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海棠夫人繼續道:“趙昀,你是否在懷疑我的用心?理由其實很簡單。你寧願死也不負舊愛,我雖然惱怒,也不禁感動的。”
趙昀嗤笑道:“但我認爲,你的感動有限的很。”
海棠夫人玉掌輕拍了三下,讚歎道:“你倒是知曉我心。”她話鋒一轉,面色忽又變爲哀婉:“但其實你並不懂的。我的癡心,絲毫不比你少。好不容易愛上了,怎麼甘心輕易放手,又怎麼忍心害你?”
趙昀絲毫不爲她展現的纖弱所迷惑,冷笑道:“我是不是還要謝謝你的手下留情?”
海棠夫人突然站起,嘶聲大叫道:“你這個木頭,你這個不識好歹的小子,我恨不能將你碎屍萬段!”她毫無瑕疵的臉上首現猙獰,身體顫抖不已,高弄入雲的胸膛亦急劇起伏。
階下衆女都見慣大風大浪,此時卻感黑雲壓城,心神戰慄,畏畏縮縮間都是噤若寒蟬。
“啪!”
海棠夫人久壓的怒氣終於爆發,她竟絲毫不顧形象,一把扯起所坐藤椅,狠狠的丟向趙昀。
風雷狂暴,恨意滔天,要將這風情不解的醜陋少年吞噬埋葬。
趙昀睜大着眼,動也不動。
若是威鬥神劍在手,趙昀仍有一拼之力。但以他此刻傷勢,無論如何掙扎,都難逃海棠夫人盛怒手段。
他不反抗,但他也未曾畏懼。
他傲然的站着,平靜的望着那勢若流星的藤椅砸來,連眼睛也不眨一下。
“趙公子!”
天香四豔驚呼聲尚未落地,只聞轟然一響,“公子”二字便被淹沒在飛揚塵土之中。
兩旁諸女見名震一時的趙昀就此隕落,真是五味雜陳,不知什麼滋味雜。她們雖然過着神女生涯,但多數仍抱有希望和美夢,甚至不少人就曾在夢中與幻想中的趙昀歡會。
但眼中的趙昀是這麼醜,亦這般輕易的被海棠夫人毀滅,極大的心理落差已讓她們感到一種幻滅。夢幻泡影,如露如電,終是難以把握人生無常。
硝煙散去,堅硬的崗石地面現出一個湖泊大小的窟窿,望之心驚。
趙昀卻依舊站着。
趙昀冷冷的望着海棠夫人,道:“堂堂天香宮之主,竟連這點準頭都沒有。還是說,想要盡情戲耍我之後,才真正動手?”
海棠夫人咯咯直笑:“只不過和你開個小玩笑,瞧你那臉繃的。本來就難看,現在簡直不可入目了。嘻嘻。”
這海棠夫人臉色說變就變,瞬間轉換,毫不突兀,便好像帶着一張張面具,可以隨心所欲的變換表情。光這一點喜怒無常,便可一見海棠夫人馭下手段,足令手下諸人莫測高深,難窺心意,敬畏如神。
趙昀似乎對海棠夫人的笑話一點都不感興趣,橫眉冷對,不發一言。
海棠夫人收住了笑,心灰意冷道:“趙昀,你走吧,我已不想看到你。衆人聽令,不得阻撓趙昀,違者立斬。司劍,你們去引導他出宮吧。”
趙昀問道:“走?你搞了這許多名堂,現在又叫我走?”
“若是你喜歡,住在天香宮一萬年都可以。”海棠夫人幽幽一嘆:“我想你是一刻也待不住的。”
這時司劍已取了威鬥神劍及從趙昀身上搜出的君子囊諸物,一併捧到趙昀面前:“公子,原物奉還,分毫不少。”
如同老友重逢,趙昀目光中露出熱切之情,伸手接過威鬥神劍,突感手上一陣大力壓下,竟差點把握不住劍柄,忙力沉丹田,腳穩重壓,纔算沒有出醜。
“怎麼會?”他這時才知身上傷勢有多嚴重,海棠夫人昨夜那一掌不但讓他吐血甚多,更讓他不能使力,連威鬥神劍都難以施展了。
海棠夫人道:“你瞧你這個樣子,哪還有少年天才的意氣風發?傲世劍法無從施展,你不覺得不甘嗎?我實在愛你至深,才願多給你一年時間。你早已被我種下鎖龍丸,盡鎖真氣,無藥可解。一年之內,若你回心轉意,我仍能替你解除枷鎖,更可幫你恢復俊俏面容。但若愈時不來,鎖龍丸便會化爲毒液,令你全身腐爛而亡。”
她玉指輕彈,一張絹紗畫卷便不偏不倚的飄到了威鬥神劍之上。
趙昀撿起那絹紗畫卷,掃了一眼,便知是天香宮所在地圖,心下一驚:“看來這海棠夫人是謀劃早定,連地圖都備下了。此時我力有未逮,不必與她多做糾纏。”將地圖放在懷中,沉聲道:“好,一年之內,我必返回天香宮,再會夫人。”
這下輪到海棠夫人大吃一驚了,她真想不到會從趙昀口中聽到返回兩字,心緒激動,往前三步,差點便要踏空玉階,半信半疑道:“你,你真會回來嗎?那,那又何必要多等這一年?”
趙昀虎目中發出炙熱光芒,斬釘截鐵道:“我自是一定要回來。囚禁之辱,毀容之恨,屆時一併討回。”
海棠夫人才知自己錯的離譜,她本不是容易激動的人,只是一聽趙昀說回來便已心浮氣躁,無暇細思。她頹然的擺了擺手,道:“你走吧!”低不可聞的喃喃自語道:“那深吻之情呢,你竟一點都不放在心上嗎?”
司劍道:“趙公子,這邊請。”當先往前引路。
此時趙昀體內真氣空空蕩蕩,更兼胸口重傷未愈,氣血難調,拿着這數百斤重的威鬥神劍,當真吃力難行。
趙昀才走的十步,便感覺手臂上灌了無數鉛塊,實在堅持不住,一時失手,威鬥神劍便要落在地上。
“威鬥是我的兄弟,我什麼東西都可以放手,唯獨不能放開威鬥!”
“一個劍客,若連自己的劍都握不住,纔是最大的恥辱!”
就像是本能的反應,趙昀沒有多想,驕傲雙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藉着地面的支撐,終於抓住了威鬥神劍。
他不跪天,不跪地,不跪神仙帝王,卻肯爲了一柄劍而下跪。
很傻,很癡,卻是一腔至誠,毋庸置疑。
對於趙昀來說,劍已是他的生命。
“吼!”
威鬥神劍發出震天響的一聲悲鳴,那是風雷齊震,山河共雨,英雄困頓,熱血不冷。
秦皇之後,再得趙昀,威鬥無憾!
望着趙昀艱難的握着劍柄,望着他那赫然疤痕的側臉,不少女子的眼中已有了淚光。
她們不屑的,懷疑的,嗤笑的目光已癡傻,不知所措,只知靜靜的看着趙昀。
不管趙昀是俊是醜,他到底是一個英雄。
司書呆呆的看着趙昀緩緩的從地上站起來,送着一步一步慢吞吞的挪到殿外,隨着他桀驁不遜的背影,美麗雙眼中不覺也滾出了淚珠:“難怪司畫司琴會喜歡上他。哪個少女不多情呢?但他這一去,我還能再見到他嗎?”
天香四豔更如石像佇立,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一聲珍重,癡癡的候着趙昀背影徹底消失。
海棠夫人突然冷笑道:“梅蘭竹菊,你們對趙昀切切在意,他卻視若無睹,連謝字都沒有一聲,你們真的沒有怨言嗎?”
天香四豔齊刷刷跪倒:“婢子死罪,聽憑夫人處罰。”
海棠夫人再度冷笑:“你們爲趙昀付出再多,他也不會知道,更不會在意的。毀容之人了,竟還能讓你們不惜一死嗎?”
梅雪道:“婢子經歷過數百個男人,仙林名宿也有,年少輕狂也有,但從沒有過這種感覺。趙公子與我並沒有發生什麼,可光光是回想在他懷中的剎那,我就已然興奮戰慄,不能自拔。也許,從他拒絕我們姐妹那一刻,我們就已情根深種。至於其他,哪敢有什麼奢望?夫人之多情遠勝婢子,必能明察婢子衷腸。”
蘭竹菊三人一齊點頭,同現無悔之色。
海棠夫人冷哼一聲:“小浪提子,仗着我寵愛,竟編排起我來了,簡直無法無天。正巧這幾天青龍寺的無嗔大和尚寂寞的很了,你們去慰藉下他吧。”
梅蘭竹菊恭敬俯首道:“婢子遵命。”
海棠夫人幽幽嘆了口氣:“無嗔樣貌雖不佳,但功夫不錯,你們順便也散散心解解悶吧。”
“多謝夫人!”
海棠夫人緩緩走下玉階,流蘇裙襬緩緩拖過地面上的大窟窿,眼前卻閃過趙昀熱情吻上自己的畫面,又酸又甜:“趙昀,要到什麼時候,你纔會主動的付出熱情呢?”
趙昀才走沒多久,她就已忍不住想趙昀了。
想着諸般謀算,海棠夫人暗問,暗歎,亦是暗誓,眼中卻現出與趙昀同樣的堅決:“我暫時毀你容貌,卻也讓你遠離桃花糾纏,不知你是要怨我呢,還是要謝我呢?哼,一年也太久了,我可等不及的。海棠發誓,不到三個月,便要讓你心甘情願的將海棠放在第一位呢。”
趙昀拖着病軀,握着神劍,耗時許久,才離了這憐月峰天香宮,在路旁找了一塊大石休息片刻。
“師兄與晴兒嵐兒見我被海棠夫人抓住,一定十分着急。但照地圖所示,我竟已在極西之地,離逸陽郡怕不有數十萬裡之遙。可惜我不會御劍之術,不然就可以趕回與他們會合,免得他們着急。”
他遙望遠方,只覺無邊無垠,又想道:“她們現在又在哪裡呢?是會在那小鎮上等我呢,還是想方設法來救我?這倒不必多想,我先走回那小鎮再說,順便一路打聽吧。但我不在他們身邊,只怕凌雲觀、天師道這些傢伙要趁機爲難,雖然師兄已經成功突破爲通臂妖猿,還是讓我放心不下啊!希望他們都能平安無事。哎,只恨我不懂御劍術,不能瞬行萬里,束手束腳,真是無奈啊。”
四象真氣被鎖,他的勁力回覆緩慢無比,休息半個時辰仍覺疲憊不堪。
他君子囊中尚有金露瓊漿三滴,一滴便可傷勢盡除,但這是葉芷救命之藥,少一滴便是少一刻她的生命,若非迫不得已,趙昀絕不打算動用。
“也不知這許久了,葉姑娘的病可有找到其他解救良方?葉家對我恩重如山,但願葉姑娘能化險爲夷,無病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