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雲路驚疑不定,不知胡晴在弄什麼玄虛,卻見淡淡白色光華流轉,變幻白晝有如清夜孤冷,詢問張雲聰道:“二哥,她這是?”便在此時,突覺手上一滯,竟失去對符籙的控制,不禁面色大變。
張雲聰亦在同一時間發現自己與符能間的溝通被阻隔,就好像另有一種強大力量控制着符能的流向,與張雲路相顧駭然,不明所以。
流光溢彩中,胡晴又嘔了一口血,強提真元,辛苦積攢的天狐陰息揮霍一空,終於將第二層銷魂手完美施展出來。
飛舞空中的刀刃、閃電、狂雷盡被胡晴手上白光魅惑吸引,一改狂躁之態,衆星捧月,平靜的懸浮在胡晴面前。這種服帖而依戀的樣子,就像虔誠參拜女王的忠心臣子,願爲女王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張雲聰反覆催動靈咒,呼喚符能重歸控制,卻是無濟於事。他又祭煉新符,卻頹然發現自己與符籙的溝通完全被切斷,就像是一個廢人般,再不能喚醒靈咒符能。
他只有求助於張雲龍:“大哥,怎會如此!爲什麼我們的符能會被胡晴蠱惑,全然消失?而且爲何我心中突然覺得很傷心,就好像失去了摯愛親人一般?真是邪門的很,這女人竟然隱藏瞭如此恐怖的實力,我們該怎麼辦纔好?”
張雲龍也是不明其理:“我只道他們四人中只有趙昀與多寶修爲高深,不料這胡晴也是神秘莫測。沒有估計她的力量,真是失策了。”
張家兄弟三人急切思慮時,胡晴悄落一滴清淚,消融於銷魂手傷心白光中,益顯迷離憂鬱。
“郎君,不料今日便是永別,但願你能時時記得我。我不貪心的,不管分量多輕,能有那一小塊地方獨屬於我,就好了呢。珍重,珍重!”
玉手輕揮,帶走漫天光輝,呼嘯符能,亦帶走綿綿思致,無限幽曲。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斗大的光團,匯聚了天地悲傷,晃晃悠悠,依依不捨,一步一回頭,一步一思量,卻毫無難度的突破出“四象幻靈陣”的結界,朝着張雲聰兄弟緩緩而來。
張雲路、張雲聰兩兄弟不避不閃,如中邪風,忽然伸開雙臂,做出擁抱之狀。
張雲龍:“二弟三弟,你們愣着幹嘛,快跑啊!”他眼界畢竟高明,知道這光團看似遲緩無力,但其中蘊含浩蕩威力,實在不可小覷。若是置之不理,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光團漸漸逼近,卻見張雲路張雲聰兩人充耳不聞,呆如木雞,依舊保持着雙手擁抱姿勢,瞧着十分詭異。
張雲龍再度大聲叫喊:“你們瘋了麼?拿生死開玩笑嗎?”
張雲路兩人連回聲都沒有,就好像變成了泥塑木偶一般。
他們兩人何嘗不知道危險即將降臨,可是那光團之中有一種大誘惑,有一種大傷心,就像一塊苦澀與甜蜜並存的奇異妖果,散發着難以拒絕的香味,吸引着他們呆在原地。
他們只有擁抱,亦只願擁抱這酸甜參半的醉人感覺。
張雲龍兩聲呼喚,卻換不到兄弟一聲迴應,知道事情危急,苦於重傷之下,無法施展符術,沒有相助的能力。畢竟兄弟連心,雖然萬分不甘,也只能暫時停止四象幻靈陣,命金丹高手將二個弟弟救走。雖然這會讓困住趙昀、多寶的舉動功虧一簣,甚至會引發別種變局,但親生兄弟的性命不能不顧。
張雲龍剛想下令手下道士撤除陣法,情勢又起變化。
張雲聰、張雲路二人突然一改呆滯立姿,發足狂奔,竟是主動迎接光團的降臨。
唯一不變的只有雙臂張開的姿勢。
他們眼中只有狂熱,嘴上是神秘欣慕的笑,就好像他們擁抱的不是死亡,而是刻骨銘心追之念之的大美好。
光團緩緩而來,接受了他們的擁抱,亦恩賜給他們以滿足。
“銷魂的味道啊,是如此難忘啊。”
光團一閃而沒,張雲聰兄弟臉上浮現的笑亦隨之凝結,消散。
他們的身影也消散於宇宙天地,返璞歸真,就像從沒來過這個世間一樣。
“二弟,三弟!”
張雲龍眼睜睜瞧着血脈兄弟死亡,卻是無能爲力,心如刀割的感覺如一朵血花,嘭的爆炸開去,寸寸片片都是鮮血淋漓。
同一時刻,胡嵐也是悲愴大呼:“姐姐,你不能死!怎麼可以??????”
原來胡晴這一招銷魂手,乃是強運天狐陰息,超出了身體可以承受的極限,根本就是以死亡的代價換取了慘烈的勝利。
“郎君,晴兒一直說不要成爲你的累贅,終於,做到了呢。”胡晴眷戀的望了望苦戰中的趙昀一樣,那是靈魂最後逗留的地方。
然後透支的身體閉上了不捨的美眸,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胡嵐陣陣哭聲傳到張雲龍耳中,更增他心中苦悲,禁不住淚水縱橫:“胡晴不能死,二弟,三第,你們也不能死。可是你們都死了啊。這又能說什麼呢?太上忘情,偏偏我這修道之人,卻根本不能割卻心中不甘不願啊。怎麼會,就這麼死了呢?”
“晴兒死了!”
“晴兒,死了?”
“晴兒,死了?!”
恍如晴天霹靂,恍如洪水沒身,趙昀在三大神獸的圍攻中泫然而涕。
青龍的龍尾掃到了他的胸口,白虎的猛爪搭到了他的肩頭,玄武的蛇頭襲向了他的後背。
他卻是恍如未覺,因爲,他不相信也不能接受胡晴的死亡。
晴兒怎麼能死啊!
他纔剛剛承諾,要護她一生平安,要讓她永不傷心,他纔剛剛鼓起勇氣,纔剛剛正視自己的情感,纔剛剛大聲的說出愛的告白,晴兒卻死了。
晴兒怎麼能死啊!
她默默的跟在他的身邊,不求任何回報,沒見到他的一點笑容,沒得到他的一點關懷,卻沒有一句怨言,只有理解和包容,只有付出和陪伴,她說,夠了,可以了,值得的。
晴兒怎麼能死啊!
她抽去讀書筆記的嬌羞模樣,她背誦《九歌?少司命》的悲傷模樣,她遍尋不到他被花木刺傷絆倒的狼狽模樣,她獨自在幻境擔驚受怕重逢到他的矜持模樣,她乍聽到他承諾時半信半疑患得患失的驚喜模樣。
“晴兒,你怎麼能死呢?說好了,要永遠陪我的。晴兒,你食言了啊。”
“晴兒永遠都不會食言,可是郎君卻食言了。郎君,是你不夠強,護不住晴兒呀。”
我不夠強,我不夠強,我不夠強!
我若是夠強,豈會被這三隻孽畜困住,豈會讓晴兒嵐兒獨自面對危險?
趙昀啊,你有最沉重的仇恨,最玄幻的經歷,最驚豔的劍法,卻爲何到這一刻,還是如此之弱?
“可是晴兒,你死了,我就算登上武道巔峰又有何用?你死了,我就算自認廢物又跟誰去檢討?”
你死了,我的強大與弱小,都沒有意義了,你知道嗎?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你最喜歡柳三變的詞,你最多愁善感,你求那封流才子如意郎君,卻偏偏選了我這個不解人意傲慢冷漠的莽夫。
青龍的龍尾震碎了他的皮膚,白虎的猛爪刺進到了他的骨頭,玄武的蛇頸困住了他的後背。
趙昀淚流滿面,視線完全已模糊。
他閉上了眼,專心體驗肉體的疼痛,可是這些許痛疼,怎敵他心中苦痛萬一?
天地已然無聲,亦唯有手中威鬥神劍能給予他少許安慰,讓他知道知道自己還是個活人。
吾衰竟誰陳!
劍起,劍落。
趙昀已握緊威鬥神劍。
唯有劍才明白他此刻感受。
師祖紫慧劍意傳授中的最強一招,青蓮劍法千年只一人練成的第八招,在趙昀至悲之際怒放風華。
吾衰竟誰陳!
這不是李青蓮的劍意,也不是紫慧的劍意,而只是趙昀自己的劍意。
愧恨讓劍意充滿了不甘,後悔讓劍意充滿了憤怒,寂寞讓劍意充滿了傷心。
青蓮的劍招,趙昀的劍。
這一劍只爲胡晴。
胡晴已死,吾衰誰陳,風情誰訴。
威鬥神劍愴然龍吟,狂歌當哭,劍身之上佈滿四象真氣淡青色的光華。
整把劍就是一朵枯老青蓮,蓮葉凋敝,蓮花飄零,卻猶任狂氣傲骨傷心縱橫,綻放無雙風采。
“再衰弱,再無用,亦要證明你的選擇沒有錯啊。”
趙昀俊俏的面容已蒼白無色,不僅是因爲傷心,更是因爲孤注一擲。
他驅使所有的四象真氣流進劍鋒,近乎瘋狂的將多日苦修真氣全數拋棄。
他只要這一劍。
若水境說水流萬里,隨物賦形,無可無不可,方是自然。
趙昀卻要所有的真氣涓滴不剩的全涌進這一劍中。
這也是自然。
劍意的自然。
“好驚人的殺氣!姑爺身上竟涌現出絕世高手的氣度,真是不可思議。這一劍雖然還沒有斬出,但我絕對不會看錯。這絕對是數百年來,我目睹過的最強一劍。”
北門吹血緊捏着那小半瓶寶貴的金露瓊漿,目中已有佩服之意。
好一個趙昀!
好一個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