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山中有枝木菊花

“你可是未說笑。”餘氏嚥了口口水。

宋白道:“並未。”

“你從小便未出過城,你可想清楚了,皇城離彭州可是隔了十五座城池的,路途遙遠,你可否受得了。”

宋白笑着點點頭:“受得了。”

餘氏看着眼前的少年,突然覺得這個自己養了十六年的兒子,開始變得陌生了起來,雖是同樣的眉眼,可是周身的氣質,說話的氣度,好像變得不一樣了,她望着宋白,眼中起了一層水霧,到底是她的兒子啊!到時候真的要走那麼遠,去那麼久,要她如何捨得。

她聲音有些哽咽:“要不小花,我們不去了,墨家總不會放着我們娘倆不管的。”

宋白嘆了一口氣,搖頭:“娘就莫勸我了,我也長大了,總有一天會離娘遠去的。”

他說的話,就像是當年阿孃去世之時說的那樣,當時他俯在他娘牀頭痛哭,他娘病的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只是吊着一口氣,用手顫巍巍的捧着宋白的臉頰,告訴他:“別哭了,你長大了,總有一天會離我遠去的,這次,只不過是我離開了你。”

人長大了總是會離開家的,宋白最是清楚不過,看着眼前落淚的婦人,他還是有些動容,卻又不知道如何勸,只是說了一句:“娘,別哭了。”

宋白告訴了餘氏後,她開始是捨不得,最終卻還是同意了,她雖說對別人十分的剽悍,卻對自己的兒子百依百順,就算要她舍了命她都是心甘情願的。

成進知道宋白打定主意要去皇城的時候他也是很開心的,若是真的這樣,他趁着公子趕考,也可以見見世面。

五日後,成進一大早起來,便開始給宋白準備他要去書院帶的東西,宋白換上書院的校服後,從屏風後面走出來,他抖抖袖子,把帽子戴正。

書院的校服雖說是寬大,但也是襯得宋白越發的清俊,成進看着自家公子的翩翩身姿,不由的有幾分的懷念,不是他自誇,宋白穿着這身衣服,當真是好看,就算將他扔在幾百個學子當中,也能一眼被認出來。

宋白看着這個呆愣的小子,問道:“成進,東西可準備好了?”

“哦哦,”他回過神來,摸摸後腦,急忙答道:“準備好了,準備好了。”

他將書袋背在了肩上,很是開心:“那公子現在就出發嗎?馬車已經備好了,在門口等着呢!”

宋白點頭,隨着成進出了院子,墨瞿也正好出門,兩人在大廳遇上了。

墨瞿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下宋白,心下不禁讚歎,這人果真是穿什麼都好看。

“兄長。”

“三弟。”

二人這便是算作打過招呼了,並着肩一起往外走,中間隔了一人的距離。

墨瞿眼中盯着前方,問道:“兄長可無大礙?”

宋白點頭:“好全了。”

他淡淡的嗯了一聲:“那就好。”

宋白覺得驚異,他這個弟弟,最近是對他關心過頭了呀!

墨瞿的馬車也在外面候着,停在宋白的馬車前面。

宋白錯過墨瞿,向自己的馬車走去,成進替他撩開簾子,他便坐了進去,可是他停坐了半響,馬車並未走動,他疑惑的叫了聲:“成進?”

卻未料自己的簾子被人掀了起來,墨瞿的臉出現在他的面前,少年挑眉,看着他說道:“兄長可否介意與我同乘?”

宋白不語,不知他是什麼意思,成進站在下面,一臉的無措,結結巴巴的叫了聲:“公子······”

墨瞿頗有些厚顏無恥的感覺,面無表情:“那我就當兄長同意了。”

他說着便上來了,車廂內的空間還算寬敞,二人同坐,剛剛好,他便一屁股坐在了宋白的旁邊,正襟危坐。

宋白有些不適,皺眉,他不是很喜歡與別人坐的這般近。

“爲何?”宋白淡淡問他。

馬車開始慢慢的啓動,輪子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墨瞿笑着道:“難道哥哥不喜?”

他又說:“墨瞿自小便與哥哥不是很親近,不如趁着這個機會,拉近我們兄弟二人的感情,哥哥你說是不是?”

墨瞿的眼中閃着光,他含笑,讓宋白無可避讓,他特意將是不是這三個字拉長,宋白也回他一個笑:“我當然是想和弟弟拉近感情的。”

“哥哥笑起來真好看。”墨瞿此時的樣子,真的是像個迷戀兄長的弟弟,撐着下巴看着他,多了絲柔順,少了點以前面對他的冷漠。

若是宋白不瞭解墨瞿,還真是信了,可此人的城府之深,前世的墨樺可是見識過的,餘氏的去世,墨瞿也是做了個推手,在他孃的身後推波助瀾,他記得自己當時死的時候,墨瞿已經開始上手墨家的事務了,他這個兒子,墨老爺也當是死在了外面。

宋白順着他的心意道:“那我以後,便對着弟弟多笑一些。”

墨瞿也沒想到宋白居然很認真的回答了他,心中不知怎麼的,還是有些雀躍。

雖說墨瞿沒有上車,但他的小童還是盡心盡力的趕着車,跟在二人的後面,他們走的道蠻寬敞的,可以容得兩輛車並行。

他們的耳邊傳來了車軲轆的聲音,有人駕着車,與他二人同行。

就聽見有人叫道:“可是墨樺兄的車。”

聽着那聲音,除了王長泰就沒有別人了,宋白將窗簾撩開,就瞧見王長泰趴在車窗上,笑的一臉傻樣,露出一口白牙,衝他打招呼。

兩人的臉就隔了幾尺,他的小童御車,將他們兩輛車拉的很近。

他又說:“我瞧見了阿赫駕的是輛空車,墨瞿兄也應當在你的車內吧。”

他把頭一偏,果然看見了坐在宋白裡側的墨瞿,此時這人正歪着腦袋衝他笑呢。

“墨瞿兄。”王長泰又招招手。

“長泰。”二人也點頭表示迴應。

“你們都在,不如我也上來,人多些,車上也不會太過無聊。”

宋白臉一僵,這人也要擠上來?

果然王長泰說道做到,立馬叫停了他的車,成進只好將車停下,等着王長泰上來,那人一撩簾子,笑的一臉無害,車廂雖說不小,但擠上三個男人還是十分的擁擠,看得出來,墨瞿也有些不快,他不是很想讓這個傻大個上來,可王長泰卻沒察覺,他只是想着,既然大家都是同窗,擠一擠又不會怎麼着。

王長泰大概也是第一次與別人同乘,他的心情現在好得很,很是好奇,說個不停。

宋白就一直在旁邊含着笑,聽他說。

他笑嘻嘻的說道:“看到墨樺兄沒事,我便是放心了。”

“多謝長泰關心了。”

墨瞿心生憋悶,這人怎麼也跟着擠上來了,在路上,他也沒有怎麼跟王長泰說話,只是裝作自己很睏乏的樣子,宋白倒是一直聽着,王長泰問東問西,一路上都沒停過。

下車的時候,墨瞿的不快,像是寫在臉上一般,他從來都是以笑顏面人,今日的一臉冷色,本來還想與他上來搭話的學子都不敢上前。

下車後,王長泰便走到了墨瞿的身邊,宋白便跟在後面,他其實和王長泰的關係一般,他今日想來湊熱鬧,也是因爲墨瞿的緣故,此時二人並肩在前,把他撂在後面,他也不覺得有什麼,二人與他離了幾尺的距離,他忽然就停住了。

“公子怎麼不走?”成進抱着書袋,問他。

宋白淡淡道:“方纔在車上,腳坐麻了,我在這裡站會兒。”

成進點點頭,也站在他的旁邊,其實宋白不動,只是不想與墨瞿走的太近,他這番也是爲了少與一個人有些羈絆,少些麻煩,這樣按照自己的計劃走下去也順暢了許多,不用理會那些麻煩事。

他此時站在書院的門口,墨瞿與王長泰上了臺階,走了好長一截,書院是修在山上的,臺階很長,墨瞿和王長泰一起往上走,王長泰與他講着最近遇到的趣事,他的心思卻沒放在上面,本以爲宋白跟在他後面,沒想到一回頭卻發現,他還站在原處,而自己已經快走到臺階的盡頭了,從上面望下去,宋白的身影成了小小的一截。

他眯着眼,看着那一抹身影,他與他,只是隔了幾百個臺階,不知爲何,墨瞿突然覺得這樣的距離是如此的遠,伸手觸及不到。

王長泰問他:“墨瞿兄在看什麼?”

他淡淡的說道:“沒什麼。”

“呀!”王長泰叫了一聲,“墨樺兄還在那裡,我們是否要等等他。”

墨瞿轉過頭,繼續向上走:“算了,我們先走吧,兄長可能是在等人。”

“那好。”王長泰點頭,便隨着墨瞿上去。

宋白瞧見二人的身影消失了,才擡腳上臺階,成進抱着書袋,哼哧哼哧的跟在後面。

他進學堂的時候,大家都來的差不多了,瞧見墨樺來了,周圍的人也只是象徵性的與他寒暄了幾句,客客氣氣,宋白一一回應,此番情景,他還真是看不出那些掛念他的同窗們有哪些。

墨瞿坐在最前排,宋白坐在中間,他本來還盯着墨瞿的後腦勺,沒想到那人卻忽然轉過了頭,眼眸漆黑,看着他,似笑非笑。

四目相接,不知怎麼的,宋白背後的汗毛立了一層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