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棋三三扳角,黑棋二路扳,白棋三路打吃,黑棋二路接,白棋四路接,黑棋二路渡,白棋左邊二路立下——這是角部常型之一,和直接點三三相比,白棋外圍的封鎖不夠完整,但黑棋的棋形存在弱點,需要再補一手棋,故此雙方各有所得,基本兩分。
黑棋下邊一間拆,必然的一手。
白棋五路飛,這一招似緩實急,暗藏着極強烈的後續手段——一般愛好者往往喜歡走四路的點,逼黑棋三路接上,以爲那是先手便宜,問題是當黑棋真的老老實實接上後,自已反而沒了下一步,繼續走,黑棋局部可以脫先;不走呢?被黑棋搶到機會一個反衝鋒,整個棋形就都碎了。
崔尚志開始了他這一局棋第一次長考。
由於五路有白子接應,下一招白棋可以在二路透點,黑棋無法招架,所以補一手棋是必需的,問題是,這塊該怎樣的補法。
老老實實的二路虎乾淨是乾淨,但這種純粹的防守對對手毫無壓力,白棋已經達到先手加強外圍的目的,可以直接左邊連片,構築大模樣。至於以後四路尖刺的反擊,白棋可以視情況四處路接住作戰,又或者王路壓住,棄掉三路白子以大模樣爲重,由於黑棋先前已經補過一手,三路之子被棄掉也並不可惜。
同理,二路尖的情況也差不多,總之,黑棋只要在二線補棋,白棋在這個局部都已經可以滿意。
莫非對方對從右下四路打飛逼位的新手有過研究?
崔尚志感到有些意外。
職業棋手爲了保持狀態並瞭解當今棋界最新的技術動態,每天都要專門抽出時間打譜研究大量的實戰對局,所以那些新招法一旦在實戰中用過一次,那麼下一次就很難起到奇兵的效果,(當然,這和棋手的水平和研究深度有關,面對比較複雜的新手,並不有了準備就一定能走出好的結果)。而業餘棋手一是沒有職業棋手在諮訊方面的優勢(中國棋院龐大的棋譜數據庫每天都有專人把幾十甚至上百局的中、日、韓三國職業比賽對局錄入,其中大部分棋局是報紙,雜誌不會介紹到的),二是沒有職業棋手那種系統的訓練方式,所以類似於佈局新手的招法,往往滯後於職業棋手的研究,而且,業餘棋手大多注重中盤搏殺,相對而言,佈局和官子往往非其所長,故此,自已使出佈局新手不僅沒有起到打開局面的作用,反倒有一點不鬱悶的感覺,這讓崔尚志很意外——難道自已準備的佈局撞到了槍口上?
其實,王仲明也是第一次看到從右下角大飛逼過來的下法,不過,第一次見到,並不等於就不知道怎麼去應對。
白棋二連星對黑棋中國流,最早流行的下法就是佔下邊或上邊星位附近的大場,近一路,遠一路都很常見,而當白棋佔小目方向的三線大場時,黑棋大飛的招法就有過,白棋的應招多是五路跳起。和十幾年前的流行佈局相比,此時就是多了黑棋左下掛角和白棋小飛的交換,雖然說這樣的棋型白棋有鬆緩的感覺,但如果先有右邊大飛和白棋五路跳的交換,黑棋的掛角肯定是從左側爲好,所以,黑棋先掛角的交換未必就是便宜。
這就是大局觀的作用。
爲什麼頂尖高手往往對佈局新手之類的東西並不是很在意,就是因爲那些頂尖高手的行棋是着眼於具體棋局的的具體情況,換言之,頂尖高手在意的是一步棋在當前局面是不是最好的,而不是這步棋曾經忽悠過多少人。
很多業餘愛好者以爲背過幾本定式大全或者佈局套路就可以把古代高手殺得丟盔棄甲,潰不成軍,佈局結束就能領先二三十目,然後守守退退,閃過對手的反擊,以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優雅姿態完勝如黃龍士,範西屏,施襄夏那樣的大國手,其實,那根本就是在白日作夢——無論怎樣的新招奇招都有其內在聯繫所在,只要能夠掌握這種內在的聯繫,就算是以前沒有見過的招法,也能找到應對之策,即使這種應付策略未必最佳,但做到基本的兩分還是問題不大,所以,那些新奇的招法在那些古代大國手身上使出或許可以達到佔些便宜的目的,但所佔到的便宜絕不可能會是那些業餘愛好者以爲的十幾,甚至二十幾目的大優勢——真要是遭受那麼大的損失,那些古代高手早就棄子轉身,另闢戰場了,誰會傻到明知不行還要跟你死磕到底。
所以,王仲明對崔尚志的‘新手’並沒有花太多的心思去尋求最嚴厲,最複雜的應法,而是順勢而爲,以最平實,最簡單,最樸實的招法慢慢應對,結果倒讓崔尚志有一種無所適從的感覺——這就是境界的差距,一旦沒有了明確的行棋目標就分不清價值的大小,一旦離開了戰鬥,就不知道怎樣把握方向。
長考了五六分鐘後,崔尚志選擇了五路搭出——他不甘於老老實實活在下面,一定要先在中腹搞出點頭緒再回頭補棋。
“這步搭怎麼樣?”陳百川問道。
“應該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吧?黑棋必須補棋,但老老實實補在二路又不甘心,所以這樣走的心情可以理解,接下來白棋外扳,黑棋四路接,白棋六路長出,把下邊黑棋完全封鎖,可以滿意,黑棋雖說有些痛苦,不過終究是搶到了先手在左邊分投,形勢也不能說差。”陳淞生在棋盤上擺出一個參考圖答道,顯然,他對王仲明現在的形勢持樂觀態度。
“白棋不怕被斷嗎?”吳曼妮問道,陳淞生所擺的參考圖六路的確是有一個斷點。
“呵,當然不怕了。兩種下法,一種是作戰有利時單退,直接正面開戰,另一種是從七路打吃後一氣壓過去,黑棋無非是吃掉一顆殘子,破掉五六目棋而已,而付出的代價卻是白棋中腹得到強大的外勢,在佈局階段,這種交換可謂是得不償失。”陳淞生笑道。
佈局到了關鍵處,大家正在等着王仲明的下一手時,門口處忽然傳來一陣小小的騷亂,“咦,範唯唯?是範唯唯來了!”
衆人聞聲扭頭望去,果然是範唯唯帶着小助理出現在對局研究室的門口。
猜到這場兩樓對抗賽可能是因已而起,而王仲明之所以會改變以往態度答應這場比賽,也是出於對自已的支持,範唯唯怎麼可能不聞不問,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呢?所以,今天的比賽她一定會來爲王仲明鼓氣加油,無論結果如果,都要讓王仲明知道自已的感謝。當然,她並不希望自已的出現會給王仲明增加壓力,所以她在問清楚比賽的時間地點後,特意晚一些時候才進入百勝樓,算上這次,她已經是第二次來了,熟門熟路,百勝樓的工作人員大多見過她,所以沒費力氣,很輕鬆地就來到了二樓。
“唯唯姐”陳見雪和金鈺瑩忙着招呼,同爲女性,她倆的優勢是別人只能看着眼熱的。
“噯,瑩瑩,見雪。”範唯唯笑着走了過來,也許是早知道今天的場合吳曼妮肯定會在,範唯唯在穿着上也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一件淺粉色的無袖連身短裙,腰束一條象牙色上嵌無數銀釘的腰帶,手肘臂彎掛一個白色橫紋女式小坤包,腳踩兩寸高白色高跟鞋,烏黑油亮的秀髮用一隻翠綠色的髮簪別在腦後,臉上溥施脂粉,淡掃娥眉,白皙秀長的脖頸上是一條晶瑩碧秀的玉石項鍊,給人的感覺清新脫俗,真如從畫中走出來的一般。
“嗨,唯唯,你也來啦?”
範唯唯的出現,讓吳曼妮有一種被比下去了的感覺,論起容貌,身材,她自信自已不會比對方差,問題是範唯唯是以實力加偶像的當紅明星形象被人們所熟悉,而自已卻只有幾部看完後能不能留下印象也不敢說的銀幕配角角色,所以在氣場上便自覺被壓了一頭。當然,她不會讓這種感覺被別人所察覺,不管怎麼說,這次比賽自已是贊助者,雖然自已的氣場難以壓住範唯唯,但至少要讓別人知道,自已纔是今天這個場合的主角兒,所以,在最初的遲疑之後她馬上恢復了笑臉,以比金鈺瑩和陳見雪更親切的姿態向唯唯唯打着招呼。
“嗨,曼妮,今天的比賽是你贊助的,說什麼我也得來給你捧場呀。”範唯唯笑着答道——無論私底下斗的有多麼慘烈,但在公開場合都還是要保持優雅的儀態和良好的言談舉止,這就是身爲藝人的責任,良好的社會公衆形象也是自身價值的體現。
“嘻嘻,是嗎?那就太感謝了,呵,今天你可真漂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真是我見猶憐,讓人望而心動呀。”吳曼妮笑着誇獎到。
“嘻嘻,要說曼妮姐你纔是天生麗質,國色天香呢。”範唯唯笑道。
——所謂人捧人越捧越高,兩個人都是演藝圈裡的人,都知道這個道理,我捧了你,你自然要捧我回來,這樣互相捧來捧去的結果不僅兩個人都很有面子,而且對外還會留下兩個人關係非常好的印象。
她們倆個真的是在競爭主持人的位置嗎?
金鈺瑩的陳見雪相視一眼,不由得佩服這兩個女人的演技。
“嗨,范小姐,又見面了。”不知什麼時候,曹英也擠了過來,本來他和董亮在另一張棋桌上主持研究,現在見範唯唯要落坐另一桌上,於是便馬上棄暗投明,轉移戰場。
“呵,曹先生,您也來了,範唯唯笑着應道,她對曹英的印象還不壞,至少這一次要不是因爲他,自已可能還不知道有兩樓對抗賽這回事兒呢。
這樣的場景,讓吳曼妮又是有些不爽,剛纔陳百川把自已向衆人介紹,其中就有這個看起來有些檔次的年輕人,知道他是京城四大棋樓之一陶然居的掌門人,說起來也算是個人物,不過不知爲什麼,這個人對自已卻是冷淡的很,感覺上就是在刻意拉開距離,本以爲這是對從事演藝事業女人的偏見,但現在其對範唯唯的熱情顯然是發自於內心。
難道,自已就真的比不上範唯唯嗎!?——吳曼妮心中恨恨想到。
白棋外扳,王仲明棋行正面,以正對奇,走的是堂堂正正。
白棋的應招早在崔尚志的計算之內,因爲對職業棋手而言,外扳可以說是常識性的應招——不要以爲常識性的招法屬於貶意,事實上,常識性的招法常常就是正解的同義詞,因爲常識性的招法雖然未必是最好的,但一定是屬於可行的那種,如果常識的招法不行,那一定是之前犯過無法彌補的錯誤。
四路單接的招法自然也在崔尚志的計算之內,不過他覺得,這樣的走法白棋的棋形太乾淨,雖說搶到先手左邊分投黑棋也不差,但左下角被如此完整漂亮地封鎖進去,心裡實在是很不舒服。
所以,黑棋的下一扳出——崔尚志的計算是白棋五路打吃,黑棋四路接,這樣一來,就相當於黑棋四路接時,白棋不單退,而是五路頂緊,如此,白棋的外勢就等於被一分爲二。
將棋子落在盤上,崔尚志信心實足地雙手抱肩,眼睛瞟向王仲明——多了這個斷,下邊白棋三子就成了被攻擊的目標,正可以借攻擊將右邊中國流的龐大陣容實地化。
在看王仲明的時候,王仲明卻也正在看他,目光中帶着一絲錯愕,應該是完全沒想到黑棋會走出這樣的招法。
嘿嘿,到底被我抓住戰機了吧?業餘棋手就是業餘棋手,擺擺棋譜,坐而論道或許不差,一旦遇上耍橫的就抓了瞎。
“哇,現在的年輕棋手了不得,這種地方也要扳,體力實在是太好了。”見到這一招,陳百川是連聲嘆道,他到不認爲這一招一定是好,因爲白棋的外勢雖然沒有直接退回完整,但黑棋先斷也等於給了白方一個攻擊目標,圍繞着這顆黑子,雙方接下來一定會展開一場激烈的攻殺防大戰,而這種拼算路正是老年棋手最頭痛的。
“呵,亂戰是小崔比較擅長的格局,白棋需要小心了。”陳面川面露得意之色,他是知道崔尚志亂戰的功力的。只要這裡分斷成功,黑白兩塊棋形成對攻的局面,那麼無疑是崔尚志發揮自身特長的絕佳機會。
棋譜很快傳了過來,看到上面的招法,觀戰室的衆人無不駭然。
——白棋不是五路斷打,而是從四路兜打!這是連根切斷最最強烈的反擊,顯然王仲明不想接受雙方亂戰的格局。
被打吃,崔尚志毫不猶豫地五路粘上,所謂中腹開花三十目,真讓白棋在這裡拔一朵花兒,其他地方連走兩手都賺不回來,
於是白棋四路衝過。
“這麼下?白棋不怕被四路虎斷嗎?”陳百川皺起了眉頭,他忽然有一種不祥的感覺,似乎自已忽略了什麼。
“斷?白棋不是可以徵吃嗎?”範唯唯好奇問道。
“徵吃?右上角黑棋星位有子,徵的了”這個問題本來沒人想到,也只有範唯唯這樣的初級水平纔會問出,但回答問題的時候陳百川習慣性的在棋盤上大致算了一下徵子的路線,這一算,那個‘了’後面的‘嗎’字卻再也說不出來了。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明明右上是黑棋的星位,卻偏偏差一路沒能引到徵吃。
差之毫釐,謬以千里,這句成語正可以用在這個時候。
怪不得王仲明也四路兜打,連根切斷,卻原來早已算清有這麼一條後路!
陳百川算出來了,很多人也算出來了,不少人是面面相覷,無言以對,誰能想到這樣的高手對局,居然會出現算錯徵子的初級失誤!
“嗡!”,崔尚志的腦袋一下兒大了,如果說白棋四路兜打時他還沒想到徵子的問題,那麼現在再沒想到那就真成了豬了!
自已怎麼會犯這樣的錯誤?!
崔尚志狠狠地給自已一個嘴巴!‘啪’的一聲,臉上頓時顯出一片紅印。
都是昨晚那頓酒可鬧的!
如果是平時的自已,即使明知道徵子有利,也會計算一遍以確保萬無一失,但今天,頭疼的原因使得他失去了以往的謹慎,只是憑感覺看到右上星位有子,就覺得徵子沒有問題而沒有去算,沒想到,自已的感覺卻騙了自已!
這是怎麼樣的錯誤?
如果打個比方,就好比開着飛機去和人家打仗,等到和人家的戰鬥機面對面見了面,卻突然發現飛機上忘帶了導彈,又好比高考時試卷發下,等到下課鈴響就要交卷時才突然發現自已用的是2h的鉛筆。
戰場上,敵人會讓你回去裝好導彈再來嗎?高考時,考官會給你十分鐘時間再把答題重描一遍嗎?
那樣的好事兒想也知道不會發生,那麼現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