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也要去實驗室

離開陵芳軒,朱承遠的心變得平和輕鬆起來。冒犯了童永澤,童永澤肯定會想方設法地拒絕和自己共事,甚至主動找老闆要求調換搭檔也未可知。這樣一來,自己得罪童永澤未必是一件壞事,反而是跳出火坑的一個好機會。心頭病一除,朱承遠的臉上露出得意而釋然的笑容,又恢復了青春的活力。立馬打電話約出柳天豪與賀鑫凱,三人酣暢淋漓地拼了一場籃球。此後在柳天豪的提議下,三人又去體育館圍觀正舉辦得熱火朝天的電競邀請賽,看着選手指尖的躍動,聽着觀衆的吶喊與尖叫。這個週日在愉悅與興奮中度過了。

週一的太陽照常升起,喚醒了沉睡的校園。又有多少人要去上課了,又有多少人準備重修了,又有多少人忙着學生會活動了......從食堂熙熙攘攘的人羣中擠出來,朱承遠以最快的速度來到實驗室,他想知道最後的結果,他期待着夏老闆把自己從多孔集流體這個課題的深坑裡挑出來。一進實驗室,朱承遠就發覺氣氛有些不對勁了。大家的神情都有些緊張不安,還以奇怪的眼神望着自己。坐上座位以後,胡靜湊過來悄聲問道:“你昨天怎麼回事?”

朱承遠有些摸不着頭腦:“昨天?昨天不是週末麼?當然是出去玩啊......”還沒說完,只見魏俊志老師一臉嚴肅地走進來道:“大家都去學術報告廳集合,夏老闆要訓話,快點!”帶着滿腹的狐疑,朱承遠跟隨着人流來到學術報告廳。

夏教授帶着一臉不爽的表情緩步走進報告廳,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如子彈般掃視着底下的學生,弟子們都有些悚然,低着頭不敢和夏教授的目光正面接觸。夏教授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低沉的嗓音夾着丹田之氣響徹報告廳:“你們的工作都做完了是吧?論文都寫完了是吧?科研成果都發表了是吧?畢業都夠格了是吧?啊?!”

四個問題帶着狂猛的力道把大家都砸暈了,特別是最後一個‘啊’字怒氣逼人,衆人都不敢接話,報告廳裡呈現出一片尷尬的沉默。

“愣着幹什麼?回答我!”又是一陣大喝,衆人才稀稀拉拉地低聲說:“沒有......”

夏教授喝了一口水,又道:“沒有?沒有怎麼昨天沒一個人主動來實驗室?要我三請四催才肯過來?甚至還有人請都請不過來!以爲是週末,就可以隨便放縱了?就可以不把科研任務當回事了?都研究生博士生了,還跟小學生一樣要老師盯着才肯認真呢......”

夏教授在臺上唾沫橫飛地發着脾氣,朱承遠在臺下聽得卻很懵然,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昨天必須到實驗室來?正想着,又是一聲大喝傳來:“朱承遠,站起來!”

朱承遠一臉迷糊地站起身,茫然地望着夏教授。只聽他說道:“昨天下午我通知以後,其他人都來了實驗室,爲什麼就你不來?這次拿了獎學金,不是你驕傲自滿的資本!你連選題開題都沒做,路還長着呢,現在就這麼偷懶,這麼不守規矩,今後還像什麼話!”

朱承遠被罵得一愣,有些委屈地解釋道:“我沒有驕傲自滿啊,我根本沒有接到通知......”

夏教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把目光投向一邊的童永澤,童永澤會意,馬上站起來說道:“夏老闆,我昨天接到您的通知,馬上就給朱師弟打了電話,他說他在打籃球,沒空,馬上就掛了電話。老闆您要是不信,昨天還有人在籃球場看到朱師弟了呢。對了,朱師弟昨天晚上還去看了電競比賽,也有同學看到了......”

朱承遠愕然地望着童永澤,眼見童永澤還在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侃侃而談,立即打斷反駁道:“童師兄,你說夠了沒?怎麼我做什麼事你都看得到,你是在做學術呢還是在跟蹤我?還有,你說你打了電話給我,證據呢?有通話記錄麼?錄了音沒?”

夏教授見朱承遠事到如今還敢頂嘴,不由更加生氣,怒道:“朱承遠你這是什麼態度!犯了錯誤不但不認錯改錯,還想方設法地抵賴!你要是還是這種頑固不化的態度,你以後就危險了!不要以爲你考了進來就一定能夠畢業,我也有權讓你從哪來回哪去。大不了,我沒你這個學生!”

這樣一通聲色俱厲的訓斥,其他學生都嚇得心頭一緊,可朱承遠卻毫無懼色地直視着夏教授的眼睛,眼神裡滿是不服。後頭的胡靜急忙拉了拉朱承遠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頂下去了,可哪裡制止得住?只聽朱承遠接口說道:“夏老闆,我聽候您的處置,您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省得您又說我抵賴,這樣您總該滿意了吧?”

這一句不亞於火上澆油,夏教授被頂得倒噎一口氣,猛地拍着桌子:“放肆!我沒你這樣的學生!你給我滾出去!滾!”朱承遠梗着脖子,望着眼前這個蠻不講理的教授,大踏步出了報告廳。

這已經不是自己第一次被趕出實驗室了,朱承遠此時的心情沒了當初的恐懼和忐忑,只有憤怒和悲哀。沒想到童永澤看起來老實巴交,卻比徐博更加心機深沉,陰險狠辣。偏偏夏教授還就聽信了他的一面之辭。再想想當初的報賬風波、王武鋒的針鋒相對、徐博的陰陽怪氣、魏俊志的吹毛求疵......樁樁件件浮現在眼前。朱承遠覺得這個地方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了。當初選擇讀研這條路,就是爲了在象牙塔裡給自己找個庇護所,以躲避社會上各種爾虞我詐的刀光劍影。可是這大半年的經歷卻明確地提示自己,這個算盤是打錯了,這個庇護所是不存在的,象牙塔裡照樣是暗流涌動你爭我搶。既然如此,繼續待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呢?不過,就這樣灰溜溜地離開,確實是給自己的人生履歷留下一個失敗的污點。一個從小到大家長老師眼中的乖乖優等生,怎麼就淪落到要被開除的境地呢?朱承遠想不通。更想不通爲什麼只是週末不去實驗室,就能讓局勢發展到如此不可挽回的境地,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麼?朱承遠搖了搖頭,揉了揉太陽穴,索性不再去想。就這樣聽天由命吧。

中午在食堂裡,朱承遠一邊吃着飯一邊環視着周圍川流不息的人羣,吃得很慢。也許自己的學生時代即將結束,也許自己不再有機會品嚐食堂的飯菜了,還是有很多東西需要回味。正在呆愣間,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到了自己的對面。“胡靜,你過來幹什麼?”朱承遠沒好氣地說,“是來看看我有多落魄麼?要是讓王武鋒看到,估計又想把我趕盡殺絕了。”

胡靜聽得有點彆扭,眨了眨眼問道:“你就不想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爲什麼夏老闆發那麼大的火?你呀,什麼都沒弄清楚就互懟,這不是自找苦吃麼?”

朱承遠聽到指責就來氣,冷着臉說:“我吃苦吃甜都是自己的選擇,不勞別人掛心。”

胡靜也不介意,繼續說道:“昨天下午一點過,夏老闆跑到實驗室突擊檢查,一看我們所有人都不在,就大發雷霆,說我們一到週末就把心玩野了,根本不重視科研。後來......小老闆和師兄師姐們就把其他人都叫了回來,結果就你沒到,難怪他會生你氣。”

朱承遠盯着胡靜問道:“我要是說童永澤根本就沒通知我去實驗室,你會相信嗎?”

胡靜有些疑惑:“你是說......童師兄他故意陷害你?不會吧,童師兄人挺好的,不會做這種事吧?會不會是你當時打籃球打得太嗨,給忘了?”

朱承遠的臉又冷了下來,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他是什麼人我不知道,你也未必清楚。算了,你愛信不信吧。”又問道:“這個實驗室以前有周日必須加班的規矩麼?”

胡靜說道:“這個倒是沒有規定,以前有些研三博三的師兄師姐寫畢業論文太忙,會在週末來做補充實驗。不過也不是每週都做。”

朱承遠的表情有些迷惑不解:“這就奇了怪了,既然沒有規定,那按常理週末就是應該放假休息的。但爲什麼在夏老闆看來,週末加班是理所當然,不加班倒成了天理不容了呢?這也太不講道理了吧。”

胡靜嚥下最後一口飯,答道:“朱承遠,你也在實驗室呆了這麼久,你應該清楚,在研究生階段,老闆就是道理。老闆怎麼說,我們就只能怎麼做。跟老闆講道理根本就沒有結果的。所以別那麼幼稚了,過去跟老闆好好認個錯服個軟,老闆會原諒你的......”

朱承遠一聽這話火氣又上來了:“你這想法倒有意思。老闆一個心血來潮,我們就得犧牲週末;要是老闆再一個心血來潮,我們是不是得犧牲掉吃飯睡覺的時間了?到時候你還說得出這種風涼話麼?”他越說越激動,忍不住把心裡的想法都竹筒倒豆子般吐了出來:“我在實驗室待了這麼久,可是我覺得無比傷心跟噁心,現在弄明白原因了,就是你們的‘成熟’,你們的‘不幼稚’!實驗室從上到下,每個人都在互相傷害,如同漁夫簍子裡的螃蟹,只要有一隻想爬出去,其它螃蟹就會把它扯回來!怪不得老闆可以輕而易舉得到這麼一羣忠順的奴才,還多虧了你們的‘成熟’啊!是,我承認你們很成熟,可你們過得開心麼?你們的‘成熟’可以保障自己的權益麼?我算是看明白了,與其窩囊憋屈的成熟,倒不如暢快淋漓的幼稚!因爲你們的成熟,就是‘習得性無助’,是一種****!”

朱承遠說得很大聲,周圍人紛紛向他倆投來注視的目光,暗中猜測是情侶吵架還是要鬧分手呢。胡靜被這些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無奈地攤了攤手:“既然這樣,那我也沒辦法了,我先走了,你慢慢吃。”說完離開座位,擠出人羣,背影消失在食堂的另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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