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了訓練,葉書文和魏汶一如既往的去食堂吃飯,等他們吃完飯,就看見王翰失魂落魄的走了進來。
“怎麼纔來?”葉書文遠遠的就招呼了一聲,魏汶也笑着看了過去。
王翰回過神來,一看是這兩個人,當即一個激靈,彷彿沒有聽見一樣,轉身就往餐檯的地方快步走了過去。
葉書文和魏汶倒是不在意,誰沒點心煩意亂的時候,兩個人對視一眼,就一起離開了餐廳。
王翰眼見着那兩人離開,飯也不打了,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運動員宿舍雖然來來去去都只有那麼些人,但還是很熱鬧的,飯後串門算是例行節目,打打牌,吹吹牛,尤其308宿舍裡的電視是新買的,師兄們又好客喜熱鬧,大家都喜歡擠在那屋裡混時間。
葉書文和魏汶在一起後,串門的時間就少了一些,只有無聊的時候纔會到處玩玩。
今天308寢室一如既往的熱鬧,不大的小屋裡擠了將近十個人,一組四人玩升級撲克,剩下的都擠在電視機前看電視。看電視也只是個藉口,大家就是找個機會聚一聚而已。
葉書文是個好玩的,到了308寢室就擠走了一個玩牌的佔了個位置。魏汶也想玩,大家沒同意,在他們看來同寢室就是一邊的,肯定不能上兩個,就是作弊。於是魏汶只能在身邊看着,和大家一起吹牛聊天。
玩鬧到九點半,臨近睡覺的時間,生物鐘穩定的衆人此起彼伏的打過一輪哈欠,紛紛起身離開。
308的師兄看着一地的狼藉喊了一嗓子:“臥槽,明天來個人收拾屋子,不然以後不準進。”
沒人回答,最後一個心軟的小師弟比了個ok的手勢。衆人一看有人已經答應了,當即走的更快。
回了屋,刷牙洗臉。魏汶給葉書文倒了一盆熱水燙腳,去年腳上的凍瘡有復發的跡象,他找家裡人討了藥方配在水裡,已經泡了兩天,終於把蠢蠢欲動的凍瘡給壓了回去。
葉書文這邊泡腳,那邊魏汶刷牙洗臉。等葉書文泡完腳去刷牙洗臉,魏汶就在客廳裡挪沙發鋪地鋪。
泳隊的宿舍是老房子,沒有地暖,雖說開了暖氣,睡地上還是有些微涼,魏汶足足在地上鋪了四層的褥子,晚上倆人才能睡的熱熱乎乎。
葉書文洗漱完,地鋪已經打好,他幫着魏汶把棉被拿出來,等着魏汶躺進被窩,這才關了燈摸黑上了牀。黑暗中,有力的手臂摟住自己的腰,下一秒,自己就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葉書文擡頭,在黑暗中準確找到了柔軟的嘴脣,輕輕一吻:“晚安。”
“嗯,晚安。”摟在腰上的手輕輕拍了拍,耳畔是溫柔的聲音。
再醒過來是敲門的聲音。
兩個人對視一眼,葉書文警惕的用口型問了句:“是誰?”
“不知道。”魏汶說着,翻開被子站起身,往門口走了過去。
門外很安靜,好似誰敲錯了門一樣。屋裡兩人卻很清楚這種時候不會有人來敲門,就算敲門也會先報上一聲自己的名字,而不是這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安靜。
葉書文覺得心中不安,敏銳的第六感讓他猛地翻身起牀,彎腰就開始疊被子。可惜牀褥鋪得太厚,根本無法一次性抱進裡屋,葉書文只能將兩牀被褥團吧團吧,再將兩個枕頭放在被褥上,三兩步的進了魏汶的房間,丟在了他的牀上。
黑暗中,心思浮動,一時間分不清楚方向,葉書文出屋的時候和探頭看過來的魏汶撞在了一起。
“呃。”
“啊!”
重疊在一起的驚呼聲。
此時,羅新華和黃濤正站在門外面將鑰匙插.進鑰匙孔裡,恰到好處的驚呼聲遮擋了這“致命的一刀”。
“嘎吱”一聲,門開了。
走廊昏黃的燈光也同時照了進來。
捂着痛處的兩個人同時轉頭看去,就看見穿着厚厚羽絨服的羅新華和黃濤從門口走了進來,寒冷在這一刻也跟着他們侵襲了進來。
“啪。”羅新華摸到牆上的開關,屋裡亮了。
“咔嚓。”黃濤反手將房門關閉,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屋裡,葉書文和魏汶站在客廳的中間,身後的地板上鋪着一層疊一層的被褥,還有一條藍色的枕巾在慌亂間掉在地上。他們赤.裸着上身,下身也只是一條單薄的內褲,茫然慌亂的目光讓他們像是兩個做錯事的孩子。
在羅新華和黃濤的眼中也確實如此。兩個做錯了事,驚懼的,讓人又氣又憐憫的孩子。
眼前的每個細節都已經說明一切,沒人詢問,也沒人辯解,一邊是恐慌,一邊是茫然,抓人的未必比被抓的好過,至少在黃濤身上,這一瞬間好似心臟被利刃切成了幾塊,疼得他忍不住的隱隱顫抖。
他最得意的隊員啊!
整個國家隊的希望啊!
魏汶……
魏汶……
你怎麼能做這種事?
你怎麼能!
黃濤想要開口,身子卻先晃了晃。
羅新華看了他一眼,然後用着冷成了冰渣的聲音對面前的兩個人說道:“把衣服穿上。”
葉書文和魏汶在這一刻,腦袋裡有千萬種的理由,甚至覺得他們兩個並沒有在一個被窩裡被抓,沒了這份最直接的證據,情況未必會那麼糟糕。
可事實上呢,他們都很清楚,現在的情況已經最糟糕了,腦袋裡無論想些什麼樣的藉口,也不過就是自欺欺人罷了。
教練會來查房,肯定是得到了什麼風聲。打開門來看見地上凌亂的地鋪已經說明了一切。更何況沒有心裡準備的他們早就從眼神暴露出了一切。
兩人對視一眼。
葉書文已經臉色慘白。
魏汶強打起精神給葉書文遞了個眼色,無聲的安慰他,讓他不要自己亂了陣腳。可惜葉書文恍恍惚惚的,沒有看見。
換好衣服再出來,兩名教練還站在門道處,臉色血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熱的。黃濤的身體還在顫抖,拳頭捏得死緊。
四個人,誰都沒說去沙發上坐着的事,就彷彿時間都停止了一般,寂靜着。
“我……”終於,魏汶咬牙站出來,想要來個打死不承認。
黃濤擡起腳就給他大腿來一下。
“呃!”
老子打兒子,教練訓隊員,天經地義!更何況孩子真是做錯了事!黃濤這一腳幾乎沒有留情,直接將魏汶踹得一陣踉蹌,摔倒在了地上。
沒等葉書文反應過來,就見收回了腳的黃濤擡手就是一巴掌,反手把他扇到了牆上。
“唔!”
“你……你們……”黃濤眼眶通紅,指着魏汶的鼻子語不成句,眼淚在眼睛裡打轉。
這是他的隊員,是他當成孩子一樣喜歡的隊員,尤其是魏汶,他從小看到大,對他比對自己孩子都好,多少個日日夜夜,多少的期待,卻換來的這一切。
這一腳,踹出了他所有的憤怒,他恨他的怒其不爭,恨到了極致!
葉書文被一巴掌扇得不敢吭聲,眼睜睜的看着黃濤追上魏汶,又是一腳,魏汶側身躲開,反倒惹怒了黃濤,被抓住衣領從地上提了起來,接着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聲響。
葉書文縮了縮脖子,臉上火辣辣的疼。
黃濤還想扇巴掌,魏汶擡手擋住了頭,黃濤依舊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打,魏汶只能一邊躲避,一邊連連叫着:“黃教,黃教,黃教……”
魏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黃濤二話不說就動手的氣勢徹底震懾住了他,想求饒又不知道怎麼開口,生怕辯解一句讓自家的教練更加的生氣。
羅新華擡手拉住了黃濤,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人制住,大家這纔看見黃濤的臉上都是眼淚。
那麼大歲數的人竟然在孩子面前哭了,可見他心疼到了極致。
羅新華再看一圈,魏汶被打的眼眶也紅了,葉書文根本不敢擡頭看過來。
“夠了,臉都破了。”羅新華冷硬的說道。其實在來的路上,羅新華已經想了很多,越是想得全面,越是知道這種事不但不能傳開,還得小心翼翼的處理。這兩個人畢竟不是一些二線的普通隊員,一箇中國游泳隊的領軍人物,一個是備受期待的新人,他們的一舉一動對泳隊的影響巨大。黃濤的失控怕是已經驚醒了不少已經入睡的隊員,如果還不趕快將人壓下來,明天就鬧得人盡皆知。事情就更加的無法收拾了。
所以,他不得不出手。
“破的好,他還有臉了!”黃濤也是怒急了。
羅新華用着全身的力氣壓住差點又撲出去的黃濤,說:“冷靜,冷靜點!”
黃濤掙扎了一番,沒有睜開,只能深呼吸,閉着眼睛喘了好幾口氣,這才咬牙對兩個人說道:“你們跟我去辦公室。”
沒人反對。這是個辦法,遠離了宿舍樓該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葉書文和魏汶無權反對,低頭拿了件外套,垂頭喪氣的出了門。
門打開的時候有兩個宿舍的門已經打開,有人探頭探腦的站在門邊上看。
羅新華冷聲說道:“查房,還不睡覺?想去我那兒喝茶?”
腦袋嗖的都縮了回去,門被輕輕的關上。
羅新華轉過身,看向被他堵在身後的三個人,率先走了出去。
去時的路比來時還要黑,天空像被漆刷過了一樣,連月亮都看不見了。兩排整齊亮着的路燈突然暗了暗,頭頂上的一個路燈燈泡撲閃了兩下,徹底熄滅了。
四個人安靜的走在馬路上,除了羅新華外,其餘三人竟然心中都忐忑不安,惶恐至極。
黃濤想要保住這兩個孩子。
魏汶和葉書文在想着怎麼解釋。
到了辦公樓,一路上了二樓,來到了唯一一處亮着燈的辦公室。
兩名教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約而同的點了一支菸,這纔看向站在一邊等着受訓的隊員。
這一眼,又刺痛了黃濤的眼睛。
葉書文這兩年纔來隊裡,畢竟認識有限,黃濤不敢說百分百懂他,但是魏汶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孩子,那麼個自信從容的人,那個站在世界賽場上爲中國奏響國歌的一個人,竟然在這一刻露出了絕望的神情。
心隱隱作痛,甚至後悔自己將葉書文招進國家隊來,魏汶應該是永遠站在高處不懼怕任何困難的人,是他最出色的隊員,是中國游泳隊的驕傲,是站在世界頂峰的人。
這樣的一個人,卻用絕望的目光看着自己。
呼吸都在顫抖。
“你們……”
眼見黃濤陷入沉默,羅新華不得不開口打破了寂靜。
“是我的錯。”
魏汶突然開了口。
他看着黃濤,黑暗吞噬了他眼中的光澤,絕望在深處跳舞,卻被一片死寂般的木然遮擋了個乾乾淨淨。
他說:“我喜歡男人,是我找上葉書文的,我纏着他,讓他一定要喜歡我,是……”
“啪!”黃濤狠狠的拍打桌子,怒氣滔天的瞪着魏汶,“閉嘴!”
葉書文驚訝的看着魏汶,他想不到魏汶竟然想要把責任全部承擔下來。
魏汶頓了頓,繼續說道:“葉書文長得好看,我一開始就看上他了,他拒絕我很多次,不過是被我纏怕了,才……”
“啪啪啪啪!”黃濤連續拍打桌子,站起身來指着魏汶的鼻子說:“你別以爲我不敢開你!信不信你現在就給我滾蛋!”
魏汶捏在身後的手緊了緊,啞着聲音說:“我說的實話,我喜歡男人,從很早以前,姚燁也是被我纏走的。”
“你……”黃濤驟然聽到這個理由,一顆心臟狠狠的抽搐了一下,熱血涌上腦袋,他腳下一軟,跌倒在了椅子上。
木質的座椅在地上劃出了一道刺耳的聲響。
葉書文眨巴着眼睛,身體有點冷。
他很感動。
這種事情一個巴掌拍不響,況且魏汶並沒有對他做什麼,他要不是貪圖安樂,怎麼可能答應魏汶。所以哪怕是魏汶先對他出的手,可是自己既然迴應了他,那麼這件事就不是一個人的錯。
可是他不喜歡後面的理由,那個什麼姚燁,他見都沒見過,魏汶竟然喜歡他!
酸味在嘴裡蔓延,他沒有想到這個時刻,自己竟然還有心思吃飛醋。
魏汶很清楚自己一旦說出姚燁,只會讓黃濤更氣,但是他爲了加重籌碼,不能不這麼說。
魏汶是個聰明人,他很清楚自己對整個國家游泳隊而言代表了什麼。喜歡男人這種事情很致命,可是比較起被泳隊開除,就一切都變得不重要了。葉書文的分量還遠遠不夠,只有他把所有的錯誤承擔了,泳隊纔會重拿輕放的處理這件事。
可是沒想到會把黃教氣的攤在椅子上。看着攤到在椅子上的教練,魏汶的心臟也幾乎揪了起來。
九年了。來到國家隊九年,黃教練日日夜夜的指導他,關心他,真要說起來,他的付出一點不比自己的爸媽少,甚至隱隱超過。在他心裡,黃濤就是自己的親人。
親口把自己的親人氣成這樣,不異於親手在自己的身上插了一刀。
魏汶衝上去,想要扶住黃濤,卻被黃濤一巴掌打開了手。
“滾。”黃濤有氣無力的罵了一句,今天算是終於想明白了,姚燁離開的源頭竟然在這裡。
葉書文一邊吃着飛醋,一邊隱忍的不想破壞了魏汶的計劃。可是他天生做不來被人保護在後面的人,況且他很清楚這個過程裡自己參與了多少。
義無反顧的,葉書文開口說道:“我要是不答應魏汶,也沒這事了,我也有錯,我喜歡男人,喜歡魏汶。”
“……”
“……”
辦公室裡除了安靜還是安靜,竟然沒有一個人遞個眼神過來。
葉書文的視線來回掃了一圈,只覺落寞寂寥。
魏汶氣壞了自己的恩師,自責不已,圍在黃濤的身邊打轉。
黃濤一想起魏汶把姚燁給纏走了,心都碎了,只覺得萬念俱灰。
羅新華則陰沉沉的看着魏汶,捏着煙的手背青筋鼓起,再也做不到置身事外。他的姐姐嫁給了總局的副局長姚建國,姚建國有個兒子就叫做姚燁,也就是說,他是姚燁的親舅舅。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這件事情竟然在最後峰迴路轉,轉到自己的身上。
被晾在一邊的葉書文本來很有些寂寞,但是當他的視線再掃到羅新華身上的時候,一股恐懼感升騰而起,他甚至有往後退的衝動。
其實他和羅新華教練總共沒有說過五句話,哪怕同樣出自四川省隊,他對羅新華的瞭解也非常的有限。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就是怕羅新華怕得要命,比面對黃濤還要怕。
好在,羅新華只黑化了半分鐘的時間,慢慢的那肉眼可見的黑霧就消散了,再次恢復成了冷臉的本尊。
不等葉書文鬆上一口氣,羅新華就冷冷的撇了他一眼,簡簡單單的一眼,葉書文卻覺得自己被看透了,同時還有什麼東西留在心裡,低沉的告訴他,不要掙扎了。
“黃教。”羅新華說,“今天這麼晚了,這事我看就算問也問不出來什麼,不如先讓他們分開住,具體的等我們商量了之後再決定。”
黃濤身心俱疲,點了頭,對魏汶說:“等會你跟我一起回家,明天搬寢室。葉書文,你現在就可以走了。”
兩個人都沒有權利拒絕,只是擔心的看了對方一眼,便匆匆而過。
葉書文回了寢室,一夜無眠。
魏汶則被黃濤單獨又詢問了一遍,直到得到同樣的答案,這纔不甘心的把人攆回了牀上。
這天晚上,羅新華也抽了很多的煙,想起自己那在游泳領域被稱爲天才的侄兒,就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怎麼都壓不下去。
第二天的早操魏汶和黃濤都沒來,葉書文渾渾噩噩的出完操就乖乖的去了學校,他不敢在這個時候挑戰黃教的耐心,還是低調一點好。
因此,等他從學校回來的時候,魏汶的屋已經空了。
葉書文站在魏汶房間的門口,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只覺得自己的心臟也跟着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