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太子殿下還真是陰魂不散吶。”趙言眉頭一皺,回身看向屋內的幾人,“他是追着誰來的,咱們都清楚,誰惹來的誰去打發。”
活落,樑晴便苦了一張臉,期期艾艾的起身,看向身側的沫瑾。
沫瑾挑了挑眉,一幅愛莫能助的模樣。
確實,如今她在李旭眼中已是個死人,這時候若是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他瞧了還不被嚇個半死,這大白天的讓人覺着鬧鬼總是不大好。
“晴兒,你出去瞧瞧。”樑仲隨之起身,轉而看向趙言,“你這裡可有後門,我同沫瑾出去避避。”
趙言點點頭:“成,你帶她出去轉轉也好,我瞧着這幾日她甚是安份守己的呆在屋子裡,反讓我有此不放心。”
沫瑾起身,卻似不願意出門:“我想出去時,你不讓,如今我安生地呆在屋裡,你又瞧不順眼了。”她睨了她一眼後,接着道,“我還是呆在屋子裡吧,此時出去,不小心撞上便不好了。”
“小姐儘管出去好了,這會兒子太子殿下還被若蘭攔在外頭,遇不上的。”藍意上前,拉着沫瑾的手輕輕晃悠,“小姐,咱們出去走走吧,天天關在家裡,會悶出病來的。”
沫瑾還在遲疑,趙言已上前一把拉起她的手就往外頭走,嘴裡念念叨叨道:“行了,別拖拖拉拉的,你再猶豫下去,就真撞上了。樑晴那丫頭我不放心,若不小心讓人進來了,你便真的避無可避了。”
趙言拖着沫瑾走在前頭,後方樑仲樑晴緊隨,出了院門,衆人分開,趙言陪着樑晴往前頭而去,樑仲攜沫瑾從後門出了安素閣,緩步走出了小巷。
巷子外頭是長長的街道,兩旁零落地有幾家鋪門開着,偶有行人自二人身旁經過,回頭打量一眼他們的背景,繼而離去。
“沫瑾,此處可住得可還習慣?”
正當沫瑾覺兩人間的無聲有些彆扭之時,忽聽到他問道。
她笑笑:“習慣,如今每日不是吃喝便是睡,也不用操心什麼事兒 ,舒服多了。”
樑仲緩緩點頭,復又靜了下來,兩人無聲前行,合着時而響起的吆喝聲。
“公子,買根簪子送給這位姑娘吧。”在轉角處,一名老嫗提着個大竹籃子,裡頭鋪了塊紅布頭,上對只擱了四五根木雕的簪子,花樣簡單,看着有些粗糙,“這是我媳婦兒自個兒雕得,她身子雖不好,但手藝卻極好,這可是用自家的桃木雕得,僻邪擋煞。”
老嫗傴僂着腰身,頭髮花白,雙眸亦有些渾濁,那雙提着竹籃的手,刻滿了風霜艱辛,說話更是顫顫微微。
兩人駐步,轉而看向老者。
“婆婆,便是你媳婦病重,您兒子又怎能讓你一人獨自外出呢?”沫瑾覺着閒來無事,便隨口問道。
看老婦的模樣,年事已高,按理應是在家怡養天年,含飴弄孫纔是,昔日她也曾在街市上看到一些老者出來擺攤謀生,卻都不如眼前的這位年長。
老嫗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我那老頭子死的早,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兩個兒子,前幾年與南陵國之戰,都戰死了,如今家裡,只剩下老大的媳婦,照顧我這個孤老婆子。可年前的那場大雪,她受了風寒大病了一場落下了病根,如今躺在牀上也幹不得什麼事兒。可家裡人再少,咱們倆個總還需吃口飯,我都是個一腳踏進棺材的人了,幹不了什麼活兒,也賺不了什麼銀子了,只能出來賣賣這些小玩意兒,看能不能貼補家用。”
沫瑾默然不語。
不想自己只是隨意的一句問話,竟扯出這位老嫗的心酸家事,她不敢想像一個家中只剩下兩個老弱女子的情形,戰爭,奪去了這個家庭的所有歡樂,亦讓她們失去了生活的依靠。
曾經,她總覺得戰爭離自己很遙遠,而今才發現,身旁到處都有着戰事所留下的痕跡。
沫瑾拿着一支髮簪怔怔出神,樑仲側頭掃了一眼,從束袖裡取了一錠銀子出來。
“婆婆,我就買這一根。”
老嫗攤着手,看着樑仲將一錠銀子放入掌心,呆住了:“這,這位公子,我老太婆沒錢找你啊。”
“不必了,我買得是你媳婦的孝心,以及您老人家的堅毅。”樑仲笑了笑,拉了沫瑾往前走,拋下身後仍在叫喊着的老嫗。
沫瑾的心思仍留在簪子上頭,未發覺他正拉着自己的手。
“大哥,我到今日才明白,李旭爲何寧可利用欺瞞我,也定要與高光國聯盟。戰事真是太殘酷了。”她怔怔地說着,心緒越發的糾結起來。
早知會遇上這樣一位老嫗,她便不出門了。
早知她背後會是這樣一個家,她便不問了。
然,千金難買早知曉,她若有未卜先知之能,便也不會有這些種種發生了。
“沫瑾,自古以來,戰爭是避無可避之事,便是我們不率先發起戰事,他國亦會爲了國土而進犯尉羌國,不知從何開始,各國之間便有了聯姻結盟一說。看似,是國主之間爲了結盟而以女子爲交換,令人不齒,然,卻也因着這等不齒之事,能讓許多男兒倖免於難,讓許許多多的家庭免於支離破碎。”
“雖說太子的舉動確實有失偏頗,只 ,內憂外患之下,他會如此做,事後想來確也不稀奇。”
沫瑾靜靜聽着,單手攥緊了桃木簪子。
“故而,沫瑾,放下對他的怨恨吧,這也是放過你自己,如此,你才能看到身旁更加美好的事物。”樑仲駐步,轉過身來望着她。
沫瑾隨之停步,緩緩擡起頭來,認真地望着他的面容。
女子,總因自己的柔弱而屈服於命運,她曾在聽聞哪裡又有公主和親之時,總是憤憤不平,覺得一國之命運需用女子的幸福去交換,哪有一國之君該有的氣魄,而今,她才知這個決定的艱難。
李旭利用她,最後又棄了她這枚棋子,她說不怨實則心中又怨得恨,只是今日在怨恨之中,卻又多了一絲無奈與同情。
或許,他亦只是不想看到太多人失去自己的兒子、丈夫、爹爹罷了,而興許她已救了許多人也不一定。
這般想,她突然覺得自己甚是偉岸,與那些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將士絲毫不差。
“嗯。”
她點點頭,終於露出了笑意。
“來,我替你簪上,看襯不襯你。”樑仲放了手,取過她手中的簪子,左右打量了一番,挑了一處輕輕地將簪子插入了她的發間,又細細端詳了一番,“嗯,實則還挺襯你的,雖簡單,卻在簡單之中又有一種雅緻。”
樑仲難得的露出了一個看着十分真切的笑容。
往日,他亦總是淺笑而語,只是那笑總似無法深入到眼底,而今次卻不同,這是沫瑾頭一回看到他這種別樣的笑意。
兩人相視一笑,回身提步繼續往前走。
然,邁出的步子落了地,後一隻腳卻再也提不起來了。
前方不遠處,已是長街,而在他們十步開外處,李旭與樑晴靜靜地立着,兩人皆是滿臉驚訝之色。
沫瑾不由變了臉色,徐徐轉頭擡眼看了看身旁的樑仲,見他衝着自己淺淺一笑,莫名的便心安了。
他們本以爲李旭同樑晴還在安素閣內,也未曾留意到他們無意中竟又走到了長街,一不小心便遇到了正要離開的兩人。
沫瑾也曾想過,只要自己一日還呆在通城,許是哪天,她與李旭便會在某一天某一處不期而遇,卻也斷然沒想到不過事隔半月,他們便在通城的長街上,就這麼倉促的遇上了。
忽想起那日,她曾說:唯願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與他不復相見。卻不想,這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意是如此的短暫,人算果然敵不過天算。
“你……”李旭皺眉,揚手伸出一指指着她。
“那個太子哥哥,咱們回去再說,回去說。”樑晴見情形不對,雙手忙按下他的手臂,拉着他反身就往安素閣走。
李旭心中有太多的疑問如梗在喉,卻也知道這人來人往的街市確不適合細細追究這事的前因後果。
那日,她飲下毒酒,小亭子明明說她已氣絕身亡,他甚至於心中還覺絲絲愧疚,畢竟,若他執意要保下她一條命,實則不難,不過是得罪太尉罷了。
可是,他最終還是沒那麼做。好不容易,他有了高光國的支持,太尉等大臣都站於他這一邊,他怎能爲了她而痛失這些人的支持,那怕他們並非真心,他也冒不起這個險。
回頭,正巧看到她與樑仲兩人相視淡淡一笑,慢慢地跟在身後走來,心中咯噔的沉了下來。
難道說,她同樑仲,他們竟互生了情愫?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兒,他怎麼一丁點兒都不知曉,彼時她還在宮中,難不成時不時出府便是爲了見樑仲麼?還是說,她住於相府之時,他們倆個便已……
李旭的劍眉越蹙越緊,心中的怒火越燃越盛。
好你個蘇沫瑾,對着他從無好臉色,原是心中早已有了歡喜之人,有了姦夫,難怪臨死之前還執念於讓自己休了她,定是早已想好了脫身之計,他還真是小瞧了他們了。
還有樑仲,往日他與他最爲親近,便是與他自個兒的那些個兄弟,卻不曾這般交心,卻不想自己與他時不時的剖白心意,而他,早便撬了他的牆角,這兄弟做得委實深藏不露。
他到要好好看看他們倆個,這事兒到底打算如何跟他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