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臉色不悅,如罩着一層冰霜,直視着王亞聖,問道:“閆賢侄這是何意?是少年人不知輕重,恣意妄爲?還是說,因爲奇儒門已可能捉下趙昀,所以有意資敵,助趙昀恢復元氣,好讓凌雲觀也栽個跟斗?我們剛剛還稱讚奇儒門出了個好傳人,但他若是這等罔顧仙林公義,只知打自己小算盤的自私之人,難免叫衆道兄心寒,難免叫衆英雄小瞧了這仙林之英。”
紫微這一聲已運上了天元心法,響遍天風山谷,是以場上萬人都聽的清清楚楚。雜鬧議論聲都立時消匿,羣雄只將目光瞧往王亞聖身上,看他如何應對凌雲觀主的質問。
王亞聖心知紫微是惱怒奇儒門壞了他盟主大業,是以逮住機會就借題發揮,神情平靜,微微一笑道:“紫微道友言重了。小徒雖然年幼荒誕,但對於公理人心從來不敢怠慢荒疏。待我問問他,便知究竟。”轉頭問道:“柏僑,你贈丹之舉,究竟是出於何者心理,明明白白講與衆人聽。”
歸元返氣丹靈效非常,只這麼一會,閆柏僑身體已大見好轉,先對十大掌門行了一禮,然後朗聲道:“我們既爲仙林正道,自應有相稱氣度。趙昀接連苦戰,未得歇息,而我們以逸待勞,輪番上陣,雖然不是一哄而上的圍攻,但也難逃以多欺少的嫌疑。況且趙昀此人,雖然聲名狼藉,也不乏可取之處。他劍術如此高明,柏僑敗的心服口服,更動了憐才之念,衝動之下就慷慨贈丹了。場上羣雄若是覺得柏僑做錯,柏僑自願領罰,但請勿將無端猜疑歸於奇儒門。”
聞聽此言,羣雄不由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有拍掌贊同的,也有嗤之以鼻的。
“他說的很有道理嘛。咱們可是關門打狗,甕中捉鱉啊,可連番戰鬥都拿不下趙昀。非要趙昀重傷才能撿到便宜,這要傳到仙林去,那還不笑死啊?我看萬仙大會都不必辦了。”
“一派狡辯之詞!他若真如此想,爲何不一早先出馬?偏等到趙昀與張聆月力戰千招,筋疲力盡之時才上臺迎戰?現在打不過趙昀了,又不想別的門派得了好去,還振振有詞,哼,明顯就是一個僞君子。”
紫微卻露出微笑來,溫言道:“原來閆賢侄是這般考慮,卻是紫微失言了。人老慮偏,請不要放在心上。”
閆柏僑道:“紫微掌門說笑了。柏僑一時衝動,沒鑄下大錯已是幸運,怎還敢有怨懟之心?”
紫微點了點頭:“你是爲仙林公義名聲着想,非但無錯,反而有功呢。閆賢侄快坐下調息氣元吧。接下來,便讓凌雲觀出手收拾那孽障。縱然他真氣回覆如初,凌雲觀亦有信心叫他在天下英雄面前謝罪。”
凌雲觀位列十大門派排名之首,此次又出人意料的帶着宋江、不哭大師、凌夜來、林傳甲四大宗主齊來天風谷,可謂是衆星雲集,實力強大。衆人不知紫微將派何人出馬,紛紛在心中猜測起來。
宋江移動腳步,湊到紫微面前,輕輕道:“掌門,請讓我上臺!縱然暫時不能動他性命,我也要讓他血染擂臺,生不如死,讓地下的浪雲先出口惡氣。”
紫微搖頭道:“你不用着急,我已有打算。放心,浪雲的仇我也從未忘記。”伸了伸手,招呼道:“夜兒,你過來。”
凌夜來如言來到紫微面前,玲瓏心已先有七分猜測,問道:“師叔,怎麼了?”
“夜兒啊,趙昀既是從你門下叛出,便該由你清理門戶。上次你北海荒原之行,疏忽未察,竟仍讓趙昀逃得一命,才惹出天師道三十金丹覆滅,蜀山韓袖水喪命的慘劇來。趙昀執迷不悟,沒有半點悔改之心,這一回,你可不能再心軟了。”
凌夜來沉默一會,方纔道:“師叔是要我將趙昀就地殺死嗎?”
“這孽障所犯罪行太大,不能就這般輕易便宜了他。先將他押回凌雲觀再論處決之事。”
凌夜來點了點頭:“夜兒省得。”心道:“師叔,你分明有事瞞着我吧?我雖然向來不理會門派事務,但也並非盲聾之人。自打我北海一行回來後,你便刻意疏遠我,趙昀說你不可信任,莫非是真有其事嗎?趙昀身上又有什麼東西,令本欲立除趙昀的你改變主意呢?”
趙昀被閆柏僑傷的頗重,趁着衆人說話之際,閉目凝思,盤坐練氣,收攝心神,將一切雜念摒棄於外,如同孤立在無人之洲,寂然忘我,悄無聲息的在血脈各處化開靈丹之力,爭分奪秒的進行調息,以迎接接下來的苦戰。
突聽耳畔傳來衆人齊聲驚呼:“我的天啊,竟是凌仙子親自上臺捉拿趙昀!”
凌仙子!
這三個字如有神秘魔力,不但讓羣雄如陷瘋狂,更讓無慮無念的趙昀心神震動,專心致志狀態立時告破。
他不由分說就先睜開了眼睛,果見熟悉七寶蓮臺自臺下飄然而至,蓮臺上俏生生的端坐着那個他未嘗一刻忘懷的清冷絕色佳人。
趙昀不假思索就就站直身軀,差點脫口而出“師父”二字,話到嘴邊,卻忽然一陣心傷心酸,強自壓下激動心緒,呆呆的望着凌夜來縹緲身影。
蓮臺穩穩的落在演武臺上,凌夜來輕輕從蓮臺上邁下蓮步,行步儀態之美。而那一頭快要垂到地上的青絲,更送出冷香幽絕,恍如天上一彎新月,可望而不可迫近,草綠色裙襬無聲飄動,卻已勾得人魂無數。?
饒是羣豪以修煉爲先,不念美色,亦不由目瞪口呆,全部精神都只在凌夜來身上:“她靜立之時,雖然美絕人寰,但猶可抗拒她的美麗。而她一行一動間,卻立時讓絕美的容貌生動起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蓮花仙子之稱真是恰如其分。”
傷還未好的閆柏僑已然搖頭晃腦的吟誦起來:“綠塘搖灩接星津,軋軋蘭橈入白草。應爲洛神波上襪,至今蓮蕊有香塵。古人之句雖好,卻實在難描摹不得仙子萬分之一的美麗。上次凌仙子降臨歸墟谷,柏僑尚在閉關之中,深以未得一面爲憾。今日有緣得見仙子,才知夢中想象是那麼蒼白無力。柏僑一生已然無悔矣。”
王亞聖目中亦露出欣賞之意,連連贊同道:“凌仙子自是天人下凡,我生平所見諸女子中,她可排進前三了。若是年輕個三十歲,我必然會瘋狂的去追求她,寵她愛她,不叫她受一丁點委屈。”
他激動之下,語聲不免放大。伴霞樓主坐在王亞聖左近,聞言不由一陣心頭惡寒:“一百歲的人了,還是這般貪花,這般不成體統。說出的話真讓我想要嘔吐。好歹我也是個絕色美人,我坐你身旁這麼久,也沒聽你誇我一語半句啊。”
張聆月更是板起小臉,重重的跺了跺腳,恨聲道:“有這麼好看嗎?還吟詩,還一生無悔,看我以後理不理你!”
羣雄如陷夢寐之中,卻聞凌夜來冷冷一語:“出劍。”
羣雄這才驚醒過來:凌仙子可不僅只有美麗,正是一年前的萬仙大會上,她一劍敗元嬰,當之無愧的成爲那屆大會的焦點,更成爲無數男人魂牽夢繞的對象。
而趙昀同樣有瞬斬元嬰的實力,又曾是凌夜來徒弟,這一場對決不但是兩個少年天才的較量,更充滿了師徒反目的刺激氣氛。
前面的戰鬥雖然華麗炫酷,雖然動人心魄,但若與接下來的場面相比,卻如昨日黃花,再沒有任何味道。
一個是絕色佳人,一個是孤傲少年,這同樣年紀輕輕就已劍術超神的兩人將進行的乃是師徒之間,正邪之戰,宿命一戰。
誰都無法阻止的一戰。
但趙昀卻似乎一點都沒有戰意,恍如未聞凌夜來冰聲寒語,只是呆望着眼前佳人,癡癡不語。
凌夜來再說一聲:“出劍。你是認爲我不配你出劍嗎?所以一定要我先出招?”
趙昀在心頭大喊道:“你是我師父!我怎能向你出劍?我怎會向你出劍?你若是將劍刺過來,我絕對不閃不躲。”
“噌!”
劇烈白光在凌夜來手上猛然綻放開來,現出一把通體雪白散發至極寒氣的三尺長劍,正是以天龍九子之一打造的冰螭神劍!
然後,響起凌夜來毫不帶絲毫情感,比刀鋒還要冰冷的語聲:“是一定要逼我先出手嗎?還是說,曾經身爲青蓮傳人的你,又想不戰而降了?”
趙昀眼中如見清絕白蓮一朵,無情有恨何人覺?月曉風清欲墮時。
最美的風姿,卻是凌夜來欲說不能說的最冷的心境。
他清楚的知道,那森森寒氣並不是冰螭神劍本身的酷寒,也不是冰心訣真氣凝結的寒冷,而是凌夜來心中欲斷不能斷的情誼。
只隔着五丈之地,趙昀的身體卻絲毫沒有感覺到寒意。
因爲他早已知道,凌夜來仍沒有放棄過他。
從來沒有。
她一直就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