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包着黑布,身上也穿着黑色的衣衫,像是隱藏在黑暗的人。他走到樓梯口,後面傳來凌無雙的喊聲:“等等!”
凌無雙揉了揉腦袋,道:“你是唐傑?”
他緩緩轉過身,摘下黑布,露出有些臃腫的臉,雖然現在變得有些難看,但依稀可以看到之前他的樣子。他點了點頭道:“我是。”凌無雙怔了怔,道:“哦,你什麼時候出來的。”
唐傑走過來坐到凌無雙對面道:“剛出來不久,他們說我表現良好,改過自新很成功。”凌無雙皺了皺眉,看來徐森履行了他的諾言,徐森當時捏他把柄的時候他很氣憤,現在想來卻也就是那麼回事了。凌無雙又叫了一壺茶和兩壺酒,道:“吃羅漢豆還是花生米?”
唐傑擺了擺手說‘不用’,從懷裡拿出一個油紙包放到桌子上,攤開之後裡面放這一些碎肉和羅漢豆,道:“酒館的東西太貴,吃這個。”凌無雙看了看那碎肉,香氣瀰漫還冒着熱氣,看來是剛做好不久。羅漢豆也都綠綠青青,光是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凌無雙卻搖了搖頭道:“我以茶代酒,之後還有要緊事。”唐傑點了點頭,凌無雙這個級別的事他也插不上手,詢問也是自討沒趣。
凌無雙用筷子撥弄着最上面的一塊肉皮,看了看唐傑臃腫的臉道:“你現在在幹什麼?”
“殺豬。”
“屠夫?”
“嗯。”唐傑伸出兩根指頭,夾住一根筷子沾了沾酒水,放到嘴裡,感受着酒滲進嘴裡,道:“我也沒別的技能,殺手做不得,屠夫總能做吧。”
凌無雙默默地喝了一口茶道:“光秀知道你出來麼。”唐傑眼睛看向桌面,彷彿上面有什麼吸引他的東西似得,“他不知道,我也不想讓他知道。我欠他的太多了....”
沉默,兩個人陷入了一段時間的沉默,只有歌女因爲那一錢銀子在賣力的放聲歌唱着,這不是戲,而是歌,悽婉輾轉。凌無雙吃了一口羅漢豆,道:“這曲兒什麼名啊,沒聽過。”唐傑剛纔說‘好’,想必也是深諳此道,唐傑晃悠了一下,道:“你不知道麼,這是宋國的國歌,現在這些戲子,真是什麼都唱,這可是亡國歌啊。”凌無雙仔細聽着,歌詞很簡單‘燼戮劫灰,瑟瑟青錐。枯槁歲皓,熒惑守心。’這十六個字一遍又一遍的唱着,凌無雙只覺得心裡好像堵了一塊大石頭,呼吸不得。
“對了,唐靈怎麼樣了?”
“還行。”
凌無雙也不知道他說的還行是什麼意思,只是從他語氣中聽到了不小的戾氣,“唐傑,你是不是很恨我。”唐傑把酒杯遞到嘴邊剛要喝,聽到凌無雙的話,又把堪堪捱到嘴邊的酒杯放回了桌子,道:“統制,像我這種每天爲生計奔波的小人物,還有什麼資格說愛恨。”說着,他拿起酒杯一口把酒水灌進胃裡,像他這種喝法,就是酒量再大也會醉了。等他喝到第八杯,臉色已經微微泛紅,醉醺醺的道:“統制,你說,涼國會不會也會像宋國一樣。”
宋國被胡國滅國已經過去了三四年,凌無雙不知道他提這個幹什麼,況且現在涼國沒有胡國那樣強大的對手,本身的實力也不比宋國的士兵弱。就算萬一涼國經濟崩潰,諸多人民爲了生計揭竿而起被奪權之後那也仍然是涼人的天下,況且現在有着安國的貢銀,涼國撐過這段時間並不難。
想了這麼多,凌無雙開口的時候卻好像被什麼堵住了嘴巴,只是嘆了口氣,道:“誰知道呢。只是那些大臣們的勢力越來越大,很快,聖上就不得不封他們爲侯爵了。”涼國從不封侯,因爲歷代皇帝知道諸侯割據意味着什麼。銀子揣在大臣的腰包裡而不是在國庫,也就導致了現在的局面。皇上爲天下做事,大臣只爲皇上做事,那麼大臣是不是間接的爲天下做事呢?凌無雙搖了搖頭,從公孫如龍宅邸搜出來的三百萬白銀已經替他回答了一切。
韓由掣殺公孫如龍是一個警告,讓這些中飽私囊的大臣把腰包裡的錢吐出來,可現在看來,他們不僅官官相護,還官商勾結,串通一氣。真正用在實處的實在是屈指可數。人們依然活得很艱辛,可那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這是每個那麼做的官員的想法。
“在礦山做苦力的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唐傑用不那麼靈活甚至有些笨拙的手指在桌子上胡亂畫了畫,道:“我想,涼國是不是氣數已盡了。”
“胡說!”凌無雙憤怒的站起來,他的聲音在發抖,也能看出色厲內茬的味道。“現在涼國還沒亂!”
“可是就快要亂了。”唐傑說着,突然一頭栽倒在桌子上,鼾聲震天,已然呼呼大睡起來。凌無雙苦笑着搖搖頭,心裡暗自嘲笑自己和一個醉酒的人爭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一個黑衣人踩着嘎吱作響的臺階走了上來,那是竹劍,他看了一眼醉倒在桌子上的唐傑,道:“統制,已經找到了。”
凌無雙點了點頭道:“是誰?”
“釋秋之。”
“果然是他。”
凌無雙命令歲寒三劍去追蹤那個被官府放走的波斯人,現在已經有了答案,他們去了釋秋之那兒。釋秋之要這個幹什麼,到底是他要,還是其他的神王要凌無雙不得而知,他準備去徐森那裡問問,釋秋之是帝國的隱患,凌無雙覺得必須要早點把他挖出來了。表面的野菜被拔出來後會連帶着出現比菜更長更大更猙獰的菜根,現在釋秋之謀反證據確鑿,如果徐森想要放長線釣大魚,那實在是對自己太過自信了。
幹什麼事都要講究時候,現在這個時間段,絕不能容忍釋秋之一次又一次的衝擊帝國的底線了!他猛地站起身,匆匆下樓把酒錢結了後便直奔紫禁城,他知道,徐森是韓由掣的影子,當時他提拔釋秋之,對公孫如龍的死不聞不問的時候自己還以爲他結黨營私,圖謀不軌,現在想來,當時的自己實在是鼠目寸光了。
韓由掣能坐上皇位,也是必然不是易與之輩,絕不可以以平常人之心度之。紫禁城最新粉刷了黑漆,原來的破落和蕭瑟已經成了過去,可凌無雙知道,隱藏在這光鮮的外表下的涼國到底已經斑駁不堪到了什麼地步。他整了整衣襟,這衣服是御龍班直統一發放的軍服,鑲着護心鏡,皮甲披在身上,整體其黑色。穿在身上威風凜凜,尤其是在凌無雙這種個子高的人身上穿着,更顯威武肅重。
御龍班直擁有整個涼國最精良的裝備,身體素質最好的士兵。然而這塊好鋼,卻從來沒用在刀刃上,每個帝王都希望最強的軍團環繞在自己身邊保衛自己,以滿足他們的自豪感,然而那些軍團往往都在戰爭中證明了華麗的外表掩蓋不了內心的懦弱,但御龍班直不一樣,自己帶着他們打過仗,是見過血與火的士兵。凌無雙決定和韓由掣攤牌,把愛國團與身亡的事情都說出來。
去年的神王團只當作一件邪教迷信的案件來處理,韓由掣似乎並有放在心上,不僅是他,凌無雙也沒有放在心上。然而現在其中的一位神王竟然坐到了政法司總司長的位置,凌無雙已經不得不重視這足以動搖帝國根基的組織了。
在黨嘉佑的默許下,幾個御林軍簡單檢查了一番後便低頭放行,現在是天色已經擦黑,紫禁城很快就要宵禁,自己要快點了。凌無雙默唸着。
正門外站着一位公公,見到凌無雙,立刻迎過來道:“哎呦,這不是淩統制嗎,什麼風兒把您吹來啦。”他模樣俊美,雖然年至中年,但邪裡邪氣的樣子,和之前那個老太監完全沒法比。凌無雙怔了怔,問道:“之前那個佝僂的老公公呢?”
“啊,他呀,前幾天生了病。他身子不好,隔天就死啦。”他笑了笑道:“真是可惜了。”如果那個老太監不死他就不會上位,連帶着他說的可惜也有些言不由衷。
而且,前幾天,正是雪停的日子。
“你知道他的名字麼。”凌無雙忽然道。他有些尷尬的笑了,“這個,我們又不熟....”
凌無雙沒再逼問下去,只是讓這個太監去通報陛下,說他有要事稟報。
他有兩件事要稟報。
大雄寶殿在凌無雙所站位置的不遠處,它檐下施以密集的斗栱,室內外樑枋上飾以和璽彩畫。門窗上部嵌成菱花格紋,下部浮雕雲龍圖案,接榫處安有鐫刻龍紋的鎏金銅葉。看上去倒是不失這“大雄寶殿”的名字。只是此刻看上去卻好像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正趴在那裡沉睡。
不一會兒,那太監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走到了凌無雙面前道:“對不起,淩統制,聖上已經睡了。”
“睡了?”凌無雙臉色變了變,現在天色還沒黑徹地,韓由掣就睡了?按照韓由掣的性子,定然是要再批閱些奏摺才睡的。
看他疑惑的樣子,傳話的太監輕輕笑了笑道:“今天波斯國送來了一位美女,和聖上好着呢....”
“什麼!”凌無雙雙眉倒豎,一股寒氣猛地涌上心頭。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