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夕妤的心立即便沉了下去,一雙繡拳握得更緊了,甚至咬牙切齒地回道,“誰若敢動小桃,勢必要從我身上踏過去!”
此言一出,司空堇宥的雙眼立即眯了起來,其內散着陣陣寒意,“阿夕,莫非在你心中,父親遠比不過一個丫頭?”
黎夕妤身形一顫,咬緊了牙關,倔強地望着對面的男子,面目竟有些猙獰,“你明知道,小桃她不會害人!更不可能會害伯父!”
卻見司空堇宥拂了拂衣袖,臉上再無半點平和之意,“可我要的,只是真相。我不管那人是誰,只要動了我在意的人,他就必須死!”
聽着這般涼薄又生硬的話語,黎夕妤的心抽痛了片刻,轉而深吸一口氣,問道,“那麼,你是打算派誰去審問?”
“阿玥。”司空堇宥毫不遲疑地回道。
是啊,很顯然,這種事情,他向來都是交給聞人玥去做的。
黎夕妤雖不曾見識過聞人玥的手段,可那夜在蠻州軍營的暗室中,史華容被折磨得半死不活,那可都是拜聞人玥所賜。
突然,黎夕妤腦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快得令她險些抓不住。
她恍然間想起,當初在練兵場,史華容便是被聞人玥所擒,對方曾一口咬定他便是內奸!
那麼……
這其中,莫非有什麼關聯?
一時間,心口有密密匝匝的恐懼升起,逐漸遍襲周身,令她脊背生涼。
她不敢再細想下去,卻忍不住出聲試探,“少爺,對於聞人玥,你還真是放心!”
只見司空堇宥勾起一邊脣角,那是自信的神態,“阿玥跟在我身邊多年,她的任何心思,都瞞不過我。”
聽聞此,黎夕妤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又細細思索了一番。
雖說那念頭已不是第一次生出,可只要認真考量一番,便也不難推翻。
暫且拋去這主僕二人多年的情分不說,單是聞人玥對司空堇宥那一份愛慕的心思,便足以證明:她不會害他,更不會背叛他。
更何況,如今只是猜想的念頭,又全無任何證據,便不能平白無故地懷疑聞人玥。
可即便如此,黎夕妤仍舊不能將司桃交出去。
遂,她也緩緩勾起脣角,笑得卻有些淒涼,“少爺,倘若你決意要審問小桃,那麼……請連帶着我,一併審了。”
司空堇宥的雙眼再度眯了起來,卻是有些憤怒了,冷聲問道,“阿夕,你可是無論如何,也要保她?”
“當然!”毫不遲疑,黎夕妤回以肯定的答覆,“小桃絕不可能害人!而伯父素來待我不薄,我對他的情誼絕不淺。如今發生這樣的事,我同你一般,也想要查出真兇。可卻不能因此,去殘害一個無辜的人!”
黎夕妤說罷,司空堇宥沉默了許久。
二人便互相對望着,感受着彼此越來越遠的氣息,皆是心如刀絞。
黎夕妤甚至有些無法接受,這不過短短的時日,究竟都發生了什麼,爲何她與他之間,就變成了這般模樣……
她的指甲再度陷入皮肉,沿着上一次尚未痊癒的傷痕,散佈着輕輕淺淺的痛意。
而許久之後,對面的男子終於開了口,於夜色下,道,“夕妤,你明知道,我不能拿你怎樣……”
此言一出,黎夕妤的身子陡地一僵,望着他的目光有些驚異。
然,尚未待她作何反應,他便驀然轉身,繼續守在司寇瑕的靈前,卻道,“我可以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倘若這一月內,仍舊查不出真兇。那麼……只好對不住司桃了。”
聽他說罷,黎夕妤的眼皮陡地跳了兩跳,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可她又十分清楚,這已是司空堇宥最大限度的退步,畢竟事關他的生父。
“……好。”黎夕妤應下了,隨後轉身,走向夜色,走向遠處。
之後的幾日裡,黎夕妤命人在自己的帳子中又擺放了一張牀榻,與司桃同吃同住。
司桃起初有些不適,可在黎夕妤的百般堅持下,她也漸漸習慣。
如此一來,司桃的人身安全有了保障,黎夕妤便能稍稍放下心來。
辛子闌幾乎每日都待在司空文仕的帳中,替他診治,爲他煎藥。
黎夕妤則吩咐荊子安於暗中細細觀察,又聯合了季尋,一旦發現任何可疑之人,必要向她稟報。
司空堇宥培養的手下們也於暗中展開了一系列的探查,如今軍中的情勢,已在潛移默化間有了改變。
只不過,司空堇宥仍未出面解釋司寇瑕的死因,古陽國的將士們雖憤憤不平,然終究因着羣龍無首,無法鬧騰出太大的動靜。
鳳蕭寒的傷勢一日比一日好轉,黎夕妤每日都會去探望他,與他閒聊幾句,再與他一同分析猜測那殘害了司空文仕的真兇。
最終,他們得出三個結論。
其一,害人真兇本想擄走司空文仕,以此來脅迫司空堇宥,卻不料司空文仕奮死掙扎,最終落得如此局面。那麼這兇手,會是厲澹派來的人,亦或是……瀚國派來的人。
其二,司空文仕於偶然間發現了那害人真兇的秘密,對方爲了保全自身,便要殺人滅口。那麼這兇手,會是軍中之人!
其三,那害人真兇只是單純地爲了栽贓嫁禍,嫁禍給司桃!而司桃卻身份卑微,沒有任何影響力。那麼,兇手想要害的人,實則是司桃背後的……黎夕妤!
可如若對方的真正目標是黎夕妤,那麼他究竟想要做什麼?他又會是什麼身份?
平心而論,黎夕妤不會武,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倘若對方想要她的性命,又何須如此麻煩。
可如若對方不想要她的性命,那麼目的便只有一個了!
爲了令她與司空堇宥產生隔閡與猜忌,爲了讓司空堇宥懷疑到她的頭上來!
猜測到這一點後,黎夕妤的頭皮發麻,似有陣陣森冷的涼氣自頭頂貫徹整個身軀。
這三個結論,無論是哪一個,於他們而言,都極爲不利。
而黎夕妤也是在這一刻方纔發覺,原來在他們的周身,當真潛藏了不計其數的危險與邪惡。
從前雖也經歷過刀槍箭雨,卻從未有哪一次,會令她覺得這般毛骨悚然。
只因爲,此次的受害者,是她很在意的人。
與鳳蕭寒告別後,黎夕妤便帶着司桃,一路去往司空文仕所在的帳子。
掀開帳簾的那一刻,黎夕妤一眼便瞧見了那抹金黃色的身影。
辛子闌竟趴在牀榻邊,睡着了……
見此一幕,心中有些許觸動,黎夕妤輕輕走近,於辛子闌身側坐下,便靜靜地望着他。
他原本精緻的面容此刻顯得十分憔悴,比起司空堇宥來,也好不到哪去。
軍中人皆言,將軍爲了司寇姑娘、爲了司空老爺,已有數日不曾閤眼,不曾好好歇息。
可卻無人看得見辛子闌的辛勞,無人將他的付出記在心間。
恍然間,黎夕妤想起了許久之前,那時她受了水刑,昏迷了兩三日後,一睜眼便看見的,也是辛子闌。
這個人,他興許行事風風火火,他興許有些神經大條,可作爲一名醫者,他確是盡心盡力,令人欽佩。
黎夕妤正仔細地觀望着他,他卻突然張了張脣,甕聲甕氣地嘟囔着,“小妤……小妤,你願意……跟我走嗎……”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正巧清清楚楚地傳進了黎夕妤的耳中。
她目光一滯,有些驚愕,又有些心痛。
又過了片刻,辛子闌的眼皮顫了顫,隨後便緩緩睜了開眼。
當他瞧見黎夕妤的那一刻,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便又閉上眼睛,片刻後再睜開。
黎夕妤看得出他眼中的驚訝與意外,也瞧得見他目光中的欣喜。
她緩緩勾脣,輕聲笑道,“辛子闌,怎麼,你不認得我了?”
聽見她的聲音後,辛子闌立即便坐直了身子,又驚又喜,“小妤,當真是你!”
黎夕妤低笑着,心底卻隱隱有些疼,“辛子闌,我來探望伯父,順便,看看你。”
即便她用了“順便”這二字,可辛子闌依舊高興得眉開眼笑,雙眼都眯成了一條縫。
瞧着他如此歡欣的模樣,黎夕妤的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了。
她仔細地算着,仔細地想着,最終發覺,她欠了辛子闌的,實在是太多。
而她卻不知該如何償還,又無法……跟他走。
黎夕妤不願再想下去,便轉眸望向牀榻上的司空文仕,問道,“伯父他當真醒不過來了?”
“我正在設法替他治療,可他如今沒有意識,即便我再努力,也無法令他轉醒。除非他自己想要醒來。”辛子闌輕聲嘆道。
“可有何喚醒他意識的法子?或者說,我能做些什麼?”黎夕妤連忙又問。
辛子闌思索了片刻,回道,“我現下正以鍼灸替他治療,雖不知能否奏效,卻也不會令情形變得更糟糕。你平日裡若是閒了,便多來看看他,陪他說說話,興許會有些效用。”
黎夕妤聞言重重點頭,“好,我記下了。”
她看向牀榻上安靜沉睡的中年父親,腦中回想起的,盡是他過往待她的所有好,一顆心便揪得生疼。
突然,她想到了什麼,立即回眸望着辛子闌,沉聲問道,“能否知曉究竟是何物撞擊了伯父的後腦?”
辛子闌聞言,又細細思索了半晌,最終雙眸一眯,回道,“看看這軍中,是否能尋到一樣寬約三寸的利器!”
“還能再具體些嗎?”黎夕妤蹙眉,問。
辛子闌也蹙眉,絞盡了腦汁,將司空文仕後腦的傷勢與軍中所有利器相聯,卻硬是沒有找到任何標準。
“寬約……三寸……”
卻在這時,始終站在二人身後的司桃喃喃開了口。
“寬約……三寸……”她低語着,似是想起了什麼。
黎夕妤見狀,連忙問,“小桃,你可是知道什麼?”
司桃茫然地望着她,隨後伸出手,嘟囔着,“印象中,似乎在那裡,有一隻鐵棍……”
她一邊說着,一邊轉身指向帳子一角。
黎夕妤與辛子闌便沿着司桃的指尖望去,然望向帳角後,卻什麼也沒瞧見!
司桃不由瞪大了眼,連忙道,“我想起來了!那裡確是有一隻鐵棍,我曾問過老爺,他說那是少爺爲他準備,倘若遇上危險,便以此攻擊敵人!”
“可是鐵棍,哪裡會有三寸寬?”黎夕妤與辛子闌齊聲發問。
“重點便在這裡!”司桃一臉凝重地回道,“那根鐵棍的端部,是一截長寬均有三寸的圓塊,應是由重鐵打造,如此便能更加狠厲地攻擊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