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崔淑華帶着趙昀來到長興城黑漆巷中,卻驚奇的發現李家那扇門大咧咧的開着,蒼奴平四也不見了蹤影。
兩人同生疑惑,待走入地道,依舊不見一人。
趙昀更是憂疑,大聲喊道:“李潔潔,李潔潔!”
空蕩蕩的地道悶聲傳着迴應,卻不見伊人桃花笑顏。
崔淑華沉吟道:“究竟李家發生什麼,怎麼所有人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嗯,各個房間都是房門敞開,屋內座椅皆整整齊齊,倒像是主動離開一般?”
趙昀受這一語啓發,急切闖向左手邊第九間房,無奈身體太過虛弱,“撲通”一聲已摔倒在地上。
崔淑華連忙伸手扶住,安慰道:“你別急,我帶着你走。”
等入房之後,趙昀環顧一圈,卻來到梳妝檯前站定。
他不由回想起當日分別情景。李潔潔慵懶初起,含羞梳髮,自己立在身後,輕嗅伊人頸上幽香,聽那半喜半憂還半怨的低低嗔怒:“還恨薄情,還恨薄情!”
而今人去屋空,對着歷歷往事,縱是豪腸剛斷,也自生出愁緒千鍾。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李潔潔都不會不告而別,她定會給我留下消息。”趙昀目光凝固在梳妝鏡上,忽的靈機觸發,便用力擡起了鏡子,卻是並無所見。
他“咦”了一聲,毫不氣餒,又緩緩走到牀前仔細摸索。
崔淑華瞧見趙昀熟門熟路毫不避嫌的樣子,忽的臉上一紅,關切李潔潔的安危之外,別起一種細膩靈思。
這時趙昀翻開鴛鴦雙繡枕,恰見一方同心羅帕安靜的躺在眼前,上面顯然還寫有字跡,只是堆疊着瞧不清楚。
“李潔潔果然留有訊息!”趙昀連忙拾起羅帕,急急翻開,只見羅帕上寫着:“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醜傢伙,一切小心。還有,不許再招惹別的女人,不然,我可是要賞你一萬顆香栗子的!”
趙昀心中不免一愣:“李潔潔留下的訊息含糊無比,並未說明她所遭遇的狀況,反而全是對我的叮囑。不過看她的字跡,不像是急迫中寫下的,至少說明她並沒有遭遇生死危機。”
崔淑華走近一步,問道:“趙昀,師妹她說了什麼?”
趙昀下意識的就想把羅帕遞將過去,忽的反應過來:“若是李潔潔知道我把羅帕給別人看,定會不喜歡的。再說,崔淑華高潔淑雅,她若看了李潔潔那句話,就是面上不說,心裡也定要笑話我的……”
想到此處,趙昀便縮回了手,尷尬一笑:“李潔潔她只是要我小心,至於她和李家發生了什麼,卻是一點都沒有提。”卻怕崔淑華誤會,畫蛇添足又說了一句:“羅帕上還寫了些玩笑之語,所以就沒讓崔醫仙你過目。”
崔淑華點點頭,推測道:“李家所有人都走的這麼幹脆,莫非是牽涉到隱世王家?先前曾聽師妹說起過王家,言語之間頗是嫌惡,卻又有些無可奈何。”
趙昀得這一語提醒,本來稍安的心又不由提起來,暗忖道:“當日王家在滄海城露了蹤跡,便要遷居他處。莫非李家也是相同的情況?但李潔潔久住長興城,仙林中也有不少人知道她的聲名,先前不見她搬家,這次爲何如此突然?難道說,真的和王家有關?難道說,是因爲我和王紹微搶親,羞辱了王家的面子,所以王家採取了報復行動?”
趙昀越想越驚,臉上的憂色也是越來越重,一時間只捏着伊人留下的羅帕,癡癡發呆。
崔淑華道:“趙昀,你無須擔憂過甚。師妹她靈變多機,輕易不會吃虧的。倒是你,思慮過多,識弦緊繃,不利於神識的恢復。”
趙昀何嘗不知自己這番空想,全是無濟於事,卻又忍不住去擔心去害怕。
卻聽崔淑華低低嘆息道:“師妹她雖未親眼見到你擔心的模樣,但她心裡定可以感受到你的牽掛。”
他回過頭,正撞見了崔淑華遞來的慈和目光,感受到這人淡如菊的女子從心底生髮的理解和撫慰,一時間再度忘情,竟將所想全盤托出:“我真想變出數十個化身,一個在妖界尋找師兄,一個去凌雲觀解救凌夜來,一個去暗夜島找邪公子算賬。可是我只有一個我!所以我只能一件件的努力去做,一件件的拼命去做!”
崔淑華靜靜的在聽着,就算趙昀不說,她也早已明白那奮不顧身的堅持。
極情之人,方有極情之劍。天下雖大,卻再難找到和趙昀一樣傻的人。
“我知道,一拼命,我的命很容易就沒了,想做的事做不了,想救的人救不了。我更知道,我每一次的拼命,其實都是忘恩負義,既辜負佳人深情,也拋棄朋友恩義。可事到臨頭,我總是忍不住去拼命!也許,我這個人一出生就是這樣,這樣不停的傷害別人……”
“這不叫忘恩負義,而應該是情根深種。”崔淑華淡淡的語聲竟也充滿了感慨:“多情卻似總無情,若沒有一片深情,焉能全力以赴,焉能意志如山,又焉能不顧一切的去拼命?正因爲你這份拼命之心,我才同意送你去猛獸堡。我知道,就算我不同意,你也會排除萬難前往猛獸堡的。”
原本崔淑華的打算是將趙昀送到長興城,與李潔潔聯手治好趙昀的毒傷後,便可讓李潔潔護送趙昀前往猛獸堡,她則可飄然而去,無掛無礙。
誰知天意弄人,李潔潔偏就不知去向。這樣的情形,等如把趙昀這個負擔不容拒絕的丟到了崔淑華手裡。
作爲一個醫者,崔淑華無法接搜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病人毒發而死。雖然還沒去到猛獸堡,她卻已毫不猶豫的決定:“必須想出徹底醫好趙昀的法子,我纔可以安心離開。”
雲海氣路之上,崔淑華緊緊抓着趙昀的手,馬不停蹄趕往十萬大山猛獸堡。
不斷有狂風呼嘯而過,感受到趙昀掌心的溫暖,崔淑華一邊御氣,一邊思緒浮翩:“這個趙昀真也倔強,說有了點氣力,再不必勞煩我抱持了。呵,我與他本是醫者與病人,他卻如此避嫌,未免將這光風霽月的事情弄的塵俗味十足。呵,這一趟我前往猛獸堡也並非專爲趙昀,待煉製好沸月散和轉心丹,當可救下不少人命。只是趙昀身上的毒,前所未聞,該從何着手呢?若他的毒一日不解,我便真呆在他身邊一日不成?”
此念一生,崔淑華心中立時有一聲斷然喝絕:“不成的!我醫道之志,本爲救濟天下,怎能長久呆在一人身邊!”
“但趙昀的毒……無論如何,我都要想辦法解的。就算是閻王爺點名要趙昀下去,我這個醫者也非要拉趙昀上來。”
此念一生,崔淑華卻又是一呆。她雖然醫術無雙,但也遇到過好幾個迴天無力的病人。在竭盡心力之後,面對病人的死亡,她同情不忍,卻也沒有過分的執念。
生老病死本是常態,就算是真正的醫仙醫神,也無法違背天道的運轉。
可一想到趙昀,崔淑華卻有一種衝動,像趙昀那樣不惜一切的衝動:“我一定要把趙昀治好。”
當這衝動反覆迴盪在心海,愈演愈烈,無論怎麼樣都無法驅除之際,崔淑華不由的臉色發白,握着趙昀的手也不住顫抖,竟是忍不住的討厭起自己來:“我還說趙昀塵俗味十足,其實,反是我塵心不死。”
她曾經以爲自己對所有病人都一視同仁的,但其實不是的。
她對趙昀是特別優待的,是特別照顧的,也是特別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