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鋒腦中一片空白,呆呆接過白玉瓷瓶,又聽趙昀道:“救人須救徹,東海路遠,這點金珠你們拿着作爲盤纏吧。”
便見趙昀將一捧金燦燦的珠子塞到手上,突然間一雙熱淚奪眶而出,撲棱棱就掉到地上。隨即長鋒高瘦身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他剛剛就跪過趙昀,倒是駕輕就熟。但同是跪拜,此刻所欲訴說的心聲,卻與之前天差地別。
與此同時,長真亦是雙膝下拜,對着趙昀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趙昀道:“你們這是做什麼?起來吧。”
長鋒熱淚盈眶,感動莫名道:“我們兩個只是最低微的小人,大俠非但不念冒犯之罪,更給我們指明生路,謀劃前程。大恩大德,五內銘記,永生難忘。從此刻起,我們的命就是大俠的了,風裡來火裡去,我們都是萬死不辭。”
長真亦是點頭不已,只是道:“謝謝大俠,謝謝大俠。”
他兩人在凌雲觀時狐假虎威,作威作福,收受門節,便是英雄豪傑來到凌雲觀,也須仰他們鼻息,看他們臉色,才得求見觀主宗主機會。而自打被剝離了凌雲觀的身份,他們兩人立時從高高雲端跌落到凡塵,就算是攔路搶劫,也比不上那些財雄勢大的大寨主,只敢挑些獨身一人的旅客下手,一天到晚煞費心思,只爲填飽肚皮,活的連狗都不如。
眼前黑衣少年早已名震天下,論修爲一個指頭就可捏死他們,論氣勢大可冷漠蔑視他們,他們和趙昀雖然站在了一起,但他們心裡清楚的很,眼前有一道割裂天地的鴻溝。趙昀是高高九天之上的神龍,而他們只是兩隻微不足道的螻蟻,連仰視都看不到天堂所在。
可趙昀卻是真誠以待,爲他們周到考慮。人皆有心,備嘗艱辛的他們又豈能無動於衷?
這兩個前道士這般舉動表態,趙昀也是頗爲意外,道:“沒什麼好謝的。我最痛恨的便是修真者憑藉修爲欺負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哼,那算什麼本事!只望你們勿要倚強凌弱,若是口不對心,仍舊打劫百姓,便是千里萬里,我手上威鬥神劍也不放過你們。你們這便去吧。”
長鋒、長真唯唯諾諾,又各自磕了三個頭,起身離去了。
君蜀客笑道:“瞧不出來,姐夫心腸竟是如此之軟。若依我性子,既然他們敢打壞主意,那就是死有餘辜,罪無可赦,早將這兩人化爲虛無。”
趙昀淡淡一哼,道:“可惜我不是你。”
要知趙昀天生驕傲,但他的驕傲大多是針對高高在上的人上人的。那些所謂絕頂高手似乎天生就高人一等,可以隨便決定別人生死。可趙昀偏偏不願承認,他驕傲的挺起胸膛,傲慢的用他劍術讓那些自以爲是的對手心悅誠服,甘拜下風。然後他痛下殺手,無情奪命,送那些高人一等者去黃泉地獄中繼續裝比。當他未學劍術之前,之所以會不顧後果的怒砸神殿,招惹五通,亦是此種從孃胎裡帶來的驕傲性格使然。
相反的,趙昀對生活在最底層的弱者,只抱有同情和憐憫,在這些平凡百姓面前,他不但沒有一絲驕傲,反而很熱忱,很溫和。一步步艱難走到現在,他的熱血從來未曾冷卻,他的不忍之心從未離去。
“嘿嘿,我就是想學也學不來姐夫啊。誰讓你是英雄,我是笨熊啊。姐夫啊,你可知道天下有多少女人爲你瘋狂啊。昨晚在聽香院中,那些個美姑娘心中可掛念你的很。話說回來,要是她們知道你現在臉上一個大刀疤,兩條眉毛淡的沒影,可能也就未必喜歡你了把。”
趙昀道:“這正好,你快回家告訴你姐姐,我已是毀容之人,當不起她的厚愛。你也不必跟着我了。”
“那怎麼行!”君蜀客大聲叫了起來:“我姐姐可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的。她是傾心於你的氣概,又豈會在乎你的容貌?再說了不管我把你說的再怎麼不好,在她沒見你之前,她肯定是不會改變主意的。想象裡的人,總要比實際上美好,可人啊就是這麼奇怪,還是忍不住要親眼瞧瞧那夢幻中的人,就算美夢破滅,也再所不惜。”
趙昀心道:“他此話又大有哲理,這小子!據長鋒所言,兩天後就是萬仙大會召開的日子。天風谷距離此地,至少有八千里之遙。而我的坐騎已被放倒,這小子又不肯用御氣之法帶我前去。我須得加快時間趕路。”
趙昀施展開施四象真氣,健步如飛,一時間竟不比駿馬爲慢。
君蜀客慢悠悠的趕將上來,問道:“姐夫啊,你真要去天風谷嗎?這可不是和我開玩笑,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趙昀懶的搭理他,全幅精神都集中於腳下,真氣源源不絕的涌出,在道旁掠樹飛奔,簌簌留聲。
“哎呀,姐夫,你等等我嘛。”君蜀客一跺腳,一振衣,已飄到趙昀身前,雙手一攔,道:“姐夫,你好歹再聽我說一句,一句就好。”
趙昀無奈停下腳步,沒好氣道:“我服了你了。比蒼蠅還粘人,有什麼話就說吧!”
君蜀客施施然笑道:“姐夫啊,不怕打擊到你。雖然你的腳程可稱得上迅捷如風,但若是以這個速度趕去赴會,只怕你到達天風谷的時候,萬仙大會都已經開完許久了。”
趙昀一想也是,以他的腳力就算一刻不加停留,也無法在兩天內準時到達天風谷。即便前面市鎮上可以購買到日行千里的寶馬神駒,也是來不及的。
他雙眼注視着君蜀客,道:“就算來不及,我也必須趕一趟,不然我心裡可不安生。你小子又要跟着我,又不肯御氣帶我去,是故意戲耍我來着把?”
君蜀客眼珠子咕嚕嚕一轉,賠笑道:“我哪敢啊。姐夫要準時到達天風谷,我自然能夠做到,但我有個條件要你先答應。”
趙昀心中展開猜測,道:“是又在給你姐姐說媒嗎?那這個條件,我不答應。”
“不是啊,你聽我說完,心急什麼!”君蜀客搖了搖手,臉色亦在瞬間轉爲鄭重:“我要你答應,在萬仙大會上只當一個看客。無論何種情況發生,都不許暴露身份,更不許上臺比武。”
“這??????”趙昀不由低眉沉吟,暗忖道:“我本來就沒打算去比武,這也不算什麼難事,倒是可以答應。”
君蜀客繼續道:“姐夫啊,你現在面容大改,應該沒有一個人能認出你就是被金龍令通緝的趙昀。因此萬仙大會的熱鬧,你去瞧瞧也無妨。可你一旦動用劍術,無疑自露身份,立刻成爲全場的焦點,到那時你就是甕中之鱉,籠子中的鳥,想飛都飛不走了。”
趙昀點頭道:“好,就是這樣。但我也有一個疑問,想請你認真回答。你爲何對我這麼好?”
君蜀客所謂的條件,只是讓趙昀好好保護自己,這其中蘊含的細心與關懷,趙昀豈能不知?
他欠君蜀客已太多,又絕對不可能娶君蜀客的姐姐爲妻,是以極力想發掘君蜀客的真實想法,報恩之事纔會更有針對性。可君蜀客不但施恩不望報,更一直賴在他身邊,不停的給予恩惠,這到底是爲什麼呢?
一聽趙昀答應了條件,君蜀客緊繃的臉瞬時放鬆,笑嘻嘻的說道:“你是我姐夫,我不關心你還關心誰呢?再說你要是死在天風谷,我姐姐不就是守活寡嗎?那我也沒好日子過了。只有你活着,我姐姐纔不會遷怒於我啊。”
君蜀客此言雖是合情合理,趙昀心中仍有一絲疑惑難解。君蜀客與他之前並無交往,但君蜀客出手救人、治傷還氣、苦口婆心的諸般舉動,卻讓趙昀隱隱感到不安。
俗話說,事有反常必有妖。君蜀客對他實在太好了,也對他實在太親近了,根本沒把自己當外人。甚至從直覺上來說,趙昀隱隱覺得君蜀客對他的救治與關懷不僅僅在那一個未曾謀面的姐姐身上。
君蜀客每次都拿姐姐來說事,反倒是欲蓋彌彰,讓趙昀更生疑惑:“照理而言,君蜀客是渡劫修爲,必當顧惜臉面。我數次毫不猶豫的拒絕他說媒,無異於犯了他臉面尊嚴,他卻笑嘻嘻的毫無不在乎。這小子所謂的爲姐姐做媒,究竟有幾分可信?但話說回來,他對我應該沒有什麼惡意。一切以先到天風谷爲要。”
趙昀將這些細微瑣碎的念頭掃開,道:“那就請你御氣駕雲,送我去天風谷。”
君蜀客嘿嘿笑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反正還有兩天時間,我索性將‘乘雲追月’御氣法門教給姐夫得了。”
“你說什麼?”趙昀又是大吃了一驚。
君蜀客這小子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
仙林傳統,各類法訣都只在門派父子親人間流傳,珍藏秘錄,不示外人。雖然所有人都知道這種做法非但不能昌大武道,更是導致上古仙林絕學失傳的罪魁禍首。但一點人心之私,到底不能泯滅。
可趙昀根本沒有一點覬覦意思,君蜀客卻若無其事的要主動說出獨門御氣神功。
趙昀真想再問一次:“你爲何對我這麼好?”
君蜀客笑道:“姐夫,你在吃驚什麼?你是我姐姐的老公,都是一家人,這幾句口訣算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