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險些沒命了

少年撓撓後腦勺,“成了妖怪。可那也不是我樂意的,沒曾想會嚇着你。”

“何止嚇着,險些命也沒了!”

何川青也不分辯,任她發火。難得這時候他脾氣甚好,全不還口。

少年精赤上身,自肩臂至小腹,斑斑點點,印着許多奇異花紋,細觀如同蝌蚪一般。

他慢條斯理地將火生起,串起魚來烤。雖然沒有油鹽佐料,但是不大工夫,便香氣四溢。

“罵完了?”少年將魚一剖爲二,遞了給她,道,“嚐嚐看。”

謝小蠻心內存疑,沒有立刻伸手去接。

何川青又道:“脫臼的那隻胳膊我已經幫你接好了,不用擔心。”

不提還好,一提起這事,又把小姑娘滿腔怨怒勾起。她一把搶過魚,毫不客氣,狼吞虎嚥起來,心想:你昨天把我欺負得好慘,今天權當賠禮道歉。

小蠻待到填飽肚子,才擡頭,目光盯住對方,他向東就轉到東,他向西就轉到西。

何川青給瞧得老大不自在,只好問道:“看我做什麼?”

“我在等你解釋。”

“有什麼可解釋?”

“什麼都要好好解釋。昨天夜裡本想找你,誰知卻找到一隻擇人而噬的鬼怪,並且它身上有和你一般無二的傷痕。我差點掉到懸崖下摔死,還差點被你吃了。我不停喊你,你充耳不聞。若你事後還不把話講個清楚,良心何在?”

他微微一笑,做了個把心掏出後一扔的手勢,道:“被狗吃了。”

“這個玩笑不好笑!”

少年默然片刻,搖了搖頭,說道:“不能全怨我。你事先也該打個招呼,大半夜哪有女孩子家跑到荒野之中找男人的道理?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咱倆要私奔。況且,我要早知道你會那個時辰來找,必然事先有所安排,不會故意叫你涉險。”

她想起昨天離家時的情景,眼眶發澀,冷冷地回答:“真是太對不住,我謝小蠻向來是這樣的脾氣,不愛將男女之防的事放在心上。要交朋友便坦坦蕩蕩,不會矯情,不做那些表面文章。現下承你看不起,算我自討無趣。大少爺,你都對,你有理。我活該,我沒理,活該丟人現眼!”

前半截講得甚爲無情,何川青正想出言勸解,最後一句話卻又說得似嗔似嬌,大有賭氣的意味,令他忍俊不禁。

小蠻瞧他還要笑,怒不可遏,拂袖而去。

少年閃身攔住,“我剛纔那話不是有心講的。”

她正色問道:“好,要還是朋友,你就說說究竟怎麼回事,你瞞了什麼不肯說?”

他低了頭,半晌沉吟不語。

小蠻心想,畢竟還是提防我,信我不過。

“既不肯說,從今往後咱們兩下里權當不認識。閣下好自爲之。”

話畢,一徑沿路下山。

遠遠地聽見少年在背後問道:“這點事情值得刨根究底麼?”

“值得,對我來說很值得。”

小姑娘言出必行,一連數日,閉門不出。她心想假如少年不想說,哪怕硬逼他說出來也大沒趣味。再者小姑娘一想到當日遭遇,仍然有些不寒而慄。從前也曾聽人說過玄學方術,但入夜化爲鬼形還是鮮有耳聞。平時白日裡見他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個人,雖然性情桀驁不羈,但也不像歹徒。誰能想到了夜晚,卻是另一番景象。

謝小蠻回到家中後,謝楊氏的病漸漸痊癒,老爺對她二人卻更加冷落。謝員外對夫人的所作所爲心知肚明,覺得這件事傳揚出去有辱門風,只暗地裡將其狠狠叱責一通。

那婦人本就做賊心虛,再加上這番威嚇,再沒敢尋釁滋事。一時之間,各人倒也相安無事。

小姑娘落得輕鬆,白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得空就和映兒說說笑笑,日子無比悠哉。她母親卻頗不放心,忍不住要問她那晚一夜未歸,到底去了哪裡。謝小蠻不肯叫她擔心,三兩句話敷衍過去。

映兒心細,小蠻自打上回離家後,似乎總有心事。白日站在廊下發呆,及至跟前喊幾聲都不應。跟她說話,前言不搭後語。

有一次,丫頭故意說道:“三姑娘最近本事可見長啊。”

“什麼意思?”

“才幾天工夫,連魘勝之術都知道了,可不是本事見長?該不會受過高人指點吧?”

小蠻急忙擺手,手指一指對方嘴巴,正色道:“悄言。叫前頭那一位聽見你說這話,你還要不要舌頭了?”

映兒知道失言,吐吐舌頭,壓低了聲音,“姑娘,那夜你把木頭小人找出來,向前頭興師問罪,瞧來可不像湊巧撞上的。我在窗沿趴着偷看,你在鏡子上貼過紙符。這符總不可能會是你自己寫的吧?”

“我到道觀裡跟道士求的,有什麼稀奇。”

“哪個道觀的道士除了管畫符,還管抓鯉魚的?”

“鯉魚是在河間摸的,不是早告訴你了嗎?”

“現在銀子河裡連蝦都沒有,哪來那麼多鯉魚?除非是哪戶人家自家養的還差不多。咱們倆打小就要好,私下可是姐妹相稱。怎麼有了事,連我也不告訴?”

“你讓我告訴你什麼呀?”

“也不說別的,單說說你這兩天一趟一趟地出城,有人見你一趟一趟往翠屏山上跑,一個月裡就跑了三四回。每次去,還都趕上家裡鬧事故。頭一次是夫人吵着喝魚湯,打發你出門。那天我看你裙子上有血污,問你有沒有受傷,你說是自己不小心跌破了膝蓋。第二次,你回來就逮了一籃子魚。第三次,姨娘病重,你外出歸家後,居然不明不白地把那病給醫好了。前幾天你回來時把我嚇了一跳,還以爲你在山裡碰到了野獸。再說這兩天,你人雖然在家,卻老向着南邊喃喃自語,心緒不知飛到哪裡去。這不是有事瞞着,是什麼?”

“山上僻靜,我喜歡獨個兒在林子裡轉。怎麼,不犯王法吧?”

“不犯王法也得多加小心。最近外頭的傳言你沒聽到麼?”

“沒留意。”

“有人說,近日山上出現一隻妖怪。”

小蠻心中一緊,忙問:“誰說的?什麼妖怪?”

“是什麼妖怪倒也不清楚。只是砍柴的樵夫天黑下山時,聽到嶺上有怪叫,聲音十分淒厲。樹皮上有老虎爪子般的抓痕,地下有些巨大的足跡。三姑娘你以後少去,撞到可真不是鬧着玩的。”

小姑娘頷首,“知道了,不去就是,再說也沒那閒暇。”

她嘴裡雖這麼說,私下忍不住揣測,何川青會不會因爲風聲緊,逃往他鄉了。也對,他既然傷都好了,還留着做什麼。

念頭一轉,小蠻不免有些難過。想起兩人相識時間不長,但是卻很投緣。何況他幫過自己幾次忙,自己還沒道過謝。

清風捲簾,幾片柳葉悄悄送到案几之上。

映兒“咦”了一聲,奇道:“這是什麼?”

謝小蠻低頭一瞧,卻是柳葉折成了一隻仙鶴,怪好看的。葉子上寫有一行小楷,小姑娘急忙拆開,正面寫道——

謝三小姐親啓。

背面寫道——

本月初七,嶺間一會。

何姓山人拜上

小蠻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暗想:你拽什麼文?怎麼連“拜上”都出來了!

何川青在竹林邊的石頭上等着,衝小蠻招了招手。

通共兩塊青石,坐上去甚是冰涼。小姑娘取出酒,兩人各斟一杯,一飲而盡。

少年也不客氣,優哉遊哉地自斟自飲起來。

謝小蠻等他喝過三杯,才笑吟吟地說道:“說說爲什麼會變成鬼怪的相貌?爲什麼又只有晚上才變,白天卻是個普通人?”

“白天不能變,不然對我以前做的營生大爲不利。”

姑娘秀眉微蹙,奇道:“以前做什麼營生?”

“飛賊,專偷天下奇珍異寶。”

這回答可真叫人料想不到,小蠻結結實實地吃了一大驚,“怎麼會?”

“因爲我師父也是個賊,我的本事幾乎全都得自於他。”說完,他自乾一杯。

“這些事情,得從我小時候的遭際說起。

“很久以前,我父母雙親染瘟疫過世。我沒有親戚投靠,獨自一個人。後來實在沒飯吃,靠在市集上小偷小摸爲生。有次被人當場拿住,打折了腿,伏在地下動彈不得。旁邊轎子裡的姑娘看我可憐,替我賠了銀子,也沒把我送去官府,反而帶我回家,叫人替我治傷。後來才知道,那姑娘是當地富戶的千金,姓蘇,單名一個紋字。

“蘇紋小我兩歲,是獨生女,所以人人都對她好。她長得漂亮,溫順懂事。自從那天認識,我們兩人就算有了交情。後來我留在他們府上打雜,常常能看見她。我以前總以爲,只有幫傭的下人最忙,沒想到她居然比我們還忙,成日就是學琴學棋,學書學畫,還有什麼針線刺繡,德言工容,好像怎麼學都學不完。每天看她趴在閣樓上朝下望,神情總是似笑非笑的樣子,我就衝她招招手。她若看見,也會對我笑一笑。

“偶爾,她跑到後院玩,我會裝作故意撞見她。她拉着我,叫我講外邊的趣事見聞。聽過很多遍的事情,老聽不厭。聽完她便說,她要能自己跑出去不回來了該多好。在這死氣沉沉的地方,沒病的人也該悶出病。我就開玩笑逗她,說那可太簡單了,她說地方,我帶她走,反正我路熟。她扁扁嘴,臉一紅,說,不成,除非是有一天嫁人,否則她父親絕不會準她出家門。說完就跑了。

“她說得不錯。像她那樣身家的姑娘,要嫁也必然要對方家財萬貫,前程錦繡。蘇紋父親貪財愛利,對於我麼,他從來不會拿正眼瞧。所以當時我想,總得想個辦法,要叫她爹另眼相看。我不相信我會一輩子籍籍無名、窮困潦倒。

“世界上的事情就像這樣了,說歸說,想歸想,平淡如白水的日子還得照過。雖然‘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但人的機緣運道卻不是聰明才智所能決定的。當年我小,想法並不複雜。喜歡蘇紋,就想要和她在一起。我一向自認聰明,不肯認命服輸。但以那時候的處境,這件事比登天還難。我什麼異想天開的方法都打算過,沒有一條行得通。

“要不是因爲有天,我坐在大門外的石階上發呆時看見一樁怪事,也許後來事情的發展,便會截然不同了吧。

“蘇府的門衝東面,正對街市。還記得那天清晨,天剛矇矇亮,街邊小販在賣糖炒栗子,栗子的香味遠遠飄來。我正眯縫着眼睛打瞌睡,過得半晌,有個老道晃晃悠悠地從我面前經過。他一手持了漁鼓簡板,一手提了算命招子,衣衫襤褸,面目污穢,一部花白鬍須垂到胸口,沾滿塵垢。唯獨他的眼睛卻是目光炯炯,頗有奪人的威勢。他徑直走至栗子攤前,打算向那小販討要幾個充飢。那人看他衣不蔽體,自然不肯,爭了一會兒便出口傷人。老道搖搖頭,倒好像很替對方可惜的樣子。

“他嘟嘟囔囔地說了句古怪的話:‘你不給,我不會自己種麼?’

“道人撿了個栗子殼,在路邊挖個淺坑埋進去。他走到我跟前,對我說道:‘小兄弟,麻煩你在井裡汲半桶水。’我瞧他挺可憐,便給他打了水。他將水灑在方纔埋栗子殼的地方,嘴裡唸唸有詞。

“只見土裡鑽出嫩芽,嫩芽眼看着遇風就起,沒半刻便變成了樹苗。我和賣栗子的小販看得目瞪口呆。樹苗長成一株栗子樹,樹上翠色蔥蘢,轉眼冒出許多白色花朵。花朵即開即謝,結出滿樹板栗來。老道右手一指,果實噼裡啪啦地落了滿地。他向蹲在牆根下十幾個做苦力活的漢子說道:‘你們都來嚐嚐,不要錢。’大家一哄而上,搶了個精光。我剝了一個,發現這栗子居然還是糖炒的。

“那老道冷笑幾聲,飄然而去。他前腳才走,後頭小販就發現自己賣的栗子不見了,氣得捶胸頓足。那棵樹也蹤影全無。我才明白這是人們傳說中的方術。

“當時我腦中飛快轉念,想道,我要是向這老道學到方術,豈不是能夠從別處搬運黃金白銀?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比這更容易成功呢?於是我拔腿就追。

“他走得飛快,我們倆一前一後,漸漸出了城。他淨揀些荒僻難走的地方走,我落在後頭越來越遠,眼看就要趕不上了。路邊忽現一座破廟,他半路拐彎,鑽到廟中。我趕到門前,他好整以暇地撣撣肩上的土,厲聲問我爲什麼跟着他。我說,我想拜他爲師,學習方術。老道有些詫異,問我爲什麼想學這個,於是我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全講了。

“他聽完後,神色漠然,道:‘我從來不收徒弟,你死心吧。’

“我問他怎麼才肯點頭。無論什麼事,只要他吩咐,我都願意照做。

“他冷笑道:‘那麼我要你自殘肢體,甚至要你項上人頭,你也肯奉上嗎?’

“我心裡一寒,說是。他指指門檻,吩咐道:‘現下,你用不着自刎,在門外頭跪一晚上,我便答應你。’

“我在廟外跪下。老道不理我,在佛堂前呼呼大睡。入夜後,荒野中狼嗥四起。忽然腥風掠過,我轉身一看,蹲在身後的是隻斑斕猛虎。它朝我撲上來。我本來想跑,後來想到,該不會是道士考我的吧?於是閉上眼睛。果然,老虎一晃就不見了。

“我心道,你無論用什麼法子考較,我也決不退縮。那時離天明不過一個時辰而已,我正想着,腳下傳來一陣疼痛,只見幾隻黑黑的甲殼小蟲叮在我腳掌上,啃咬皮肉。我大驚失色,卻不敢起身,用手揮趕,卻怎麼都趕不走。轉眼工夫,我兩隻腳就被吃得只剩白骨。我感到全身刺骨疼痛,蟲子越來越多,沒多大會兒,便痛得昏倒在地。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破廟裡,身上也不痛了。老道盤膝坐在旁邊,鄭重地道:‘要入我門,便得遵我規矩。我傳你的東西,不可傳於第三人。第二,你爲我弟子,當終身效命於我。除非我肯放你,否則不準擅離師門。第三,籤張字據,作爲憑證。’

“說完,他拿出一張白紙,紙上什麼也沒寫。他指着右下角吩咐:‘將手印按在此處。’

“我正要按,他猛地伸手攔住,古怪地衝我笑笑,道:‘你可想好了。你要向我學方術,我會拿你一樣最重要的東西做交換。現在如若後悔,還來得及。’

“我想,除了性命之外,哪有什麼重要東西,便沒加理會。他小心翼翼地收起字據,對我說:‘我要教你些練氣養神的功夫,大約需三年左右。明日我仍在這廟中等你,今晚你回去準備,與親友道別。’

“我對蘇紋說要離開一段時間,大概三年以後纔會回來,回來以後就帶她和我一道走。她起初很吃驚,後來卻是傷心多過驚訝。我們倆人就這麼對站着,難過得誰也不說話。我看着她眼睛裡有什麼東西閃了閃,轉瞬又不見了。她低下頭,把冰涼的手放進我手中,寫了三個字——我等你。

“後來很長的時間裡,我都是念着這三個字才能渡過兇險,活了下去。

“第一年的時間裡,老道教我凝息斂神、聽風辨音和飛檐走壁。第二年,則是刀劍暗器、百步穿楊和彈指殺人。第三年上,他將各式法術、五行遁術、呼風喚雨的本事傳給了我。

“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自己所學只傳給了我一半。我們倆人雖稱師徒,關係卻向來不算好。直覺告訴我,他收我爲徒,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眼看三年學成期滿,師父打算帶我下山。我準備先回江陰看望蘇紋,那道人也不阻攔,只是把我叫到跟前,對我說:‘爲防你此去不肯回來,我得在你身上留個記認。’說着,驀然出手,在我肩胛骨上一拍。內火自小腹升起,躥到喉嚨。我跌倒在地,聞到了燒灼的焦味,這才發現身上多了道符咒。他陰森森地道:‘我給你下的是咒,三個月需服一次丹藥,如若不然,你夜裡就要化爲青鬼。沒我親解,此咒終生不去。’我這才明白,原來他早已設下了圈套。

“我心中惴惴不安。回到蘇府,可蘇紋這時候已經不在了。”

謝小蠻問:“怎麼不在了?”

何川青聳聳肩,輕描淡寫地道:“她嫁人了。”

“嫁人?可是那時候……”

“對,那時候她說過會等我。但是既然人們賭咒發誓的話都可不算,她自行嫁人也沒什麼出奇。我走了剛剛一個月,她就嫁給了當年定下親事的人家。”

小蠻柔聲說道:“父母之命大概難以違抗,那可不是她的錯。”

少年冷哂,道:“我當初想的和你一樣。她只是個小姑娘,又有什麼力量阻擋這門婚姻呢?所以當天晚上,我越牆潛入她的住處去見她。我藏身在花園內,等她獨自從石子小徑走過時,攔住了她。她和三年前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有衣衫改做婦人打扮。那天月華如洗,同我離開那個晚上的情境簡直分毫不差。”

講到這裡,他忽然住口不講。

小姑娘等了老半天,不禁問:“後來呢?”

“沒有後來。”他把玩着手裡的瓷杯,道,“後來她把我給忘了。”

“我那師父,給她下了咒。在我走的那天,她就把我給忘了,再也記不起有何川青這麼個人存在。這就是當年師父說的,有求於他,必得拿一樣重要事物做交換。”

“——他拿走了蘇紋的記憶。”

何川青說這話時,將酒杯緊緊握在手裡,好像要把它捏碎一般。

“我總以爲自己聰明,其實自以爲聰明是種毒藥,吃多了令人犯蠢。師父處處棋高一着。他最可怕的不是方術,而是謀算人心的本領。他手裡握有我的把柄,脅迫我聽從他的命令。我不記得自己替他偷了多少東西,傷過多少人的性命。從皇宮大內,到富戶鄉紳,只要他感興趣的寶貝,就一定會弄到手。這種日子好像在百尺峭壁上走鋼絲,明知道下邊是萬丈深淵,卻還是必須向前。稍有差池,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有一次,趁他喝醉的時候,我將他寫秘術的冊子誆了出來,偷偷翻找。找到他給我下的那道符咒,旁邊批有解法。從前,我入大內盜寶,曾經得過兩顆明珠,一顆叫做‘吐雲’,一顆叫做‘丹霞’,都是自崑崙精魅屍骨中取出的寶物。以它們入藥,煉爲內丹,咒語便可自解。恰好那段時間道士在忙另一件大事,沒有留心到我。我瞞着他去到藏寶洞窟,順手拿走了這兩樣寶貝。

“也許是他自大,也許是我做得隱秘,他一直被矇在鼓裡。然而到後來,對於他的所作所爲,我終於無法忍受。

“爲練馭劍飛騰之術,老道走了邪路。他開始成天蒐羅童男女的魂魄,我不願隨他前往,他就屢次威脅我。有一次,他將搜魂的黃布口袋交給我看管,去追趕一個男孩。我坐在路邊,看着溪水中自己的面容,覺得無比厭憎。我可不就像個傀儡,被人牽來扯去。這樣活着,與行屍何異?正當此刻,口袋裡傳來一陣女孩啼哭。我再無猶疑,猛地扯開口袋,將那小姑娘的生魂撈出,抓在手中。

“轉眼師父就要回來,我倉皇逃走,順着那女孩魂魄的指引,來到市鎮之中。果然道旁有名婦女懷抱昏迷的孩子,痛哭失聲。我急忙奔上前,哄她說這孩子還有救。我把手放在女童額頭之上,慢慢將魂魄送入。她臉色漸漸紅潤,只是心口似乎還冷。我怕女童魂魄離體太久,難以回來,就用兩顆明珠摩擦她的經脈。過得片刻,小姑娘睜開雙目,咯咯一笑。那位夫人見狀,喜極而泣。

“老道淒厲的話語就在這時傳入我耳內,‘好徒弟,都學會偷師父的家當了,你可真有出息。’

“我心中一涼,擡起頭。他就站在一箭之遙處,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的手。我略微定神,說道:‘我爲你做的,可遠多過你教我的。除了這些,我沒取你一分一毫。請你擡擡手,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這時,卻出了件意料不到的事。方纔那小女孩似乎覺得我手中的寶物好玩,伸手抓了一個塞進嘴裡,咕嚕一聲,吞下肚去。我和老道全都措手不及。師父又驚又怒,就要上前。我靈機一動,將那姑娘一搶,擋在胸前,道:‘你可想好了,在此處動手,立時便會驚動官府。街上這麼多人,即便能殺了我,又留下多少人證?你想要全身而退,沒那麼容易吧?’

“他的臉色由白轉青,進退維谷。要留下,必不能動我;要走,卻不甘心。猶豫許久,他猛一跺腳,指着我道:‘小子,自今天起,你最好指望別撞上我。否則,不要怪我下手不容情。’說完,他轉身便走。我們的樑子也算結下了,只怕這輩子不死不休。

“我把吐雲珠收好,記住那小女孩的樣貌。心想,總有一天我還會回來找你。”

謝小蠻終於恍然大悟,“那個小女孩,不會就是我吧?”

何川青無可奈何地回答:“不是你還能是誰?”

謝小蠻覺得何川青十分有趣。

他似乎永遠有講不完的故事,且各不雷同。小姑娘只是坐在那裡,已經有薄醉微醺的感覺。之後,他會凝一凝神,問:“昨天我講到哪兒了?”

“講到在皇宮大內的地窖裡,發現了一條秘道。”

少年就接着昨天的故事繼續講,或者曲折離奇,或者詭秘玄異,或者綺麗動人。這時候,山川、河流、蒼松翠柏也似安靜下來,側耳傾聽。聽到關鍵處,它們就發出沙沙沙的聲音,好像是在催促他快些講。

小蠻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看向何川青被冷月染得蒼白的臉。可他偏偏不說話,呼出一口白霧,“要知後事如何,明日請早。”

於是明日明日復明日。每日下午,爲了前一晚被生生腰斬的故事,小蠻必來瞧他。他也會一邊抽着水煙,一邊在臥牛青石上等,直到見到滿頭大汗的小姑娘,纔會破天荒地露出笑意。

春日山花看盡,夏日睡蓮凋零,轉眼到了深秋,林中紅楓豔麗若血。天氣日漸寒冷,厲鬼的傳聞愈演愈烈,再也沒有獨行旅人膽敢穿嶺而過。官府懸賞捉鬼的告示,似乎也沒了下文。

從沒有人發現她的秘密。

謝小蠻喜歡聽何川青講故事,因爲她喜歡他。其實,無論他是講故事還是什麼都不講,都無所謂。就算他只是坐在那裡發呆,她也一樣覺得有意思。

小姑娘喜歡看他笑,不愛看到他憂愁的模樣。他笑起來眼睛變得很亮,很有神采,彷彿山、水和清風都一起笑了起來,世界也泛着光,與平時不同。如果他很憂愁,她就像掉進一個巨大的旋渦,瞳孔黑漆漆的,深不見底。

“你該多笑笑,你笑的時候很年輕,不笑的時候就很老。”小蠻告訴他說。

何川青搖搖頭,“我已經老了。”

偶爾,他也會露出十分冷酷的一面,尤其是在射殺兔子、鹿或是山貓的時候。他出手精準,絕不留情,被他盯上的獵物,少有可以活命。在那些瞬間,謝小蠻覺得何川青更像個殺手。她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猙獰的另一半——青鬼。

如果沒有遇到師父,他會不會和蘇紋私奔呢?謝小蠻常常忍不住要想這個問題。即使是現在,他也可以帶着年少時鐘情的姑娘遠走他鄉。

何川青一哂,想也不想就回答:“不可能。”

“爲什麼?”

“人生是場豪賭,贏了固然要講風度,輸了至少也該做到願賭服輸。”說完,他躺在草地上,酒壺已經空了。

他是不是多少有點寂寞呢?

“明天你不要入山。”有一天,何川青忽然對小蠻說道。

“爲什麼?”她心中一沉。

“瞧那裡。”

小姑娘順他所指看向樹梢。一隻黃雀被枯枝透胸而過,釘在一丈來高的地方。血漬方將乾透,淋淋漓漓地灑在地下,形容悽慘。

“我師父乾的,他就在左近。”黃雀只是個警告,老道離他們必定不會太遠。

“你打算怎麼辦?”

“我得離開一陣,避避風頭。只是,有點事情放心不下。假如他找不着我,沒準會跟你爲難。”

小姑娘還未轉過念,“我和他無冤無仇的,他幹嗎要爲難我?”

少年指了指她的心口,道:“你忘了,他的寶貝在你這裡。要是撞見你,也許會剖開你的肚子,把寶珠‘丹霞’取出來。也沒準會攝走你的魂靈,爲他煉劍所用。總之,大概不會有什麼好事。”

謝小蠻知道何川青喜歡說笑,把俏臉一揚,笑道:“我這長相,瞧着像嚇大的麼?”

何川青拿手指勾住小姑娘的下巴,上下左右地仔細打量了一番,“太像了。”

“去你的!沒空和你玩笑,天色也暗了,這可真得走了。”小姑娘別過臉,緊走兩步逃開,忽又回身問,“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可得給個準信。”

“說不好。少則一月兩月,多則三年五載。”

小蠻微微點頭,眼眶有些發紅,彷彿將要掉淚的情形。

何川青心中難過,慢慢踱到小姑娘身邊,把自己的青色罩衫脫下,給她披在身上。

少年低聲說道:“路上小心。”

小蠻頭也不回地進了竹林。小姑娘怕自己一回頭就得心軟,現在不是心軟的時候。可是,也許何川青再也不會回來了。想到此處,真叫人難受。他回來能做什麼呢?況且,既然他的師父已經找到這裡,那他還是不要回來的好。

謝小蠻發了會兒怔。

時值天色漸晚,山嶺之中始有野獸出沒。從前聽聞林中既有猛虎,也有孤狼,只是平時小蠻走得早,不曾碰上。就算偶爾走得晚了半個時辰,也有少年護送,並不妨事。今天不知爲何,走了許久,小蠻都未曾走出楓林。等她驚醒時,前後皆不見道路。轉來轉去,沒片刻便迷失了方向。

小姑娘抹抹額,有些納悶。照理說,林子雖大,卻是常走的,平時哪怕閉着雙目也不至於找不到路。

她打個冷戰,想起長輩們說過,如果在荒野中碰到這類事情,多半是鬼打牆,是鬼怪在戲耍着走丟了的人玩。除非手裡有火頭,否則必得等到天亮,不然休想找到路。

她獨自一人,既有害怕,也有焦急,只得由原路回頭往山上走,指望能找着先前的羊腸小道。

這一次,她很快便走出了密林,卻依然沒見到道路。倒是前方不遠有叢篝火,莫非是巡林的獵戶?

小蠻正想着,火光旁那個修長的身影似乎也看到了她,不慌不忙地站起身。那人衝她招招手,彷彿是要她過去。

他的相貌怎麼瞧着與何川青這樣相仿?但是,展眼再看時,又看不太清了。小姑娘猛一擡頭,這裡可不正是少年露宿的巖窟麼?不知什麼時候,她恍恍惚惚地又繞了回來。

“何……”剛喊出第一個字,她便倒吸一口涼氣,後邊的話一個字也出不得口了。

竹林還是竹林,山洞還是山洞,篝火也還是篝火,只是站在洞前的人穿的不是青衫,而是灰袍。

他頷下三綹長髯,臉色蠟黃,頭上別一根烏木簪子,果然邋邋遢遢,不修邊幅,道袍上盡是塵垢,與少年形容的一般無二。老道雙目猶如冷電,掃了小姑娘一眼。

他陰沉沉地一揚嘴角,道:“好,你終於來了。”

她纔想答言,哪知一晃眼,道士已欺近身邊,將她袖子一扯,撕了片衣角。

他冷笑道:“沒關係,你不必認得我,只要我認得你就成。”

謝小蠻轉身想跑,老道右手遙指,只聽啵的一聲,煙散霧開,一朵芙蓉輕飄飄地墜落在地。他將花袖入袖子裡,回手一擲,匕首便將那半截衣袖牢牢釘在樹上。

老道自印花藍布包裹裡取出磨刀石,灑幾點清水。一翻腕,掣出柄一尺三寸多長的尖刀,聚精會神地磨了起來。

小蠻雙手被繩索縛住,不能動彈。一下接一下的磨刀聲鑽入耳內,叫人好不心驚。

山神廟中,門牆俱都倒塌,隔扇全無,神像不整,供桌上只有個破爛的泥香爐。佛龕兩旁擺了兩具棺材,屍骸散落於地。不一會兒,怪風驟起,灌進殿內,裹着雨滴噼裡啪啦地打在房瓦之上。

那道人生了堆小火,將小姑娘輕輕放在火邊。他自己的護身劍匣斜靠在供桌上,但見那丹漆的匣子咯噔咯噔地不停抖動,彷彿裡頭關有什麼活物在上下躥蹦一般。長劍不住低吟,夜色下聽來如鬼似魅,甚爲妖異。

看她臉色蒼白,老道一哂,回手在劍匣上摸了幾摸,道:“好寶貝,有客人在此,不可造次。”

說來也怪,那玩意兒聲音立刻小了許多,彷彿能聽得懂人言。

道士淡淡說道:“別瞧它戾氣未盡,卻是古往今來刺客豪俠人人稱羨的上等利器。昔年越王勾踐使人自昆吾取土,以成此寶。在神器中排行第六,名喚‘滅魂’。切金斷玉,誅魑去魅,不費吹灰之力。我那反出師門的徒弟,就是因爲懼怕它才遠遁他方,不敢與我照面。”

小蠻冷冷“哼”了一聲,別過頭去。她心中暗道,可萬萬別叫他來,非但救不了我,反而要把自己也折在這裡。這道人面露殺機,來意不善,不好對付。

道士好像讀出了小姑娘的心事,兩指將刀鋒一彈,說道:“丫頭,你想也白想。我的徒弟什麼性情,我比你還要清楚。要不是這些年來準知他的肺腑,以他那般機靈,怎肯心甘情願替我背案?這麼好的徒兒,我都不捨得叫他走。”

“我看你未必當他是徒弟,你們也沒有半點師徒情分。你捨不得他,不過是因爲他用來順手,就如同你那柄殺人無算的寶劍一樣罷了。”

老道微微一笑,“不錯,你說得很對。世間所有神兵利器在淬鍊以前,均歸沙土。白璧未曾開鑿以前,也不過是塊普通的石頭。這道理放在人身上也是一樣。除非跳開紅塵事,否則幹我們這行的,哪得善終?你或許以爲自己是在救他,其實卻是多此一舉。寶劍不飲人血,三年五載,自挫其銳。我們夜行之人既然上了這班船,就沒有回頭的道理。”

“他和你不一樣!”

“現在不一樣,等到將來,總有一天自然也就一樣了。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小姑娘不禁怒道:“怪道何川青那樣厭憎你,這種不要臉的師父,世所罕有。”

道人不理會她,眼珠一轉,看向門外,忽然朗聲道:“好徒弟,經年不見,別來無恙?”

屋外風聲鶴唳,黑雲遮月,那扇朽壞的木板門不住地開合。

等得半盞茶的工夫,也無人應答。

謝小蠻心口怦怦直跳,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着急。

老道見何川青並不露面,撣了撣身上塵土,慢吞吞地又道:“既然來了,何不現身?這樣躲着,可未免殊無趣味了吧?”

小蠻欲言又止。她本想叫阿青快些逃跑,可是以他的性情,不叫還好,若是嚷了,只怕他會不顧死活地闖進來,豈不是正中他師父下懷?

這麼一轉念,臨到嘴邊的話反而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子。

老道冷笑數聲,回手將小姑娘一拎,拎到破廟大門前。他手執尖刀,對準謝小蠻的粉頸咽喉,道:“你要不出來也可以,那我可就要動手取她腹內的‘丹霞’了。我要生生將她肺腑剖開,只怕多少有點疼痛。小丫頭,你便忍上片刻,想必時候也不會太久。”

話音未落,就見兩點寒星自暗中打來。道人身手也真利索,啪啪兩聲,揮刃磕飛。方纔一交手工夫,便把小蠻獨自撇在地下。

小石子接二連三,不停打向道人。兩人一者在明,一者在暗,對面灌木簌簌作響。

老道有些不耐煩,長嘯一聲,合身前撲,兩隻袖子連揮直揮,數道白光疾閃即沒,全都釘在了圍牆上。飄忽的黑影兒身法也甚快,轉身跳上房頂。他輕抖衣衫,嘴裡唸唸有詞。道人提氣縱身,也上了房。兩人即刻鬥在一處。

謝小蠻自己挪到臺階邊,就手去磨背後的繩索。

幸好繩子也不太粗,磨了一會兒便有些鬆動。她正欣喜,猛聽得佛堂裡棺材板響,兩具骷髏自裡頭哆哆嗦嗦地爬將出來,一個持刀,一個持棍,打窗戶躥到院子當中。

白骨幫着何川青,共戰老道一人,四人手上刀光類若打閃相似。

少年不容道士喘息,招招進手,逼得他連連後退。難爲道人手中短匕遮前擋後,又走兩三回合,道人的兵刃實在不趁手,眼看封架不住,敗相已露。他賣個破綻,跳出圈外,這瞬息之間,緩過手來,兩指揮得幾揮,妖火轟的一聲,帶着那具骷髏自大門彈起,足有三五丈高,猶如下了陣火雨相仿。

小蠻一側身,躲到了桌子下邊。

廟堂橫樑、門楣等幾處地方猛地燒起,雨卻徑自澆不熄它。這火光非藍非綠,原來是他自煉的真火,專能對付山中精靈。別說這等毛毛細雨,就是狂風暴雨也奈何不得。

眼見小蠻身臨險地,何川青就無心同他師父廝殺。他飄身上樹,轉手扯下腰間束帶,朝廟宇一抖。瓦片紛紛墜落,破了個大窟窿。那根腰帶彷彿一條長索,鉤住小姑娘急提,將她帶了出來。

只聞得劍做龍吟,不絕於耳。道人打個呼哨,滅魂寶劍破空而出,自行飛到他手中。

何川青心中一凜,不敢攖其鋒芒。如霜如雪的劍光徑奔面門而來,遠遠看去,黑夜之中,少年如同一隻大鳥在前,劍光緊追不捨。風馳電掣,幾番起落,何川青的竹杖叫它削爲兩段,頓時險象環生。

少年繞着空地撒腿疾奔,半步不敢停留。隨走着,他口中噴雲吐霧,就見那如同墨汁般的黑煙翻翻滾滾,將老道圍在當間。

沒多大工夫,黑雲就吞沒了道人的身影。此時地下沙石、黃土也挾風而起,好似打着旋兒的狂風,呼嘯連連,如泣如訴,甚是淒厲。

劍光辨不明方向,橫衝直撞,猶如瘋魔一般。何川青這才留足,雙手結幾個古怪手勢。黑霧裡頭,紅芒乍起,轟隆隆的雷電震耳欲聾。

謝小蠻捂住耳朵,頭暈目眩。

過了許久,雷音偃旗息鼓,四周沒了動靜。只聽嗆的一聲輕顫,滅魂寶劍墜下地來,插在黃土之中,餘震兀自未消。

何川青神色依舊凝重,也不知是否困住對手。他一抹臉,化做青鬼模樣,張開血盆大口,將那黑雲一口一口吸入腹內。待到吸淨後,卻不見那老道。

小蠻這才頭一回看見浮在他頭頂上的“吐雲”珠。原來是顆鴿蛋大小、烏塗塗的珠子,內有暗光,方圓十丈之內,所有事物皆都發黑。

“好徒弟,幾年不見,本事見長,不枉我一番點撥。”那道人的聲音自半空傳來。

何川青一驚,果然,道士不知何時早已脫困。

少年只覺肋下冰涼,身軀朝後便倒。雙肩、雙臂、手掌、膝蓋、腳背乃至琵琶骨一陣劇痛,叫人活活釘在樹上。其他倒也無所謂,唯獨琵琶骨被法器所穿,便不能施法變化。

何川青長嘆一聲,吐了幾口血,慢慢現出少年本相。只見他渾身上下皆是鮮血,形容既狼狽又落魄。他不能動轉,只好遠遠瞥了小蠻一眼。

老道微微一笑,長劍遙指,對準他胸口,淡淡問道:“服是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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