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她蘇沫瑾自問從無害人之心,在這東宮的一處小院裡,安穩渡日,從不曾想着去爲自己謀劃什麼。明明,她已經千方百計的避讓着,不想,竟反讓他們欺負到自己的地盤上來了,而偏生她如今就是無這等能力,護她滿院的周全。
暗自懊惱了許久,沫瑾嘆息了聲,雙手托起初心的臉,用手輕撫了撫:“初心啊,你怪我嗎?我空有太子側妃的名頭,卻連你們都護不住,由着他們這樣欺辱。”
初心連連搖頭。
“夫人,初心不敢,也不會。初心雖是個下人,但也看過很多爾虞我詐的事兒,富家門第,爲了一己之私,明爭暗鬥不斷,更何況是宮裡呢。正因爲夫人如今是側妃,是東宮的良娣,也是衆女中身份最高的,她們自然是想着法子明裡暗裡的對付咱們,昨夜不過是正巧讓她們尋着了機會罷了。”初心撅着嘴,委屈之中又帶了幾分不甘。
“沒想到咱們初心還能有這等見解,實屬難得。”沫瑾聽到她這般說話,忍不住輕笑出聲。
她自然明白初心的不悅,別看她是個服侍人的丫頭,以往在相府的時候,跟着樑晴那丫頭還指不定怎麼做威作福呢,想來也應該沒受過什麼委屈,如今跟了她,在宮裡過日子不止要束手束腳,還要時時提防,她心裡,一定十分不願吧。
或許,她真該早些將初心送回相府去。
“夫人,樑姑娘來了。”
她兀自出神時,從前院奔來一個丫頭,身後不遠處還跟着個腳步輕快的樑晴,手裡提了個食盒,也不知又替她送什麼好吃的來了。
“呦,我說你們也真是的,雖說過了中秋,但這日頭可還有些毒呢,你們兩個站在外頭曬着做什麼?”樑晴邊說着,邊走來,笑眯眯的雙眼在兩人之間流漣。
“我們站在外頭,不正好等你來嘛。”沫瑾笑了笑,轉身看着她,一旁的初心抹了抹雙眼,也轉過了身去。
樑晴走到近前,目光落在沫瑾身上:“我纔去了太后那兒,她老人家記掛着你,硬是要讓我送些吃的過來,我尋思着也好,到你這兒歇歇腳。”
說着,她將手裡的食盒遞給旁側的初心,順道睨了她一眼,也很是眼尖的看到了她臉上的異樣:“初心,你這臉是怎麼了?”
沫瑾看向初心,正巧她也看向自己,似乎是在詢問她是否可以將這樁事告訴自家小姐。沫瑾挑了挑眉,將食盒塞進初心懷裡,徑直拉了樑晴就往一邊走去。
“噯,這到底是出什麼事兒了?”樑晴不知實情,滿頭霧水的被她拽着走,實在心裡好奇的不得了,急切的問個不停,“不過是一宿的辰光,難不成出大事了。”
沫瑾拉着她到了靜墨軒東北角的一池小湖邊,這邊慢慢道出事情的前因後果:“昨夜我們出宮後,我估摸着是被嵐良媛的人給瞧見了,她帶着人來我這兒尋事端,我不在,初心和他們都受了委屈被打了。”
“什麼?”樑晴瞪大了雙眼,忽然氣急起來,“她們還真是不消停,還讓不讓人過日子了,難不成還時時刻刻的瞪着你這處不成,你一不在,就興沖沖地來欺負你的丫頭下人,她是不是撞壞腦子了。”
樑晴似乎被氣得不輕,說了一長串的話。
沫瑾也不插嘴,由着她絮絮叨叨地罵,還不忘遞上帕子讓她拭汗。
片刻之後,樑晴似是罵累了,終於停了下來,看了一眼平靜如眼前湖面似的沫瑾,嘆了口氣,一屁股就在湖邊的大石上坐了下來。
“那你打算怎樣?”樑晴側頭望望在旁站着的沫瑾,輕聲問她。
樑晴邁了一步,輕撫過羅裙靠着她坐了下來:“我不打算做什麼?平日裡我就是求着她們別來尋我的麻煩,怎麼可能自個兒找上門去。再說了,倘若我真的上門去質問,反讓她們揪出我昨晚私自出宮的事兒,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話畢,無人出聲,唯有清風吹動湖邊的樹葉瑟瑟作響,盡顯秋意。
沫瑾在靜墨軒的辰光有大半都是耗在此地,日後怕也是要由一汪池水伴着,看着春暖花開,聽着夏蟬泣嗚,待着秋月清寒,聞着冷梅幽香,在宮裡靜等光陰流轉,直到年華逝去,油盡燈枯的那一日。
原以爲離開高光國,是自己離開蘇家這座牢籠的契機,又那料想,反到了另一個牢籠,只不過這裡再大些,再奢華些,卻也讓她更寂寥。
“瑾姐姐,看來你真的已經學會怎麼在宮裡安身立命了。”
沫瑾正想得出神,突然聽到樑晴幽幽的聲音傳來,不由微撇過頭望去,顯少見的看到了她的臉上竟有着一絲淡淡的憂愁。
樑晴在她眼中,一直都是個笑語嫣然,如陽光般絢爛的女子,在樑仲和李旭的僻護下無憂無慮的成長着,卻不知她似乎也有他們未知的煩憂。
末了,沫瑾嘆了口氣:“有什麼法子,人在屋檐下,不是不低頭,我一個異國女子,身後無所依傍,若還不知夾着尾巴做人,只怕我的日子也不長了。”
她微仰起頭,望着刺眼的日頭,不適的閉上了雙眼。
“你能這般想是最好不過了,我就怕你受了委屈又愛悶在心裡胡思亂想。”樑晴說着,輕嘆了一聲,“我在宮裡這些年,看着鬱郁不得歡的人實在太多了,旁人我不在意,可你不同,怎麼說你也是我的姐姐,咱們樑家本就人丁稀少,我打小與大哥相依爲命,彼時最想要的便是一個能說知心話的姐姐,好不容易終於得償所願,我只盼着你能過得舒心安逸才好。”
沫瑾聞言,不禁心中動容。
她原是有姐妹的,只是偏生他們不願認她,時候兒久了,到也不在意了,可現如今忽聽到這麼一番話,又怎能不讓她的心蠢蠢欲動起來,畢竟,她可是盼着家人親情很久了。
“樑晴,謝謝你,我孤身一人得你們依靠,再大的委屈我也能忍得下去,只是……”她頓了頓,拉過樑晴的手輕拍了拍道,“只是初心從小隨你長大,你讓她陪在我身旁,我原便有些心頭不安,而今她又因我受了這份委屈,我想着,待過些時日還是送她回相府吧。”
樑晴卻只笑笑:“你不說,我到是把這樁事兒給忘了,有初心陪着你,雖說幫不得你什麼大事,只是多少有個能說說話的人也是好的,而且她是我們自己的人,你大可放心,總比防着這裡的人時時不得安穩的好,我只覺着唯有初心伴着你我還有些不大放心,待我回去讓大哥再加緊些,趕緊幫你再尋個得力貼心的人來。”
“不必了,左右我這裡也沒什麼大事。”沫瑾忙推辭。
她這裡本就沒什麼事,每日安份的守着她這一方小院過活,不想着爭名奪利,也用不着有能力的得力助手。
“行了,此事我與大哥自有計較,你就安心的吃喝玩樂吧。我同你說哦,”她賊兮兮地靠近她,“宮裡啊好吃好喝好玩的多得去了,你得空就多去太后那兒多轉轉,保準你時不時的就能大開眼界,說不定哪天你還能寫出有關宮中秘辛的話本子來。”
沫瑾聽了她的話,忍不住笑了起來:“我要是敢寫這類話本子,你覺着宮裡的人會放過我嗎?”
“你別讓他們知曉便是了。”樑晴衝着她眨了眨眼,而後起身拍着裙子,“好了,東西我送到了,這就回去向太后覆命去,你呢也別多想了。”
沫瑾點點頭,隨之起身,送着她出了門口,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見,再返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實則,住在宮裡除卻要見到各式各樣的人之外,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每日只需吃了睡,睡了吃,不用她操什麼心,日子也算是安定下了,唯今只有一樁事兒,還讓她放不下,那就是她的娘還在高光國蘇家,也不知她過着怎樣的日子。
每每她穿着錦衣,吃着美食,睡着高牀用着暖枕時,便越發的想念母親,既然她眼前的日子短時內是改不了了,那便是時候接母親過來了。
沫瑾在房內呆坐了半個時辰後,終於下定決心,明日要再次出宮去尋樑仲,求他派人前去高光國。
心中有了計量,她終覺得好受了些。將靜墨軒裡一衆人都聚了起來,寬慰了幾句,額外賞了些銀子,到也將一羣人給安撫下了。
隔日一大清早,她便早早起身收拾停當,掐着朝會的時辰,估摸着樑仲應已回到府裡,便攜了初心,悄然出了宮去。
她原是想,樑仲平日裡除卻朝會,顯少在外逗留,那曾想今日她卻失算了。
到了相府,素若卻告之她,朝中也不知是哪位大人約了相爺,出城賞菊去了。
沫瑾興致勃勃而來卻撲了個空,心中不免失落異常,未在相府停留便準備回宮去。
馬車經過喧譁的長街,她挑起馬簾子看着外頭熙攘的人羣,似熟悉,又像十分遙遠,她好似已經許久都未曾逛過街了。
許是初心看出了她眼中的猶豫,猜到了些許她的心思,突然開口道:“夫人,反正咱們都出宮了,不如看看再走?”
沫瑾回頭望了她一眼,只稍一猶豫,便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