將兩條龍毀掉其一,但另一條龍卻飛天無路,中途夭折。
這也是命運,是她預料之外的另一種命運之上的“天數”。
她以爲窺見了天機,但泄露天機着,必遭天譴。那麼,上天給她的天譴就是——“失其雙龍”。當她吩咐那蒼老男人給手有“握龍”的嬰兒“逆天改命”時,就是天譴降臨的時刻。
“是啊,你的孩子都會非常出色的。”我低聲讚歎。
“我給他占卜過,有‘蘭舟催發向日邊’之吉相。蘭舟是貴人所乘之船,日邊是太陽升起之地,也即是東海之外的蓬萊、方丈、瀛洲三大仙山。這個卦象預示着,他能夠成爲駕臨東海的一方霸主。”她說。
我知道那一卦的名字,因爲它曾在一本典籍中出現過。
那典籍的名字是《大唐遊俠列傳》,出自香港的一位著名學者筆下。在書中,那一卦是當時江湖第一奇女子紅拂女給虯髯客所佔卜的,靈驗無比,轟動千年。正是因爲這一卦,虯髯客放棄了與秦王李世民爭奪中原天下的雄心壯志,轉而登舟入海,在東海之上建立了自己的諸島之國。
這一卦的主要意思是告誡被占卜者必須向東面海上去尋求發展,以舟、水、島爲立業根基,遠離大陸,如同水培植物那樣發展,才能找到自己的命運之帆。
“那我們就預祝他在東海成功。”我回應她。
不知何時,那孩子偷偷溜進來,趴在年輕女人的膝蓋上。
“你爲那嬰兒出頭,想聽聽我爲他占卜的一卦嗎?”她又問。
如果那嬰兒就是今日的我,從前的預測、占卜已經沒有意義,但我還是點點頭,示意我想聽。
“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這就是我占卜到的——他掌中的‘握龍’已經被‘鳳舞九天龍悲回’永久封印,不再有任何靈性,但他居住在曲水亭街老宅,泉水環繞,潺潺不絕,正應了‘水不在深’的說法。也許是他太小了,我看不清他的未來,但我相信,他將來一定是個健康快樂、奮發向上的好孩子。”她微笑着說。
外面,嬰兒又哭起來,年輕男人哄孩子的低語聲跟着傳來。嬰兒哭了十幾聲,又沉沉誰去,沒有動靜了。
“你身體好些了嗎?”她問。
我又點頭,後腦的痛楚減輕了很多,應該是那碗草藥的功勞。
“如果你有興趣,大概再過兩個小時,到凌晨三點的時候,我要出發去飲虎池街剪子巷和織錦市街兩個地方,剿除‘趙王會’的兩個據點——你要不要一起來觀戰?”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