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山九仞,功虧一簣。”看到傳來的白棋最後一手棋,王仲明忽然臉上露出淡淡的一絲笑意。
“怎麼?曹雄下錯了嗎?”
王仲明的判斷就是棋局走向的晴雨表,感覺到他的語氣中帶有幾分調侃,陳淞生,黃德志,還有一衆圍觀的觀衆心中本已熄滅的火苗重又燃了起來。
“曹雄有一個弱點,形勢大優時容易忘形,簡單的說,就是一旦佔到上風,他的注意力就會放鬆,喜歡走一些看似漂亮利落的招法,希望一錘定音,一擊將對手斬於馬下,但也因爲如此,在做出最後關鍵一擊時心態難免失衡,招法有失細膩,就象馬拉松的選手,在千辛萬苦,一路領先跑向終點,再有幾步就能觸線奪冠的時候,選手眼中看到的只有那一條紅色的緞帶,卻沒看到中間路面上還有幾塊碎石,碎石很小,看到了只要把步子稍稍調整一下兒便可以跨過,順利抵達終點,但正因爲眼中只見其利,未見其害,看到了終點紅線,卻忽略了在通往終點路上還存在的危機,一腳踩在碎石上摔個筋頭把腳崴到,結果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原本落後於已的對手超過自已,反敗爲勝。”
“......,現在的情況也是這樣,不錯,白棋的這招點是雙方攻防的要點,被白棋搶到此點,黑棋眼位不足,處境艱難,所以,就整體攻防的角度而言,曹雄的判斷正確,攻擊的選點也沒有錯,但在這之前,他卻少走了一個交換。犯了粗糙大意的毛病。
”.....,在點刺之前,白棋應該先在中間衝一下,這時候黑棋必須接住三子,否則被白棋提通的話,中央黑棋大龍不攻自死,黑棋沒有右上角立下的機會。有了衝與接的交換後,白棋再點,這時黑棋只能接在右邊,之後白棋七路接住後再中間拐頭。黑棋大龍無法出頭。只能與右上白棋大龍對殺,這樣最好的結果也是雙活,黑棋大勢已去。”
“......但是,白棋沒做衝與接的交換而是直接跳點,表面看起來似乎沒有太大的分別,但需要注意的是,少了這個交換,黑棋便鬆了一口氣,以後白棋再來衝的時候,由於右上角白棋還差一手棋。黑棋未必一定要接,換言之,白棋在得到中腹先手行棋的權力後卻又給了對方反搶先手的機會,如此一來,形勢再次變得複雜起來。我想,在下出這步棋之前曹雄應該沒有意識到這中間的差別,一旦鈺瑩展開反擊,必定會使其陣腳大亂。”
王仲明將隨後的攻防變化擺出,圍觀衆人恍然大悟。不由得感嘆棋道的深奧,所謂行百里者半九十,僅僅是當做一個衝與接的交換。居然會對棋局的勝負造成如此嚴重的影響。
常常講,活棋容易吃棋難,攻擊者和防守者不僅是立場不同的問題,在思考死活問題的思路上也不同——對於攻擊者來說,必須考慮到每一種變化的可能,必須做到滴水不漏,不能算錯一個變化,但對防守者而言。思考的範圍就小多了,要麼做眼活棋,要麼破網而出,十個變化,只要一個變化是成立的就可以,也正因爲如此,高手對弈,非萬一得已的時候,很少有人會願意把自已逼到必須以吃掉對方大龍才能取勝的境地。
所以,曹雄在中腹跳點時一廂情願的以爲對方一定會在右邊接住,但對金鈺瑩而言,接住就意味着大龍被封在裡邊,封在裡邊就意味着輸棋,這樣的情況下,她怎麼可能老老實實的接住坐以待斃?既然不打算坐以待斃,那麼反擊便是理所當然的選擇。
黑棋中腹天元從頭再來左一路衝,當然,對金鈺瑩而言,這是唯一的選擇,而且因爲是唯一,所以帶着破釜沉舟的氣勢,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研究室裡一片歡呼之聲,壓抑很久的人們重又興奮起來。
“啊!”還在得意洋洋等着對方再撐幾步就可以鳴金收兵,高奏凱歌的曹雄看到這步棋先是一愣,稍一細算,不由得驚呼出聲,冒出一身冷汗——職業棋手在局部攻防的計算方面差距其實不大,你能算到的基本我也能夠算到,分別只在於有沒有去想,有沒有去算。方纔過於樂觀,以爲跳點殺招一出,對手便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所以根本沒有去想黑棋還會反擊,現在金鈺瑩的反擊已經展開,他要是再算不清楚,那還算是什麼職業棋手!
爲什麼點之前沒有先衝一手呢?!
很快,曹雄便知道自已犯了什麼樣的錯誤,對這樣的錯誤,他是追悔莫及,只是,這時後悔有用嗎?
白棋擋,黑棋斷,白棋衝打黑棋三子——這個時候沒有先衝的失誤便顯現了出來,如果先有沖和接的交換,白棋此時中間一個反衝鋒就可以將黑棋九子全部吃掉,但現在少了這個交換,黑棋不接這三顆子便等於先手吃掉白棋一子,有了一個鐵眼,黑棋中腹大龍得到加強,反過來,白棋上邊的薄味便顯露了出來。
黑棋左下七路接——金鈺瑩進一步擴大紛爭牽涉的範圍,下邊被吃住的黑棋雖死不僵,由於關係到上邊雙方大龍的死活,這團黑子大有死灰復燃的味道。
白棋左邊星位右三路拐——棋形委屈卻是不得不然,由於自身的氣太緊,曹雄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
黑棋左邊六路頂——手筋,金鈺瑩越戰越勇,一招比一招緊湊,一招比一招兇狠。
白棋向上拐,黑棋衝,白棋向左彎,黑棋貼,白棋五路長——手筋的威力,利用白棋自身氣緊的弱點,黑棋將上方白棋大龍割開,現在再轉回頭去看右邊雙方的攻防,白棋其實只是看到價值六目的三顆黑子,與方纔白棋大幅領先的局面可謂是滄海桑田,宛如隔世。
怎麼會成了這樣?!曹雄再也無法保持雙臂抱肩,悠然自在的樣子,身體前傾,將頭深深地紮在棋盤之中,陷於苦苦的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