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一個接着一個,有問王仲明的,也有問兩位棋院領導的,問題五花八門,什麼生活感情八卦,什麼訓練比賽計劃,可以說只有記者想不出來的問題,沒有他們問不到的問題。
又一位記者接過了話筒,“我是《韓國日報》駐中國的記者韓昌太,王先生,我的問題是,八年前您離開棋壇的時候是毫無爭議的棋壇霸主,世界第一人,八年後您重返棋壇,而現在的棋壇已經和八年前有了很大的變化,無論是圍棋理論的發展還有棋手的整體實力都有了長足的進步,甚至有一種說法,認爲現在棋手的水平比八年前至少提高了兩目,我想問的是,八年後的現在,您是否還有信心依然站在棋壇的最高點,您是否認爲您現在的實力依然處於現今職業棋界的第一集團?謝謝”
這個問題立時引起了臺下觀衆們的一片譁然——這是來踢館搗亂來的嗎?《韓國日報》自然是韓國的報紙,駐中國的記者雖然未必一定是韓國人,但看其眼睛的大小還有面部的輪廓,估計也差不太多,普通話說的也算流利,平時聊天說話應該不會有人在意,但當其表明自已的身份,又提出這種攻擊性很強的問題後,或是是心理在起作用,在場大部分人都覺得這個人的話音總是怪怪的。
黃德志臉色微變,將頭靠近張學斌,“怎麼回事兒?”——記者招待會的事兒他是交給張學斌去辦,具體邀請哪家報社的記者也是由張學斌拍板決定,突然出來這麼一位挑事兒的人,他自然也要向張學斌問責。
“這個人是自已得到消息找上門來的,我也不好拒絕。早知道他會來這一手,我就不讓他坐在前邊了。”張學斌低聲答道——公開的記者招待會,自已怎麼好採取因人而異的態度去對待國外報紙的記者呢?真要是那麼辦了,豈不會被人家抓住把炳,大作文章?現在也只有看王仲明怎麼應對了。
看了眼提問的記者。王仲明淡淡的笑了笑,因這位記者攻擊性的提問而感到驚訝憤怒的人聲音暫時靜了下來,都在等着他的回答。
“《韓國日報》的記者,呵,這次三星杯上我認識一位《韓國日報》的記者崔實源,不知道你認不認識他?”王仲明笑着反問道。
“噢,您是說崔記者。認識,他和我同期進入《韓國日報》工作,是很好的朋友。”韓昌太答道。
“呵,是朋友呀。那是個非常不錯的年輕人,腦子靈活,工作努力。而且棋下的也好,強業五的水平總是有了,你呢?你的棋力怎麼樣?有沒有和他下過棋?勝負如何?”王仲明笑着繼續問道。
“噢,他是圍棋高手,實力比我強的太多,讓五子的話,大致能打成平手吧。”韓昌太答道。
“這樣呀.....呵呵。那就難怪了。不知道你剛纔講的‘現在棋手的水平比八年前至少提高了兩目’是你自已的看法,又或者是其他人的想法?如果是後者,你是否覺得這樣的想法很有道理嗎?”王仲明反問道。
“呃.....,是聽某位職業棋手說的,而我也覺得這樣的想法有一定的道理。”韓昌太答道。
“呵,是嗎?我很想知道你眼中圍棋理論的發展具體表現是什麼?棋手的整體實力有了長足的進步又有哪些具體的體現呢?
“這個......,定式呀,佈局套路呀,現在的定式和佈局套路比以前多的多。研究之深甚至到進入中盤戰鬥,這應該算是發展和進步吧?”韓昌太滿是信心的答道。
“呵,原來你是這樣理解圍棋的理論進步的,所以,你纔會被崔實源讓五子才勉強站穩。”王仲明笑道,而他的話也引起臺下許多棋迷的會意的笑聲——被強業五讓五子,充其量也就是業餘二三段的水平吧?以這樣的棋力去和棋壇宗師級的人物去討論圍棋理論方面的問題。實在是有點兒不自量力的感覺。
韓昌太不明所以的一臉茫然,他不覺得自已說法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呵,別在意,我這樣說並沒有惡意。因爲圍棋理論是很模糊而且很難確定的東西,漫無目標的空洞去談,就算把今天這場記者會餘下來的時間全用在上面也很難講的清楚,所以才以你來舉例,這樣就能比較容易理解了。簡單的說吧,你覺得你之所以下不過崔實源是因爲他掌握的定式比你多,佈局套路也比你熟?”王仲明問道。
聽王仲明這樣問,臺下觀衆們也認真起來,說實話,在座衆人中聽過王仲明大盤講解的人不少,但聽他講課的人卻並不多,更何況是這種專門針對業餘二三段棋手的分析點評,業餘二三段,雖然算不上多強,但除非是真的肯下苦功夫去學,絕大部分業餘愛好者能夠達到的其實也就是這樣的水平,事關已身,大家的注意力自然就會提高。
“呃.....,不是嗎?這應該是事實吧?”想了想,韓昌太答道。
“呵,你聽說過有讓五子棋的流行佈局套路嗎?星定式很多,但做爲讓五子局,想要下的簡明也絕不困難,你既然有業餘二三段的實力,我想倚蓋,尖頂後小飛之類的定式應該不會陌生,這類下法通常談不上吃虧,只是因爲易於失去變化而不過高手所喜好,但在五子棋這個特定前題條件下,這不僅不是缺點,反而是下手一方明智的選擇。但實戰中就算你走出這樣的定式,也沒有信心過崔實源的五子關吧?”王仲明問道。
“嗯.....,是的。”韓昌太只能點頭,業餘段位以上的棋手已經算是圍棋入了門,基本常識方面的東西就算達不到掌握的程度,知道或者見過一般則沒有問題。
“讓五子棋不布在流行佈局套路,因爲沒有哪位棋手會特別花心思去研究這樣的佈局,讓五子棋中角部定式也不是問題,因爲只要肯於蒙受損失,沒有人能阻止下手一方選擇簡明的下法,但爲什麼還是會輸呢?這顯然不是套路熟又或者定式記得多的問題,而是對棋的理解能及中盤力量大小,官子收束實力強弱的問題。理論?五子棋中有什麼理論?你覺得讓五子棋中,上手一方會和你講棋理嗎?是不是經常有這種情況,明明你覺得自已已經把空圍好了,對手卻丟進一個子來跟你糾纏,而你卻拿它沒有辦法?是不是對方一塊棋明明需要補活,他卻偏偏不補,非得等你動手來攻時才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亂搞,搞到最後反而是處於攻擊方的你陷於崩潰?你明明知道的下法是無理的,如果你走的正確,對方一定會吃虧的,但你在實戰對局時就是沒有辦法抓住對手的過份之招予以懲罰?所以,實力不是理論,不是定式,不是套路,而是力量,定式可以背,套路可以模仿,而力量,不是靠死記硬背又或者事先的研究可以得到的。如果你把套路或者定式當成是圍棋的理論和制勝的法寶,那麼可以肯定,你永遠不會真正感受到下棋的樂趣,因爲那樣的想法等同於把下棋當做一種比拼記憶力強弱的遊戲,但若真是那樣,有誰的記憶力會比計算機更強?”
“.....再有,所謂的理論又是什麼?剛纔已經解釋過,理論不是定式,不是佈局套路,在我看來,理論應該是一種對圍棋大多數情況下的常識性總結,在絕大多數時候,依照理論去行棋是不會吃虧,但一來,實戰對局時總有一些特殊地方理論是行不通的,二來,依理行棋只會保證不吃虧,但並不能保證佔到便宜,而圍棋是要爭勝負的遊戲,不能佔到便宜,也就不能贏棋,而贏不了棋,這樣的理論又有什麼意義?所以,所謂的理論多是一些概括性的語言,比如入界宜緩,攻彼顧我,比如鎮頭大而含籠制虛,寬攻爲妙,尖路小以阻渡闢堅,緊處方宜。但什麼叫做界,什麼叫做緩,什麼時候應該寬攻,什麼時候該防守,這些東西理論不會告訴你,真正管用的,還是你自已對這些理論的理解,‘一部紅樓夢,道學家看到了淫,經學家看到了易,才子佳人看到了纏綿,革命家看到了排滿,流言家看到了宮闈秘事’,寫在紙面的理論只是幾行字,而對這幾行字的理解卻可以是一部專著,但就算如此,依然無法避免在實戰對局中出現所謂的‘無法地帶’,以爲掌握着先進的理論就能獲勝,這本來就是一種過於天真的想法,更何況所謂的先進就真一定是先進嗎?高手眼中無定式,你有聽說過有哪位知名棋手以自已會背多少定式而自豪的嗎?會那樣想的人可能是好的講師,好的教練,好的學者,卻絕對不會是一位出色的棋手。”王仲明語氣堅定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