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星雲快劍連環,或如登山,或如觀海,或如顧影自憐,或如傲嘯狂縱,絕妙劍式層出不窮。情采名劍同顯酣暢,劍聲清越而鳴,碧芒幽幽而現,竟是絲毫不遜盤古神錘。
徐良湖面色一變再變,深知不得戀戰,極提元功,脖子上烏光遽然大盛,魯班神尺鋒芒再現,一時耀動星辰。
“小心!”駱萊盛、駱綺紅在天華山時已窺知魯班神尺的神異,眼見得劉星雲遭遇致命危機,俱是情不自禁的叫喊了一聲。
話聲猶未到,魯班神尺烏光先臨頭。縱是劉星雲早生警兆,千鈞一髮之際使一招“眉睫之間舒風雲”,無奈被盤古錘鎖住氣機,根本無法隱匿行蹤。
可憐劉星雲枉然神速移行,終究快不過渡劫神通。魯班尺沛然一擊,正中劉星雲胸腹之上。霎時間,血噴如桃花,朵朵黯神魂。
“砰!”
劉星雲頎長的身體亦隨之跌倒在地,雖然尚在艱難的蠕動身軀,卻再無回天之力。情采名劍嗚嗚低吟,碧光更復幽怨,低低的盤旋在劉星雲頭頂,似在扼腕嘆息又似在多情送別。
“劉公子!”駱綺紅飛身而出,纖手扶住劉星雲肩膀,急忙喂入一顆“獸王保心丹”,眼珠兒再也禁絕不住:“劉公子,你不可以死!”
徐良湖一向肅穆雍容的臉龐竟帶着些許猙獰笑意:“與正道爲敵,與天道爲逆,任你驚才絕豔,也只有嗚咽飲敗。”
“不!我還……還沒有敗……我還可以……”劉星雲艱難的蠕動着嘴脣,望着那豔如桃李的仙容上大滴滾落的淚珠,忽然間心痛更勝過身體上的痛楚,更不知從哪裡來的力量,忽然面色大振,吟唱道:“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爲君死。駱……駱仙子,你請,讓……在一邊。”
說話聲中,劉星雲掙扎着站起身來,深呼了一口氣,終於讓語聲不再斷斷續續:“我死之前,休想越雷池一步。”
縱然是傷重不堪,縱然是敵我懸絕,只爲知己厚恩,便超越極限,永世沉淪,亦不願就此服輸。
“即便,我與她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即便,有了趙昀,我再無可能斬獲芳心;即便,這一切努力都是徒勞;即便,拼盡一生只換得一滴眼淚。我無悔了。”
情采名劍“突”的一鳴,光芒大盛,盤旋之態更見沉鬱頓挫。伴君一生,見了君倜儻,見了君虛驕,見了君消沉,見了君醒悟,見了君百死不悔的決心,這最後的送別,當爲君奏響最蕭索卻也最英雄的長歌。
徐良湖斂眉一怒:“執迷不悔,今日送你們一同上路。”左手魯班尺,右手盤古錘,浩然勁力猛提,便要一勞永逸。
天外忽然響起一聲劍意長嘯:“好一個擁劍公子!趙昀目中少有英雄,你卻是真正的英雄。”
這聲音是……
駱綺紅霍的擡頭望天,芳心猛然跳動,剎那間五味雜陳,蓋不住那漫然鋪開的欣喜:“趙昀他,終於來了!”
“趙昀?”徐良湖識海中沒來由閃過一道驚惶,沛然運行的真氣無端有了凝滯,這足以毀滅猛獸堡的一擊竟是無法使出。
“刷刷刷刷!”
半空中飛快降下四道聲音,赫然便是趙昀、胡晴、胡嵐和王月。海棠夫人卻因傷勢頗重,又要整頓天香宮重建事宜,並未與衆人同行。
田無憂笑容頓現,激動拳拳,出列恭迎:“宮主,你來了就好了!”
趙昀點頭道:“田先生,這一向你勞苦功高,趙昀銘記在心。”復又對駱萊盛行禮道:“駱堡主,請恕趙昀來遲。”
駱萊盛呵呵一笑:“不遲,來的剛剛好。”
趙昀這才得空將目光移到駱綺紅身上,但見伊人豐潤體態平添幾分消瘦,豔麗面容染上幾縷悽惶,又愛又憐,柔聲說一句:“紅兒,我……”
駱綺紅接口道:“趙昀你不必說了,你的心,我懂的。”滿懷雀躍的驚喜本欲撲送到趙昀懷中,乍眼見到那一襲鵝黃色長裙和那兩件翡翠色羅衣,卻是生生忍住,只用含情眼波,訴說無言溫柔。
漂浮在空中的徐良湖似已完全石化,只是呆看着趙昀和駱萊盛等人見禮,一任心中波瀾滔天。他雖然早已隱隱不安,卻完全沒想過趙昀會來的這麼快。他一直告訴自己,趙昀不會來的那麼快,自己完全有時間把猛獸堡處理的妥妥帖帖,可是現實依舊上演着他極力迴避的殘酷。
數十年來,徐良湖見過無數英雄的興衰,卻是穩住釣魚臺,最老不起也只是高看他人一眼。因爲他是十大門派的掌門,因爲他是鳳毛麟角的渡劫高手,因爲他擁有盤古錘和魯班尺兩大神器。
直到他遇上了趙昀。
修道這麼多年,徐良湖早已認清了天道的高邈。什麼“人定勝天”,什麼“神擋殺神”,都只是自欺欺人的笑話。所以只要遵循“天志”,他便是天道下極少數的巔峰,讓無數人高山仰止的存在。
直到他遇上了趙昀。
如果以前有人告訴徐良湖,這世上有些人前一瞬還是筋疲力盡、奄奄一息、閉目待死,下一瞬卻是生龍活虎、睥睨傲嘯、天下無敵,他一定不會相信。
直到他遇上了趙昀。
從一開始“不過爾爾”的淡漠,到“此子不俗”的讚歎,到“頑石難纏”的窘迫,到“必欲除之”的狠絕,到“力戰不勝”的挫敗,再到此刻“難以爲敵”的驚懼。
面對着趙昀,徐良湖的道心已徹底崩潰。
趙昀根本沒有出劍,甚至連目光都沒有瞥向他,可是徐良湖的雙眼中已被一柄寶劍完全佔領,那柄寶劍至重至剛至烈,壓迫的他連大氣都喘不出來。
趙昀這個人,本身就是一柄鋒芒畢露的神劍!
天華山和凌雲觀之後,徐良湖已徹底喪失了向趙昀進攻的勇氣。如果趙昀此時出劍,徐良湖甚至會不閃不避,閉目待死。因爲,在他心裡早已預設了結局:“我就算是閃避,也躲不開趙昀的必殺一劍吧。”
猛獸堡外,張神通面色大變:“伴霞道友,趙昀來了,這可如何是好?我們是強攻猛獸堂呢,還是先撤退……”
伴霞樓主鼻中輕聲一哼,縹緲身影如風而起,竟是直飛到猛獸堡衆人面前,寒聲道:“好個趙昀,居然趕到此處送死。”
而在不遠處山丘上,華霓裳纖手按動碧蕭,嗚嗚的蕭聲一時傳遍四野。這蕭聲清冷依舊,卻分明帶上了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感傷,竟是一曲《相見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