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們已經衝進去了,決死阻擊的飛船羣也衝出去了。以指揮員、機修師、拒絕者和醫護人員等爲主的不足五千撤離人員,已經集體完成登船。
同時,最終將踏上歸途或者說逃亡之路的十七艘人類飛船,也已經全部完成啓動,保持近地浮空,讓源能艙動力持續空轉,一邊做着最後的等待,一邊蓄勢待發。
“其實,不論是指揮人員、機修師、拒絕者,還是醫護人員,各部門都有一部分人最終沒有選擇登船。”身旁的一名參謀員小聲報告道。
“我知道。”溫繼飛面色沉重,點了一下頭,因爲他本身,一直都在看着這一切發生。
“他們死活不肯上來,要留下,任我們怎麼勸說都不肯聽,還有人爲此乾脆斷開了通訊……”參謀員嘗試進行解釋。
但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溫繼飛打斷了。“我知道。”同樣的三個字,溫少尉又說了一遍。
因爲溫繼飛理解他們,從心底裡明白他們是怎麼想的,爲什麼要堅持留下,他們……不忍心,更不甘心。
那麼多人呢,那麼多的飛船,還有那麼多物資,都要留在這了。
而火星,那麼大。
所以他們不信也不願意接受,留下來的所有老兵和其他戰鬥後勤人員,最終全都無法生存下來。
所以,他們也想留下來。
留下來的結果,絕大概率會死,那沒有關係,但是,萬一活下來了呢?
那樣也許就可以救治一名傷員,也許能修好一艘殘破的飛船,也許將指揮一次逃亡和隱匿,也許等將來某天,可以重建聯絡,告訴藍星,我們這裡還有人活着。
參謀員似乎還想說話。
被溫繼飛擡手阻斷了。
而後,溫繼飛努力挺直身體,抓起胸前的通訊器,切換戰場指揮通訊頻段,盡力保持清晰平穩,開始發佈撤離相關指令。
火星戰場形勢發展至此,高端戰力的撤離指令已經不得不下,否則只會讓所有的犧牲和努力都失去價值和意義。
這很難,難在這一次,人類中更強大的戰士們,將不得不選擇拋棄那些戰力相對弱小的戰友,那些功勳累累的前輩,讓他們用生命去阻擊戰場上不可抵抗的強大敵人,而自己,去逃亡,求生。
溫繼飛不知道這是不是蔚藍歷史上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但是對於他和韓青禹等人來說,沒見過,也絕無先例。
因爲源能戰爭的特殊性,這些年他們的所見及親身所爲,人類聯軍一直都是以高端戰力爲主導,在支撐每一片最殘酷的戰場,乃至全體人類的命運和希望。
所以,今天的高端戰力撤離指令,必定會成爲溫繼飛自從軍至今,發佈過的,最艱難、最恥辱也最痛苦的一則戰場指令。
這種痛苦,也許將伴隨他一生。
“……佈置完畢,開始執行。”溫繼飛結束了指令發佈,也完成了相關的戰場佈置,手掌麻木而無力的鬆開,任通訊器落回胸前。
想了想,又再一次抓起通訊器,緩緩補充了一句:“老兵們說,請別讓他們的犧牲白費,還有,一定要找到遺骨,找回人類的希望,這次火星的仇,你們要來報,一定要報。”
沉默。
沉默。
通話器中本該有連串應命的答覆,但是持續沉默,直到……
“哈哈哈,對,一定要。”一名老兵指揮官大笑着開口迴應,笑完狠狠地說:“我們不怕等久一點,但是,一定要再回來,要祭,就用血祭,老子要大尖的血,灌到這裡可以種地……讓韓青禹記着,斬普嗒爾的頭顱來祭。”
…………
戰場上的一切都沒有任何停息,慘烈的廝殺一直在持續。而溫繼飛現在能做的,除了關心飛船動力指數外,就只剩下等待。
在等待的同時,保持對戰場的觀察,不逃避那些血肉,那所有如同煉獄一般的畫面,保持通話器開啓,讓戰場上一切聲音,都可以清晰傳遞然後刻進他的腦海。
“轟!”四棱柱劍的轟擊,那是死亡的聲音,死亡,原來也可以是有聲的,地面戰場的戰鬥,幾乎每一秒,都有幾十,上百名人類戰士倒下。
看起來,普嗒爾似乎確實已經在混亂中失去目標了,但是它還在找,在行進過程中,每一次看似隨意的出手,都會直接清空一塊區域,留下滿地殘破的軀體。
就算此時,它的身體周圍已經沒有能量罩存在了,整個戰場還是沒有任何能威脅到它的力量。
沒有哪個人類飛船駕駛員可以在四棱巨劍的威脅下,完成對它的衝撞。
空中,飛船羣的撞擊和絞殺也一樣在繼續。
一艘人類飛船在溫繼飛的視線裡突然調轉艦首,直衝那艘大尖超級鉅艦。
在這場戰鬥中,那東西一直都在進行彈射作業,向戰場空投大尖,同時保持平穩前進,前進的速度看起來不算特別快,但是因爲完全沒有受到任何阻滯的關係,此時已經將將逼近遠征軍陣地上空。
“嗡!”決死的人類飛船撞擊大尖鉅艦側面,意外的沒有發出碰撞或破碎的聲響,而只是出現了一陣能量的波動。
隨即,這艘人類飛船發生斷裂,分成兩截徑直墜向地面。
很顯然,那艘大尖超級鉅艦擁有外圍源能防禦。溫繼飛不得不下令,停止一切對它的衝撞和攻擊。
這意味着,它將很快進入遠征軍陣地上空。
這時間,一部分人類超級戰力也已經成功撤離到戰場邊緣,完成向飛船陣地的靠攏了,但是,韓青禹他們,還沒有出來。
溫繼飛一直打開的通訊器裡,突然傳來輕微的啜泣聲。其實,這聲音也許不是突然纔有的,而是一直存在,但是之前沒有被注意到。
有人在哭,竭力壓抑下的抽泣和嗚咽,不止一個、兩個……
這些人也許是醫療隊的領隊,也許是撤到了戰場邊緣的某個超級,也許是拒絕者的高級軍官,也許是某個參謀員、指揮官。
對於軍隊和戰士來說,這是很罕見的現象,甚至是不應該在戰鬥過程中出現的。但是,溫繼飛沒有去阻止,他聽着,什麼都沒說。
隨即,溫繼飛聽到了一聲夾着嗚咽的怒吼,痛苦而壓抑……那分明是楊清白的聲音。
楊清白和ca117此時也還在戰場上空。
因爲要承擔帶走青少校的使命,他現在不能去做撞擊,但是一直也沒撤下來,一直都在參與空中的混戰,駕駛ca117努力拉扯大尖飛船羣的陣型和位置,吸引它們的注意力。
所以,他等於是眼睜睜看着周圍一艘接一艘人類飛船,帶着一個又一個他親手教導的駕駛員,撞向敵船,身死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