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嵐嚅了嚅脣,在心中輕嘆口氣,搖搖頭。
“走吧。”媚娘微微頷首,在看向江兮淺等人時,嘴角微微勾起。
江兮淺立刻會意地頷首,神色陡然嚴肅,周身氣勢內斂,跟在寶嵐身後當真宛若婢女般,低着頭。可在寶嵐看來,那笑容,卻是對江兮淺等人的安慰,在威遠侯府,姨娘她過得有多苦,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
到了巧苑,尚未進入主屋就聽見一聲狠戾地吼聲,“滾!”
“是,是。”兩名同樣身着齊胸襦裙的婢女飛快地從睡房中跑出來,臉上還帶着尚未褪去的心境。從她們站定後那不斷喘氣和撫胸口的動作可以看出,她們此刻是多麼的慶幸。
劫後重生!
“你們小心些。”寶嵐壓低嗓音對三人道。
“是。”江兮淺簡單地應聲。
“砰”
寶嵐攙扶着媚娘,江兮淺提着食盒,可一行人剛來到門前,還未來得及邁步進屋,就聽到一聲悶響,那原本緊閉的大門被突然砸開,白瓷薄胚夠了精緻青花的瓷盤被扔出來。
“姨娘,小心。”寶嵐眼疾手快,整個人快速擋在媚娘面前,背被瓷盤砸中,她悶哼一聲。
“寶嵐,你沒事吧?”媚娘心頭有些愧疚,以她的身手,躲開這個瓷盤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可現在卻讓寶嵐她……
“沒事,姨娘你沒傷着吧?”寶嵐搖搖頭。
……
“那個小賤人呢?”屋內,季巧巧的聲音帶着兇狠,哪裡還有之前半分弱柳扶風的模樣。
“世子妃您別生氣,奴婢這就派……奴婢親自去催。”另一道聲音響起,江兮淺心中了悟,海棠。
果然不過短短片刻,海棠從屋內出來,“真是來了也不知道敲門進屋,怎地是要世子妃親自出來請你不是?”
“海棠姑娘,有禮了。”媚娘卻像是沒聽到她的刁難般恭敬地對着她福了福身。
“哼,進來吧。”海棠面色難看,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既然這媚姨娘伏低做小她也沒必要抓着不放。只是平日裡都是寶嵐陪她過來的,怎地今日多了這麼多人,有心開口想問,可又怕季巧巧斥責她越俎代庖,只能作罷,“世子妃要喝的粥呢?”
江兮淺立刻上前,雙手將食盒呈過去。
“打開呀。”海棠立刻拔高了聲線,“怎地還要本姑娘親自動手不成?”
“……不用你親自動手,過了今日本尊讓你這輩子都不用親自動手了。”江兮淺在心中冷哼一聲,強壓下心中的怒火,將食盒放在案埕上,端出白盅,“海棠姑娘。”
“哼!”海棠心中暗道,這還差不多;身手接過只突然覺得雙手手腕刺痛了下,可再看時已經恢復了正常。
殊不知在她從江兮淺手中接過白盅的剎那,她以內力凝聚的兩枚細若牛毫的氣針以極爲刁鑽的角度射入她雙手的內關穴中,只要這內勁散開,震傷她的手筋,到時任誰也查不出來。
海棠此刻卻是不知,端着托盤,放到牀頭櫃上,“世子妃,媚姨娘熬的粥到了。”
“嗯。”季巧巧的聲音淡淡的。
海棠立刻撩開牀榻周圍的幔帳,季巧巧那慘白卻面色難看的臉出現在衆人面前,她伸出手,海棠立刻將白盅遞過去,只是季巧巧在手尚未觸碰到白盅之前,突然揚起手狠狠地一扇,將那白盅打碎在地,“這麼燙,是想燙死本妃?”
“婢妾不敢。”媚娘低眉順眼,看着地上那灑在自己裙襬之前的白粥,抿着脣,心道,還好準備了不止一盅。
“不敢?本妃看你是巴不得燙死本妃取而代之吧,哼!”季巧巧撒潑着。
媚娘深吸口氣,從食盒中再取出一盅,恭恭敬敬地半福着身子,遞過去,“世子妃請。”
“哼!”季巧巧抿了抿脣,眸色暗了暗,就着媚孃的手揭開白盅的蓋子,深吸口氣,味道還不錯,用調羹攪了攪,剛想發作,肚子卻是不爭氣咕咕地叫了起來,她像是沒看到媚娘那半福着,搖搖欲墜的身子般,用調羹慢悠悠地喝着粥。
進屋之後,被安排灑掃的江兮淺三人此刻都關注着內室。
陸希凝衝動地想要上前被江兮淺制止,媚娘有底子在,這點子刁難她應付得來,若現在衝出去,只怕會壞事,更何況看看日頭,齊浩遠也該回來了吧。
她思忖着,手上揮着雞毛撣子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一刻鐘,兩刻鐘……
寶嵐咬着牙,交握在小腹前的手死死地絞擰着。
媚娘此刻面色蒼白着,可季巧巧仍不緊不慢地喝着白粥,她只能保持着半蹲的姿勢。
難道齊浩遠和姚琉璃真的就不管管這季巧巧,任由她無法無天?
江兮淺眸色暗了暗,卻哪裡知曉,此刻整個諾大的威遠侯府,就唯有季巧巧一個不算是主人的主人。
正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
不管她曾做過什麼,經歷過什麼,先帝賜婚讓她這個世子妃之位地位牢牢,只是她卻現在纔想明白。若她不是鬼迷了心竅想讓江兮淺在大庭廣衆之下丟臉失貞,最後結果也不會如此。
“……唔,唔。”媚娘面色蒼白,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順着眉角往下,她嚶嚀一聲。
季巧巧面色卻陡然一黑,“怎麼,讓你立規矩是委屈你了?”
“沒有,婢妾並不覺得委屈。”媚娘低眉順眼,只是福身的動作沒有絲毫變化,雙手仍保持着呈遞白盅的動作。
“哼!”季巧巧冷哼一聲。
“砰”
突然,原本緊閉的睡房大門被人一腳踹開,而後身着寶藍色錦服華袍的男子進屋,面色難看,尤其是在看到那挺着肚子,面色蒼白,已經有些搖搖欲墜的媚娘時,更是雙眸噴出了怒火,“季巧巧,你竟然敢!”
“本妃有何不敢!”季巧巧半躺在牀上,擡手將調羹扔到白盅裡發出“吭”的一聲脆響,而後用力一推將媚孃的手臂往後一推。
“啊!”保持福身的姿勢許久,媚娘本就雙腿僵硬,此刻被用力一推整個人不自覺地朝後倒去,後腰磕上牀頭櫃發出一聲慘叫;寶嵐這纔回過神來,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姨娘,姨娘,你沒事吧姨娘。”
齊浩遠這才稍微清醒了些,“媚娘,媚娘你沒事吧?”
“……啊!血,血。”寶嵐從背後攬着媚孃的腰身,視線卻是落在媚孃的下半身。
媚娘向來衣着素雅,可那雙腿之間的裙襬明顯地一團猩紅漸漸蘊散開來,齊浩遠只覺得雙目大瞪,“媚娘,媚娘,你忍着,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請大夫。”
“是!”結香這才稍微清醒了些,趕緊朝着門外跑去。
“季巧巧,我告訴你若是媚娘有個什麼,本世子要你給她陪葬!”齊浩遠面色一暗,一把將媚娘打橫抱起,放到旁邊還鋪着雪白狐裘的軟榻上,甚至已經不自覺地端起了世子的架子。
季巧巧瞳孔一縮看向那軟榻上她最愛的白狐裘,她自己都未躺上去,生怕下身的淤血污了她心愛的狐裘,可是齊浩遠他竟然敢,尤其是他剛纔的話。
齊浩遠面色微微有些蒼白,身上還帶着濃郁的酒臭以及一股有些甜膩的腥味,他小心翼翼地將媚娘放下,“媚娘,媚娘你沒事吧?”
“……爺,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孩子,救救孩子!”媚娘眼眶通紅,雙眸含珠,眼淚順着眼角沒入頭下的軟枕,她咬着牙,原本白皙的臉此刻近乎透明,連紅脣都失了血色,她突然脖子朝上一樣,被齊浩遠握着的手陡然用力反握住他的,“啊!”
她慘叫一聲,空着的手死死地攏着肚子,“痛,好痛,好痛,爺,求求你,呼,呼,求求……你,嘔”
“媚娘,你忍忍,大夫就來了,就來了!”齊浩遠此刻的酒氣也已經醒了大半。
“你,還有你,你們三個趕緊去廚房把熱水端過來,還有藥爐。”就在江兮淺握着雞毛撣子發愣之時,一道聲音在耳邊響起,江兮淺和陸希凝在空中對視一眼,而後雙雙點頭。
好在與她們同行的還有寶嵐,不然她們只怕連廚房朝南還是朝北都不知曉。
“姐姐。”明明知道只是演戲,可陸希凝卻覺得心頭極不是滋味。
“……”江兮淺對着她搖了搖頭,現在不是多話的時候,陸希凝趕緊噤聲,癟癟嘴。
等她們再次回到睡房時,齊忠祥、姚琉璃都已經呆在了那裡;莫秋楠正坐在桌邊寫着方子,卻是邊寫邊搖頭。
媚娘半靠在牀上小聲啜泣着,齊浩遠也是面色慘白。
“莫,莫大夫,這孩子能有幾層把握保下來?”姚琉璃深吸口氣,連聲音都帶着飄忽。
“……哎,難。”莫秋楠寫好方子,守好自己的東西,“她被人下了落子散,雖然每次的分量都不足以讓胎兒致命,但她體內所中的另外一種外域花紅卻是能讓胎兒胎死腹中,老夫實在無能,侯爺、侯爺夫人你們另請高明吧。”
“轟”
“不!”媚娘突然大吼一聲,而後直直地暈了過去。
“媚娘,媚娘。”齊浩遠雙目大瞪,使勁地抓着她的手搖晃着。
莫秋楠搖搖頭,“這位夫人只是氣急攻心,暈了過去。可這胎兒,現在已經是滑脈不顯,勸你們還是儘早做決定,免得傷了母體。”
“……”齊浩遠頓時像是被抽盡了全身力氣般,癱倒在軟榻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道極不合時宜的笑聲猛然響起,那笑聲淒厲、哀怨帶着狠絕。
“報應,報應!哈,哈哈……你們齊家的報應!”
“你給我住嘴!”姚琉璃厲喝一聲,看向那面色近乎透明的媚娘,心中突然覺得有些後悔。若早知如此她該早些回來的,就算這威遠侯府中有諸多煩心事,更有季巧巧這個隨時提醒她,侯府丟人醜事的罪魁禍首,可是她也不該。
縱使不喜媚娘出身,可她府中的胎兒卻是無辜的。
姚琉璃倒不是覺得那胎兒真無辜,若放在以往她定然是不喜的。畢竟就算她是清白的伶人,到底也是花樓出來的。再高級的花樓,也總擺脫不了花樓的名號。
可如今,大婚當日季巧巧的所作所爲,威遠侯府的臉面早就被人踩到了土裡;季巧巧這輩子是沒法生育了,她如今能指望的也就媚娘這個肚子了,可偏偏又發生這樣的事。
季巧巧卻是笑得癲狂,“住嘴?我爲什麼要住嘴,敢做還不讓人說了?你敢說你沒想過要拿掉那個胎兒!”
“……”
齊浩遠猛的擡起頭,“娘,真的是你?”
“琉璃!”齊忠祥也同時厲喝一聲。
姚琉璃也不是吃素的,“吼什麼吼,我是想過不讓她生下來,可那是在剛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齊忠祥你敢說你沒這樣想過?”
“……”齊忠祥嚅了嚅脣。
莫秋楠搖搖頭卻是看不下去,這高門府第,不是他們平民百姓可以理解的。
“你們將東西放到那個偏廳就可以了。”結香指揮着江兮淺等人。
“是!”
“……噗。”齊浩遠猛的張口,噴出一口污血。
“遠兒,遠兒!”齊忠祥和姚琉璃頓時愣住,莫秋楠本想就此離開,卻不得不硬着頭皮上前,“氣急攻心,無甚大礙,但切莫再受刺激了。”
齊忠祥和姚琉璃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莫秋楠鼻翼微微抽動着,順着氣味,視線落在牀頭前落地琺琅燒藍薰爐,約半米高的六腳鼎立的薰爐中有一股淡淡的番花紅的味道,他徑自上前。
“……這,莫大夫,可是這薰香有什麼問題?”寶嵐神經陡然繃緊着。
“莫大夫!”
將齊浩遠安置好的齊忠祥和姚琉璃也同時轉頭看向他。
“……哎。”莫秋楠看向躺在牀上的季巧巧,神色複雜。
這個女子,曾名聞鳳都,所以就算是醉心醫術的他也是知曉的。傳聞她溫柔善良,賢良淑德,德才兼備,是鳳都多少未婚男子的夢中佳人。卻不想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輩,這番紅花加上媚娘體內的落子散,可當真歹毒至極。
不至於滑胎,卻能讓胎兒生生在母體內失去生命。
若是提前意識到還好,只需一劑打胎藥讓胎兒化作血水流出來再調養一段時間也就罷了;可若時間太長,胎兒的屍身在母體內腐爛,最後一屍兩命卻尋不到源頭。
“莫大夫,莫大夫。”
見莫秋楠久久不答話,寶嵐有些急了。
“叫什麼叫,這般大呼小叫作甚。”姚琉璃被叫得心煩,輕喝一聲。
寶嵐縮了縮脖子,身子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可那雙眸卻死死地釘在莫秋楠的身上。
莫秋楠的眼神卻僅僅地盯着季巧巧,盯得她渾身發毛,“看什麼看。”
“沒看什麼,只是世子妃這般做法,當真不怕遭報應嗎?”莫秋楠面色黑沉,爲醫者最討厭不把生命當回事之人。
“你什麼意思?”季巧巧面色一黑。
“這薰爐內加了番紅花。”莫秋楠一陣見血,外域花紅又稱番紅花,有活血擴宮之效,更多的作用卻是人們常說的打胎。
姚琉璃和齊忠祥面色頓時蒼白,“季巧巧,你這個蛇蠍毒婦。”
“什麼番紅花,我怎麼不知道。”季巧巧蹙了蹙眉。
她是找那個賤人的麻煩,可卻沒想到讓她落胎。她已經沒有了生育的可能,能抱養一個也是好的。
莫秋楠剛想發問,站在一旁的姚琉璃卻是破口大罵,“季巧巧你裝,你還裝,不是你是誰?”
“你這蛇蠍毒婦,你換我孫子的命來!”
“……”
姚琉璃像潑婦罵街般撲上去與季巧巧扭打做一團,齊忠祥面色黑沉着,剛想厲聲呵斥,卻聽見站在他旁邊的寶嵐輕聲呢喃着。
“……番紅花,番紅花;原來是番紅花。”寶嵐的神情陡然激動起來,“您每日刁難,要姨娘立規矩,福身就是大半個時辰,不僅如此還要姨娘親自下廚給你熬粥,姨娘都照辦了。她只想好好的把孩子生下來,您爲什麼要這麼對她,爲什麼,爲什麼!”
那撕心裂肺的厲吼,讓屋子裡衆人都不由得轉頭側目。
莫秋楠倒是眼前一亮,這丫頭倒是個有情有義的。
姚琉璃和季巧巧也停下手上的掙扎。
“季巧巧,看你還有什麼話可說!”片刻之後姚琉璃輕喝一聲,揚起手上就要落下。
季巧巧卻是面色黑沉着,輕顰蹙眉,“你這賤婢胡說什麼!”
“胡說,世子妃,您敢對天發誓奴婢真的是胡說的麼?爲何每次姨娘過來您都讓她站在那薰爐旁邊,爲何每次姨娘過來立規矩您都想方設法將她弄到那裡去,奴婢可是記得很清楚,每次陪姨娘過來時,那薰爐裡都是這個味道!”寶嵐朝着季巧巧怒吼着,臉上還掛着淚滴。
若換了平日裡她定是不敢這樣朝着季巧巧怒吼,可現在媚娘腹中胎兒生死未卜,媚娘又昏迷不醒,她實在是沒有了主心骨,又陡然聽到這樣的消息。
她面色蒼白着,剛纔的嘶吼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江兮淺眼疾手快地扶着她,“寶嵐姐姐。”
“……季巧巧,你這個賤人。”姚琉璃厲聲呵斥。
“我沒有!”季巧巧立刻張口反駁。
莫秋楠搖搖頭,“齊候爺,此乃侯府家事,莫某一介外人不便參與,就此告辭。”
“管家送送莫大夫。”齊忠祥點點頭,雖然威遠侯府如今裡子面子都沒了,可這家醜在外人面前處置他還是覺得有些尷尬。
齊忠祥面色難看着,“江巧巧,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哈哈,對了,我都忘了該叫你江巧巧了,若非當年先帝一念之差,你這個下賤胚子生的賤人又怎麼有機會踏進我們威遠侯府的大門,你不知感恩也就罷了,做出那種下賤事我們也都忍了,你,你居然還,還……你這個下不了蛋的母雞,難道想讓我們齊家斷子絕孫不成?”姚琉璃口不擇言。
齊忠祥蹙着眉頭,“夠了琉璃!”
“夠了,不夠!”姚琉璃此刻將壓抑在心頭的煩悶和鬱結全都吼了出來。
“咳,咳咳。”齊浩遠捂着胸口,整個人搖搖晃晃的,“娘……”
“遠兒,你醒了?”姚琉璃頓時偃旗息鼓,快步走到他面前,“你感覺怎麼樣?”
“已經無礙了。”齊浩遠的聲音有些虛弱,“娘,媚娘呢,那,那孩子當真……”
姚琉璃抿着脣,卻是氣得不輕。若這孩子當初聽了她的話,直接將江兮淺娶過來,哪裡會有這些勞什子的煩心事。哎,可這也只能在心頭想想了。
齊浩遠猛的搖頭,“不,不會的,不會的……”
“哼!裝模作樣。”季巧巧冷聲。
江兮淺覺得時機差不多了,縮在袖中的左手提氣,中指和拇指掐捏成環,而後飛快地用力,將指甲蓋中那一抹七彩的藥粉快速朝着季巧巧的口鼻彈過去。
“唔。”季巧巧嚶嚀一聲,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朝自己撲過來了,可仔細一看什麼都沒有。
可馬上,她就覺得不對勁。
“啊唔”
季巧巧面色陡然變得扭曲起來,她雙手捂着小腹,又忍不住嘶的倒抽一口涼氣,她如今全身上下都是傷口,小腹更是。她只覺得突然腹中絞痛男人。
“啊!”
她突然仰起頭,嘶吼般的呼痛。
齊忠祥、姚琉璃和齊浩遠都緊張兮兮地看着她,“你,你怎麼了?”
“痛,痛,好痛好痛。”季巧巧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整個人在諾大的婚牀上蜷縮成一團,滾來滾去。
由於動作幅度太大,原本被包紮好的傷口此刻又被撕裂開來,尤其是下身那處,腥黃帶着淡淡紅色的血浸透紗布,被掀開了被子之後,那牀單上更是血跡斑斑。
姚琉璃皺着眉頭,臉上盡是厭惡,“她不會是裝的吧。”
“唔,痛,翠姍,翠姍!”季巧巧捂着肚子,痛得滿牀打滾。
那身下流出的血液浸溼了紗布,整個人看起來好似被血水浸透了般,空氣中血腥帶着腥臭的味道,尤爲難聞。
齊忠祥皺了皺眉頭,剛想張口叫人把關在靜室的翠姍叫過來時,卻突然看到季巧巧那白皙的白色陡然一變。
“……啊,那,那是什麼?”姚琉璃心下一驚。
齊忠祥和齊浩遠也愣住了。
江兮淺低着頭,心中輕笑一聲,蜮蠱號稱治癒系蠱毒,凡是傷口都能在養蠱之後漸漸痊癒,可這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蜮蠱反噬的滋味,想必也不錯吧。
不過這次可就沒有遊街那次那麼輕鬆,只是簡簡單單的吐着而已了。
那七彩藥粉可是用蠱王蟲屍秘煉的,蠱蟲最受不得這樣的勢壓,剛纔季巧巧呼吸進去只是短短片刻,她體內的蜮蠱母蠱就不受控制地翻涌起來。
季巧巧那原本白皙的臉上,突然橫七豎八地出現許多好似活物的黑線,在她的臉上不斷地蠕動着,撐起肌膚,凹凸不平。
“嘔好惡心。”姚琉璃實在忍受不住,快走兩步扒拉到門邊吐得天昏地暗。
季巧巧此刻已經沒有辦法,體內蜮蠱母蠱反噬比任何一次來得都要激烈。可現在明顯不是服用蜮蠱的時間,她對蠱毒也是一知半解的,如今何媽媽又不知因爲何事回了南疆,她能依靠的翠姍又不在身邊。
更何況她現在已經痛得連呼痛的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蜷縮在牀上的一角,雙腿曲向胸前,雙手環抱着,面色扭曲。若是除掉她體內的衣衫,定會發現,她此刻全身都如臉上那般。
“啊,唔唔”
季巧巧已經幾近暈厥,可卻仍然不自覺地呼痛着。
“爹,要不還是請大夫吧。”齊浩遠轉過頭,到底有些不忍;並不是原諒了她,只是覺得到底有那幾年的情分在,雖然她做了那些荒唐事可她也已經受到懲罰了。
太后賜刑他可以視若無地,可看到她如今這般,他卻不能不管。
更何況先帝賜婚,連太后都開口要饒她一名,若她就這樣死在威遠侯府,不說太后,就連皇上那兒只怕都交代不過去。
齊忠祥皺着眉頭,整個人愣怔着,不知爲何他總覺得季巧巧此刻更像是……蠱毒發作。
這個屋內沒有人比他更明白蠱毒,他曾經體內的蠱毒發作時也是這般恨不能痛死了過去。
“再等等。”齊忠祥眼神灼灼,目不轉睛地盯着牀上的季巧巧。
突然他瞳孔放大,雙眸緊縮,那,那,那個東西……
“那是什麼?”齊浩遠也驚呆了,在季巧巧的眼耳口鼻,竟然同時有那長條狀宛若無骨,類似蚯蚓卻比蚯蚓更粗壯的蟲子爬了出來。
齊忠祥呼吸急促,捂着胸口,好久才說出兩個字,“蠱蟲。”
“什麼?”齊浩遠急了,“她,她體內怎麼會有蠱蟲?”
“……”齊忠祥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好像是串起來了般,心中頓時明悟,“是她,是她!”
“什麼是她?”齊浩遠不解,只是在看到季巧巧那張臉上,皮膚上、皮膚下扒拉着的蠱蟲時,整個人不由得後腿幾步,生怕被那蠱蟲沾到似地,“爹,你說什麼是她?她是誰?”
齊忠祥猛然大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爺,您沒事吧?”終於吐夠了的姚琉璃在侍婢的攙扶下,面帶憂色,視線觸及季巧巧時,卻又再次忍不住快走幾步,扒向門框,只覺得好像要把腸子都吐出來般。
齊浩遠皺着眉頭,“爹,爹,你沒事吧爹?”
“哈,哈哈,好!好一個江巧巧,好一個江嘉鼎,好一個江家!”齊忠祥捂着胸口,氣得猛的咳嗽兩聲,聲音撕裂帶着乾啞。
“爹你說什麼呀,爹……”齊浩遠皺着眉頭。
齊忠祥偏頭看向齊浩遠,咬牙切齒,“蠱毒,蠱毒,想不到她體內竟然會有蠱毒的母蠱,哈哈,江嘉鼎可是好算計啊,先是對爲父下蠱,再逼得我們求娶那個賤女人,再一頂先帝賜婚的帽子扣下來,我們威遠侯府還不得不歡天喜地迎娶她這個私生女過府做正房夫人,哈哈,好算計啊,江、嘉、鼎。”
“……什麼?”齊浩遠已經呆了。
季巧巧還在呼痛着,媚娘昏迷着。
齊忠祥氣得面色鐵青咬牙切齒,姚琉璃吐得天昏地暗,齊浩遠更是愣怔當場。
江兮淺突然覺得這場好戲,值了回票價。雖然那七色藥散稀少難得,但能讓齊忠祥恨上季巧巧、恨上江嘉鼎,呵呵,一切都值了。
如今沒了依仗的季巧巧不足爲據,沒了地位的江嘉鼎更是,她可是很期待呢。
“……侯爺,世子,此處的味道不太合適,奴婢先帶姨娘回房了。”良久纔回過神來的寶嵐輕聲道。
“也好。”齊浩遠此刻哪裡顧得上媚娘,他整個人早已經被那突如其來的消息愣怔住了,雖然他曾經也暗地裡想過娶季巧巧過府,不過卻是在迎娶江兮淺之後。
是了。
即使是在江兮淺名聲最糟糕時,他就算再厭惡她也知道,心中比誰都明白,她是他不得不娶的。哪怕是娶回來做個擺設,這威遠侯府世子妃的位置都是她的,誰也動搖不得。
因爲先帝賜婚!
他只是曾暗地裡想着,在娶了江兮淺之後,能再迎娶她過府,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平常,更何況江兮淺那般聲名狼藉、一無是處的花癡草包。
可如今他是真的娶了她過府,以結髮嫡妻的禮儀迎娶。
最後結果如何?竟然是被設計的……
那個人不僅僅是設計了他,設計了他父親,設計了整個威遠侯府。
他眼眶通紅,雙眸泛着厲色,投向那蜷縮在牀上痛苦不堪的季巧巧身上時,她臉上已經佈滿了黑黢黢的蠱蟲,一股噁心之感浮上心頭。
“來人吶,備軟轎。”齊浩遠輕喝一聲,轉頭看向寶嵐,“好好照顧她。”
“……是!”寶嵐低眉垂首,淡淡地應聲。
“……咳,咳咳。”突然一陣微弱得幾不可聞的咳嗽聲傳入衆人的耳朵。
“姨娘,姨娘!”寶嵐原本死灰的面上終於浮起一抹亮色,眼眶驟然一紅,霧色蘊散,“你終於醒了,姨娘。”
媚娘碩大的眸子無神地望着天花板,雙手捧着小腹,聲音乾澀嘶啞,“孩子,我的孩子當,當真……”
“姨娘,你別這樣。”寶嵐眸中淚滴滑落,“您還年輕,孩子以後還會再有的,您別這樣。”
聽到寶嵐的話,媚娘原本無神的眸子越發的黯淡,好似古井臥波般。
“媚兒,你先回房歇着,爺改日再去看你。”齊浩遠此刻心中很亂,他張了張嘴,“孩,孩子以後會有的。”
“不”媚娘突然撕心裂肺地吼着,“不,不!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媚兒你別這樣!”齊浩遠有些不忍將她擁入懷中。
誰知想來溫柔如水的媚娘卻猛然大力掙扎着,“你放開我,你放開我!都是因爲你,都是因爲你我的孩子纔沒有的,都是因爲你,你走開,你走開啊……”
“……媚兒,你別這樣。”齊浩遠突然拔高了聲線。
媚娘卻嘶啞着聲音,眸中含着淚珠,“齊世子,我,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是花樓女子,縱使,縱使我清清白白,卻依舊無法撇過曾是花娘的事實!”說到這裡她深吸口氣,緊緊地抿着脣,“我知道我配不上你,配不上威遠侯府,哪怕只是侍妾,只是姨娘。”
“媚兒,你別胡思亂想。”齊浩遠此刻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很是抓狂。
“不,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媚娘雙眸通紅宛若紅腫的核桃般,帶着濃濃的鼻音,“齊世子,放我走吧。”
“不,媚兒你說什麼呀!”齊浩遠眸子一沉,“你都是我的人了,走,你要往哪兒走?”
“媚兒出身風塵,一日風塵女,終身都洗涮不掉的污名。”媚娘突然冷笑出生,雙眸紅腫着,帶着嘆息,“當初你接受我,給我贖身不也是爲了這個孩子嗎。如今孩子已經沒有了,留着我也沒有了價值,放我走吧。”
齊浩遠面色黑沉着,“媚兒,我允許你胡鬧,但你也要有個度,寶嵐帶你家姨娘回房好生歇息。”
“齊浩遠!”媚娘突然硬氣起來,“爲了你,爲了孩子,我努力地忍受着世子妃的刁難,夫人的挑剔,如今孩子已經沒有了,你想要什麼?要我的命嗎?你拿去啊,拿去啊,拿去了我就可以去陪我那苦命的孩子了。”
風吹不幹淚兩行。
寶嵐臉上早已經是淚跡斑斑,口中喃喃着,“姨娘,姨娘……”
“怎麼?折磨死了我的孩子,連我也不放過嗎?”媚娘眸光冷厲。
齊浩遠抿着脣,“寶嵐,還不把你家姨娘帶回去!”
“不,世子,求求您,您就放過姨娘吧。”寶嵐突然砰的一聲跪倒在地,“世子,姨娘在府上有多不容易奴婢都看在眼裡,疼在心裡。若非她身懷有孕,只怕早已被人生吞活剝了去,如今孩子已經沒有了,求求您就放她走吧,奴婢求您了。”
“咚咚咚”
寶嵐邊說着,頭狠狠地磕在地上,發出聲聲悶響,“奴婢求您了,世子,奴婢求您了。”
她這般舉動實在意料之外,別說江兮淺就連媚娘自己都愣在當場,她突然心下一沉,掀開身上的被褥,光腳踩到地上,一把拉着寶嵐的小臂,“起來,寶嵐你起來,你求他做什麼。左右不過是我這條命,他要就拿去好了,我生得卑賤,長得卑賤,爛命一條,如今,如今連唯一的孩子都保不住,我還活在這世上做什麼!齊浩遠,你有本事就拿去啊,我爛命一條而已。”
“……”齊浩遠嚅了嚅脣。
“放她走,浩遠!”齊忠祥猛然開口。
媚娘囁囁嚅嚅,整個人神色癲狂着,聽到這句話,驟然癱坐在地上,“謝謝齊候爺。”
“看在你曾經替遠兒孕育過孩子的份兒上,管家到賬上給她支五十兩銀子。”齊忠祥面色鐵青,他現在腦中、心中想的、唸的、恨的,都是江嘉鼎。
早知他們是政敵,可卻不想他竟然膽敢如此,用一個卑劣下賤的私生女來折辱他們威遠侯府。
難道大婚那日的事情也是他安排好的?他腦中陡然浮現一個驚人的想法。念頭一起就像是紮根了般,瘋狂地瘋長着,催促着他去追根究底。
“寶嵐這丫頭,你也帶走吧,她是個忠心的。”齊忠祥難得好心了一次。
寶嵐頓覺欣喜若狂,“謝謝侯爺,謝謝侯爺。”
“……”媚娘低着頭,做出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樣,心中雖然有些暖暖的,可是她要怎麼安置這個死心眼的丫頭的。
原本只要齊忠祥鬆口,她就可以輕輕鬆鬆地離開侯府,然後回去交差的。如今帶着這個拖油瓶實在是……
“姨娘,不,媚娘,我扶你回房收拾收拾。”寶嵐起身,將媚娘攙扶起。
“好。”媚娘有氣無力地應聲着,“齊候爺放心,不屬於媚孃的,媚娘絕不會拿走一分一毫。”
江兮淺三人自然也跟着媚娘離開巧苑。
恐怕連江兮淺自己都想不到,她只是想拆穿齊忠祥中蠱之事與季巧巧有關而已,卻不想那齊忠祥竟然連帶着江嘉鼎都恨上了,呵呵,可真是意外之喜呢。
雖然很可能他連她也恨上了。
不過她不在乎就是了。
鳳都城內,一座富麗民宅的明堂中。
身着深紫色青竹暗紋浸泡的男子,單手把玩着腰間的流蘇,慵懶地斜靠在軟枕上,雙眼微微眯着,“你的意思是,鳳靖老王爺去求聖旨了?”
“……是!”張讓俯首躬身。
“跟太子打了起來?”夜冥嘴角微揚,輕哼一聲。
“主子爺……”張讓有些膽戰心驚的,什麼伴君如伴虎都是屁話,長伴自家主子和未來主母那纔是如伴虎,還是兩隻隨時會發狂的猛虎。
“可知太子去做什麼?”夜冥似笑非笑的,語氣淡淡的,可身上的氣勢卻越顯凌厲。
張讓身子頓時狠狠一顫,“這……雖不確實,但太子府中有消息傳出,似……似是爲了求江小姐爲夫人。”
“砰”
茶几上的被子頓時被打翻,清香馥郁的茶水撒了滿桌,只可惜此刻卻無人敢上前去。
夜冥深吸口氣,而後又是那副懶懶的模樣,靠在軟枕上,“夫人?呵呵……”
“傳聞太子是爲了江小姐身邊那位醫女。”張讓趕緊補充道,若再不說他怕自己就沒機會說了。
“醫女?任逍遙送給她的那名?”夜冥眸色幽深,說道任逍遙時,語氣卻變了變,雖然仍舊是雲淡風輕的語氣,可張讓愣是從其中聽出了咬牙切齒的味道。
“……”,張讓的小心肝再次顫了幾顫,自我安慰着,錯覺,錯覺,肯定是錯覺。
“看來最近大家這都是太閒了。”夜冥把玩着腰間的玉佩,“行了你先回去吧,繼續監視。”
“是!”張讓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趕緊退走。
諾大的明堂中,唯餘下夜冥一人。
那個狠心的丫頭,他咬牙切齒着;眸中卻帶着濃濃的寵溺之色。
不知道對於江嘉鼎這樣的懲罰她滿不滿意呢?夜冥眸中帶着淡淡的笑容,其實翰林院他也已經安排好了,江嘉鼎就算是三月之後去翰林院上工,日子也定不會好過的。
唔,他還真是好奇吶,解決了最討厭的人,如今的她會是怎樣的一副表情。
事到如今,他都沒有收到任逍遙上相府,不現在已經是江府了的消息;她也應該死心了吧。那樣的男人到底有什麼好的,他在心中兀自嘀咕着,這兩日去傅府外頭蹲點也未發現她爬牆,難道是自個兒在屋子裡傷心?
看來他也是時候以夜冥的身份去見見她了。
唔,不知道她會是怎樣的表情呢?
竟然膽敢在虞城時撇下他一個人先走,哼,如今她身上的麻煩事情已然告一段落;這筆賬,他也該好好跟她算算了。
心兒:喵嗚喵嗚下章有神秘人出現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