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太大，一陣耳鳴，我嚇得失去了冷靜。“醒過來！”一道急劇壓迫性的聲音響徹耳旁。“疼。”我捂着耳朵尖叫了一聲，慢慢睜開眼睛。那張陰魂不散的俊臉上，是一如往常的蠱惑與譏誚。大約是夢裡對着三殿下那張看不清五官的臉久了，我竟然愈發覺得眼前這張臉分外賞心悅目。“珞瑜。”我軟軟地喚了他一聲。珞瑜的臉色登時極爲精彩起來。眼眸微眯，半是威脅半是誘惑。不言不語，等我繼續。“父親呢？”這不是個好惹的主，我這會兒終於從懵然中清醒過來了，顧左右而言他。“吶。”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赫然發現身側還躺了個人。父親靜靜躺在寒玉牀上，面色微微泛白，麪皮微微有些透明，緊抿的脣昭示了他在閉上眼之後，並沒有十分平靜。我渾身顫抖，不敢去試父親的鼻息，隻眼巴巴地望着珞瑜。“父親他，他”“他沒事。只不過爲了救你，法力耗得有些多，又忙着照顧你，累得睡着了。”聽完他的解釋，我方纔如釋重負，伸手撫平了父親微擰的眉，便翻身下牀。腹部一點都不痛了。全是父親爲我如此盡心盡力地療傷，卻苦了他。“嫦娥在哪裡，你知道的吧。還有夜蛇，爲什麼傷了我，又救我？”
我已經篤定他與夜蛇相識，忽然之間發現原來這麼些年來，有這麼多事情，我都不知曉。明明身處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周圍卻不知藏匿了多少他認識的人或妖。就彷彿我無論出現在哪一處，都是掉進了他精心設置的圈套。這種感覺，令我分外寒心。珞瑜避而不答，似笑非笑道：“應該記起了不少事情是吧？膽子倒也越來越大，敢質問我了。”“我什麼都不知道，就在這裡等死，運氣好的話，再消耗父親的法力救我一次，運氣不好的話，直接魂飛魄散麼？”在之前，我也曾腦袋發熱，忤逆過他，同晏岑離開。如今，我又因爲接二連三幾次險些喪命，心中產生了強烈的不安，再度忤逆了他。“有時間在這裡與我頂嘴，不如想想如何儘早拿到玉佩。就算你要跟那欲索你性命之人對抗，現下如此弱，豈能贏她？”“玉佩、玉佩，你心裡除了它還有什麼？我知道你不待見我，你那麼強大，拿下玉佩一定輕而易舉吧。既然如此，你何不自己動手，總要催我？我不是傻子，要拿我做擋箭牌，麻煩你也看把戲演得逼真一些！”被他這若無其事的淡然無波模樣刺激得發了狂，我出口盡是諷刺之言。好聽的，不好聽的，我一股腦兒吐露出來，只是心中卻沒有預料的暢快，反而堵得更加厲害。“女兒，你就算不聽他的話，連爲父的，也聽不進去了麼？”父親虛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硬是將涌到眼眶的淚水都逼了回去，慢慢回身。“父親，你以後不要再爲我耗費這麼多法力了。”我避開他溫柔慈愛的目光，低垂着頭低聲道。父親卻握住我的手，我一擡頭，還是沒能逃開他的目光，只好故作平靜。“我知
曉這些日子你受驚嚇了，不過，那玉佩，對你裨益頗大，不然我們何以如此逼迫你？”他此話，驀然令我心中一酸，霎時淚如雨下。“可是，我只是一味受襲總是要接別人來救我有的時候，我就怕，也許一眨眼，我就如那人所願，死掉了”我只是不明白，爲何性命攸關的緊要關頭，他仍舊不忘催促我去晏岑那兒拿玉佩。在他的眼裡，我還不如他心心念唸的玉佩重要。父親沉默了一陣，我也哭得心裡慢慢平靜了。只聽他道：“夜蛇是多年前，珞瑜替我找到的一隻蛇妖。爲了圓他心裡的願，所以甘願在這地下保護我。他誤傷你，只是怕有人從那兒闖進我這兒來。作爲賠罪，他連內丹都給你療傷了。”“父親，爲何在我過去的記憶裡”我頓了頓，終是將心裡的疑惑問了出來。“在我已經記起來的事情裡沒有你？”父親的身形一滯，陡然僵硬，沉默不語。低垂的眼眸裡，全是傷感。“我不問了父親，對不起”我一下就慌了神。他卻忽然擡頭道：“我一直在這妖氣大盛的地方藏匿，無法離開”他的話沒有說完，饒是如此，我仍舊從中捕捉到了一絲極爲不易察覺的不甘。
能讓父親這般溫潤如玉的男子心有不甘的事情，從來不可能會是好事。我默契地沒有再追問下去。很多事情，即使意識到了，我也沒法說出口。包括嫦娥、珞瑜，還有我素未謀面、從不被父親提起的母親。“我知道了，父親，以後行事我會多加小心，你好好休養，等拿到玉佩，我再來看你。”父親點頭。“去吧。”回到地上，已經是半月之後。每一次受傷，我醒來都已經過了這麼久。我都十分無奈了。不過沒能死成，我的法力自然也提升了許多。是以嫦娥出現之初，我便察覺到了她的氣息。“名兒。”我轉過身去，衝她一笑，道：“嫦娥。”腦海中全是那些記起來的破碎不全的記憶，對着她，質問的話，也說不出口。那是在衆仙面前清冷孤傲的仙子，在我面前有着正常女子行爲舉止的嫦娥。雖然還記不起爲何我會整日穿着不男不女的衣袍，成爲衆人口中的那個“吳剛”，可我和她過往的情誼擺着那兒，縱使現在我與她不如以往親密，甚至因此而讓我與她相處之時，帶着幾分尷尬。“那日”“那日”異口同聲，我們不由相視一笑，嫦娥道：“那蛇妖妖力強大，又以你爲要挾，逼迫我出去。他說不會再傷害你，我才離開的。後來再去找，壓根兒找不到掉落下去的洞穴了。只好等了這大半月，纔等到你出現。怎麼樣，他沒有再傷你吧？”我搖搖頭，道：“沒有，他後來用內丹救了我。只不過他下手委實太狠了，我休養了好些日子纔回來。”“你從哪兒回來的？我們找遍了，並沒有瞧見什麼通道啊。”
嫦娥娥眉輕蹙，很是費解。可我不能暴露父親，不着痕跡撒謊道：“我也不知，醒來便在這裡了。”嫦娥見我沒有因爲她拋下我生氣，大約心知從我這裡問
不出什麼來，便安慰了我幾句，就離開了。我望着窗外怔怔出神，衆說紛紜，到底孰真孰假？我已無力去分辨。若是分辨不出，那麼誰的話也不聽，纔是最好的不是麼？窗口有風吹入，我回過頭望着身後漸漸顯現身形的珞瑜，露出笑容來。從來沒有這麼平靜而又乖巧，不帶任何心思地注視他。他面上略顯妖嬈的笑似乎一同被風吹走了，慢慢地竟讓冷了下來，一如我的平靜。眼神的交匯，可以發現什麼呢？那一瞬，我恍然以爲，他看我的目光，摒棄了平日裡所有的譏誚嘲諷與漫不經心。那麼認真與專注，令我產生了些許退卻之意。但，只是剎那，熟悉的笑便出現了。“在那之前，你不會死。”這是一個承諾。驀然壓在我胸口，沉甸甸的。我明白他的意思。會保護我，在拿到晏岑的玉佩之前，不會有性命之憂。我忽然就釋然了。夠了，這些便夠了。我如何能夠奢求太多，尤其是面對無情的珞瑜。“好。”我點頭，笑靨如花。當我被他終於肯爲我有所屈服感到無比有成就感，因此徑直尋到了晏岑之時，猶如當頭棒喝，瞬時清醒。我這是怎麼了？不過一點小小的讓步，我便得意忘形，又傻傻地被他利用，心甘情願引誘晏岑來了麼？瘋了，我他孃的真的是樂瘋了！晏岑看到了我，我只好假裝若無其事、面無表情地轉身就走。“溫錦。”我繼續走，罔若未聞。“溫錦！”
胳膊被他狠狠一扯，我皺眉，不解地看着他。“幹什麼？”晏岑的眸子裡有光亮黯淡了去。但他依然鍥而不捨地一把抱住了我。“你消失了這麼多天，我差點，差點就要掘地三尺了。”我嘴角一抽，決心不理他。“以後，你切莫再單獨同嫦娥相處。”本來以爲他還要繼續小孩子氣地蹦出一堆傾訴衷腸的話來，不料情形陡轉直下，冒出這麼一句來。我不禁有些傻眼，萬分不解：“什麼意思？”“你還記得我上一次失蹤，最後在奉神閣裡面被你們找到的事情麼？”晏岑的表情很是嚴肅，我甚至瞧不出來一絲弄虛作假來。“嗯，和她有關？”我點了點頭，復又問。
“何止是有關。”他苦笑了一下。“那會兒怕你不信我，所以我便沒說。我雖然整個過程中沒有見着將我綁去的人長什麼模樣。可我的鼻子記住了。她身上的氣息，我已經確認過了。”“那你爲何不說？這種事情若是，再出點亂子”我擔憂地望着他。“而且，他爲何不綁別人，偏偏綁你？”“我也不清楚。但唯一確信的是，她的的確確與這一切有關。況且，許多事情，不都是她出現了之後，才發生的麼？”我細細一回想，果真如此。種種事情出現得太過詭異，但我一味糾結於同她的關係上，一直以來，全都忽視了。也許，正是我們的情誼，成了她遮掩行事的幌子呢這個念頭在我腦子裡深深地紮了根，竟然一發不可收拾，瘋狂地生長。無論我怎麼拼命安慰自己，就是沒辦法排除對她的懷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