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書文開開心心的和他的徐哥回了四川老家,魏汶也回到了家裡。
初三這天,他爸爸媽媽一大早出去買了一堆的菜回來,奶奶在廚房裡站了一個早上把菜摘乾淨,肉蓋煮的煮,該蒸的蒸,再加上年前的滷菜,張羅出了一桌子的飯菜。
不到十一點,門鈴被按響,魏汶去開了門,門外站着一家三口。
長相端正,氣質硬朗,個頭約有一米七八的中年男子是奶奶的頂頭上司,現任中國體育總局副局長的姚正國。他身邊跟着穿着白色羽絨服,身高在一米七左右的美麗少婦是他的妻子。而後面,則跟着一個大高個,往一米八往上走,容貌看着一般般,但是眼睛卻很黑很奪目的年輕男人,是他曾經的師兄,原本國家泳隊備受期待的明日之星,曾經被外國媒體稱爲“水之寵兒”的姚燁。
“姚叔叔,蘇阿姨,裡面請。”魏汶笑容滿面的拿出了拖鞋放在門口,請兩位長輩進了門。
然後他的視線就和姚燁對上了。
四目相對,複雜的情緒在其中醞釀,頗有一種時光流轉物是人非的感慨。
“最近怎麼樣?”姚燁扶着門框,換着鞋問他。
“還行吧。”
“年底隊裡又比賽了吧?”
“……”魏汶深深看着姚燁,他本來以爲姚燁會迴避這個話題,怎麼想到今天卻主動提起。
當年姚燁退役退的莫名其妙,沒有一句解釋就離開了,時到今日魏汶都還能想起自己在隊裡最後一次見到姚燁的時候,姚燁眼底的頹敗和不甘。但是他依舊還是走了。這兩年兩家雖然依舊走動着,但是魏汶卻再沒見過姚燁,今天還是那之後的第一次,卻已經過去了三年,他已經從一個少年成長成了一個青年,而姚燁也即將畢業就業了。
姚燁眼底的暗沉比起記憶裡的那個人清亮了不少,精神也不錯,這是好事。
姚燁見魏汶愣神,便笑着又問:“你成績怎麼樣?”
“不錯。”
“不錯是怎麼樣?”
“隊第一。”
“還謙虛,那是因爲沒我,否則你得是萬年的老二。”
魏汶看着姚燁臉上的笑,突然一下眼眶就紅了。
姚燁嚇了一跳,驚慌的看了眼屋裡,又看向魏汶:“幹嘛呀這是?不就一段時間沒見,至於嗎你?”
“就告訴我吧,你爲什麼走?”
姚燁臉色變了變,笑容淡了:“不想遊了,遊不動了。”
魏汶嘴角抿緊,轉身進了屋。
屋裡大人們正聊的熱鬧,雖然姚燁退役的蹊蹺,大家談話間卻沒避諱運動這個話題。姚燁的父親和魏汶的奶奶都是在體育局工作,又住在體育局的大院裡,話題也只能在運動這個圈子打轉。游泳有提到,也有提到別的項目,比如前幾年在奧運馬拉松女子競走比賽拿下冠軍的團隊,今年的幾場國際大賽都不行了,名次在十名左右,可偏偏國內還捧得兇,廣告代言輪番的播放,老百姓口裡已經有了欺騙消費者的口號。還有男足,國家又要請教練過來,說是局裡要花費大力氣培養,怎麼也要送進世界盃吧,才能對得起老百姓的喜歡。
等等,等等的,還有不少的事,都是平日裡魏汶接觸不到的,今天可算是飽了耳福,八了一個卦。
吃過午飯,魏汶的父母和姚燁的父母繼續聊,魏汶的奶奶和爺爺進屋睡覺去了,上了歲數的人,習慣了睡個午覺,雖說陪客人挺重要,但是平日裡來回走動的,也不用太客氣。
父母輩的聊天就有些東家長李家短了,魏汶和姚燁聽的無聊,大人也覺得他們在旁邊擠着礙眼,就聯手把他們轟走了。
魏汶問姚燁去他屋裡不。
姚燁搖頭,反問他要不要去自己家裡,上個月家裡纔買了一臺電腦,可以玩摩托車的遊戲。
魏汶點頭,兩人一拍即合。
姚燁家也在這個院子裡,下了樓再往後走兩棟就到了,和魏汶他們家的格局一樣,但是裝修方面就顯得新潮一些了。至少沒一進屋就是滿眼的紅木傢俱。
三年沒來,屋裡沒什麼變化,魏汶跟着姚燁熟門熟路的去了他的房間。門一打開,一張鐵畫銀鉤的“奮”字,映入眼簾。轉角桌子上,擺着一臺十五寸的電腦顯示器。
姚燁打開了電腦,按開了遊戲,自己玩了一遍,然後讓給了魏汶。
現在各大商場都有賣電腦的,但是價錢不低,六七千的價格,在如今人均工資一兩千的北京市,很多人只敢看不敢買,況且在大部分人心裡,電腦是拿來工作的,沒事誰買啊!
魏汶一下子就玩的投入了進去,屏幕裡騎在摩托車上的小人馳騁在路況複雜的賽道上,時不時的後面還會超上來一輛摩托車將他踹到一邊去,再加上各種路障,趣味性十足。不過魏汶到底記着這是在別人家,玩過兩圈後,就剋制着自己和姚燁有一句沒一句的談了起來。
“你最近都幹什麼呢?”
“讀書啊。”
“讀什麼?”
“計算機程序與設計。”
“!?”魏汶驚訝的轉頭,屏幕裡的小人撞在了牆上,“你換專業了?你不打算當教練了?”
“不了。”姚燁笑着搖頭,笑意卻沒有傳進眼睛裡,“我覺得電腦這一塊挺有前途的,而且前幾年出國比賽的時候就聽見過一些關於電腦工作室的報道,國內這一塊現在還是空白,等我畢業了正好可以施展拳腳。”
“比拿世界冠軍好?”
“……”姚燁深深看着他,“都過去了,現在再說沒什麼意義,三年了,魏汶。”
話音落下,屋裡安靜了下來,電腦裡小人已經死得沒了最後一滴血,漆黑一片的屏幕上用紅色的字體打着“gameover”,還有血在往下流淌。
久久。
魏汶說:“……但是爲什麼?三年了,你總該說了吧?”
“你就那麼好奇?”
“姚燁!”魏汶真的生氣了。姚燁是他的前輩,是他的朋友,是兄弟,是他在游泳上最尊敬的師兄。那麼出色的一個人,註定了可以拿到世界冠軍的人,卻在人生最巔峰的時刻選擇了退役,他想不通,幾乎成了心病。
面對魏汶的怒氣,姚燁選擇了沉默。
在一段讓人窒息一般的沉默之後,姚燁苦笑了起來,他指着自己的腦袋說:“我那會兒生病了,這裡……有些不太對勁,它對我的影響太大,我遊不下去。”
魏汶的眉毛跳了跳,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精神……?”後面一個字,他沒敢說出口。
“嗯,精神病。”
“你這不好好的,什麼精神病?”
“怎麼說呢……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
“我能懂,你說。”
“就是……”姚燁沉吟了半晌,才擡起了頭,“就是那種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不是女人……總之不正常的。”
魏汶有種被雷劈了的感覺,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夢裡壓着葉書文的畫面,他甚至覺得那處他也有的,代表純粹男性的標誌,硬挺燙熱的地方竟然格外的漂亮……魏汶吞了下口水,或許自己也生病了。
許是姚燁開口說了出來,他的臉色變得輕鬆,再開口的時候就簡單了很多。
“我掙扎過,其實我也不想放棄,可是這件事情確實影響了我的大腦,我覺得有一段時間自己甚至不會游泳了。後來我去了四川隊,你知道的,我舅舅在那裡當總教練,我想說離開國家隊半年可能就好了,一切都能夠恢復正常。可惜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或許還是心態的問題,我成績一直在退步,舅舅想了很多辦法都不行,甚至還和黃教聯手都不行,最後大家都放棄了。”
“你喜歡的是誰?”魏汶開口,才發現自己嗓子幹得厲害。
姚燁搖頭:“是誰不重要了,但是事實證明那是一種錯覺,只需要一些時間,就可以分辨什麼叫做迷惑和真正的喜歡。”說到這裡,姚燁頓了一下,對魏汶笑道,“我現在不喜歡他,我很肯定。”
魏汶不想問了,他覺得自己已經得到了答案。如果不是在之前不久他才醒悟,自己可能聽不懂姚燁在說什麼,但是現在他懂了。現在回想,姚燁還在隊裡的時候,確實有些不大對勁兒,有一段時間,他們黏糊的有些厲害了,就像前段時間自己和葉書文一樣。
所以現在又到了自己要走的時候了嗎?
魏汶將視線從姚燁臉上移開,看了一眼面前的電腦,然後平移到旁邊的書架上擺着的那一排排計算機相關的書籍,最後擡頭看向了頭頂上的那個力透紙背的“奮”字。
久久不語。
然後。
他想,他有答案了。
很快,春節的七天假就過去了,葉書文揹着一行李箱的年貨回到了國家隊。
相熟的人挨個發過來,最後回了寢室,魏汶也回來了。
葉書文不是個記仇的,況且他和魏汶也沒什麼仇,只是有些憋氣罷了。不過胸口的氣先是被徐韓放了不少,回家過次年,和表哥又看了幾次“外文片”後,就什麼都沒有了。更何況論關係論環境,他和魏汶都該是比較親近的,當初帶年貨,他可是第一次想起魏汶。
香腸臘肉和兩瓶宜賓五糧液,特別的貼地氣兒。香腸臘肉雖說都不是自家做得,但是葉書文吃過好吃後,就全部劃拉着帶了過來,還留下幾塊等着以後在寢室裡開火吃上幾頓。
魏汶笑着收了禮物,態度不緊不慢的,也看不出來有什麼變化,只說回頭請他再吃北京的特色小吃。
聽魏汶這麼說,葉書文雖然笑着,卻有些失望和生氣。直到現在,他都不確定兩個人到底是因爲什麼冷戰的。
所以轉過身,葉書文拿着剩下的一份,找徐韓去了。
說起來,徐韓也住在二樓,不過在走廊的另外一頭,屋裡也是住了兩個人,都是羅新華教練的隊員。三年前羅新華從四川省隊調回國家隊,同時帶了兩名隊員回來,一個是徐韓,一個叫張維佳。不過比起徐韓的風光,張維佳在游泳上的成績只是一般,能進國家隊還是沾了教練的光。
葉書文敲門,是張維佳開的門,見他就露出了一臉的笑容,說着親切的四川話:“爪子?又要找徐韓哇?”
葉書文點頭,拎起手裡的袋子:“屋頭拿來的香腸臘肉,煮好了的。”
張維佳接過袋子,打開看上一眼,樂了:“都切好了說。”
“我媽切的,切了一下午,吃的時候夾幾片放在飯頭,好吃的很。”
“要的,晚上我就吃。”張維佳不客氣,打開袋子拿出一片就往嘴裡塞,“又麻又辣還香,這個香腸要得!”
“廢話!不好我會啷個遠背過來。”
說話間,葉書文已經進了屋,徐韓從書桌前起身迎了過來,臉上有着淡淡的笑容。對於習慣了面無表情的徐韓而言,這已經是非常親近的表現了。
葉書文在徐韓他們屋裡一直玩到晚上睡覺,就連吃飯都是和他們一起去吃的。他們將切好的香腸放在熱騰騰的飯裡熱着,川味香腸的香味硬生生的在滿是柴米油鹽醬醋的食堂裡佔到了一席之地,甚至還有相熟的人過來找他們要了一片吃。
麻辣的香腸味很重口,衝擊性非常的強,運動員又都是年輕人,嚐鮮品奇不在話下,當即就喜歡上了這種地方特色,呼朋引伴的,你一片我一片,根本不夠吃,葉書文他們三人也就每人吃了三片,塑料袋就空了。
不過一袋香腸打開了葉書文交友之路,大家吃了香腸也不好馬上走,圍着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熱鬧的葉書文眼咪咪的,笑得合不攏嘴。
想要朋友的心情被大大的滿足,葉書文回寢室的路上還吹了一路的口哨,琢磨着既然大家喜歡吃,就讓他媽再給寄過來一點,你來我往的多了,就不會再寂寞了。
開了門,進了屋,熱乎乎的暖氣撲面而來,魏汶就坐在沙發上轉頭看着他,笑得猶如春風拂面。
眉心的那顆疤痕徹底成了漂亮的菩薩痣,再加上彎彎的眼睛,簡直有種見到如來佛祖的即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