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7 生如朝露
路易在恍惚中根本不在意自己身在何方,愛羅怎麼會沒了呢?像他那樣壯壯實實的孩子,本來可以像珍妮那樣,長成一個橡樹般結實的小夥子的,怎麼會因爲一口不乾淨的水,就沒有了呢?他實在不肯相信,他總覺得這不會是真的,等他回到紐斯特里亞,就會看到那個討厭的愛羅,還是那樣一副令人討厭的嘴臉,喋喋不休地跟他說什麼“陛下說了未成年人不能喝酒”“陛下說了你不能再拖作業”“陛下說……”好像他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
可他的的確確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啊!
他因爲任性妄爲,荒廢功課,讓愛羅永遠跟在他後面憂心忡忡,他因爲自私自利,覺得母親應該永遠無條件陪伴他、愛他,無視他的母親同時還要對整個國家的運轉和安全負責,早已經忙得全年無休的事實,上街鬧事,爲紐斯特里亞平白增添了更多不安定的因素,他無視自己闖的各種各樣的禍,無視別人一直在爲他收拾爛攤子,覺得他身邊的所有人都應該是天使般完美,同時還要像聖母一般愛他,做不到這點,他就抱怨、惹事、出走……直到——唉,他和他的親人們爲此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啊!
如今,他黑了、瘦了,身上多了許多的鞭痕,年幼的心靈上則有更多的創傷,這些日子遭遇的悲慘、他親手釀就的苦酒將在未來的無數歲月裡被他反覆回味,哎呀,他還沒有懂得時光能夠沖淡一切的道理,他現在滿心都是對未來的恐懼——對未來回到紐斯特里亞,卻沒有一個蠢愛羅在那裡等着對他喋喋不休的恐懼,想到這裡。就是得救在他看起來也不值得歡喜了。
他的耳邊是獵獵風響,天光大亮起來,山川水澤都漸漸地顯露出了輪廓。貝利爾並不敢放慢速度,他曉得在這些地方。白天並不比夜晚更加安全,更何況路易的買主們隨時都可以追趕上來。他也爲愛羅悲傷,那是個正直勇敢而且守信重諾的孩子,哦,雖然他還是個孩子,但卻擁有彷彿傳說中的騎士的品格,這樣的人將來的成就是無限的,簡直可以預見到他會怎樣地造福紐斯特里亞——倘若他有將來的話……不過。貝利爾遠比路易年長,在參謀部和海軍的日子也沒有白呆,他知道在這個時代,人的生命就像清晨的露水一樣易逝去,當初,愛羅在曠野中默默死去的時候,他撇撇嘴,對自己說:“這就是結局——當年先國王與烏爾裡希公爵聯姻,雄心勃勃地建立了海軍,準備驅逐禍亂紐斯特里亞的北方人。但是一場風暴就將他的海軍、雄心和王國都化爲了烏有,如今這個孩子雖然發了願,但是神沒有給他實現願望的機會。就這樣罷——”
他嘴裡這樣念着,卻還是東張西望,並懷着一種莫名的期望在心裡爲這次他本來不情願參加的搜尋能有個結果而向神明許了個願,天可憐見,他本來在信仰上是緊跟他那位短腿上司的,這次居然動搖了!
而且他居然緊接着就逮到了那個跟發羊癲瘋一樣的瘋子苦修者!
他認得他!
傑弗裡會的打扮,貝利爾是認得的,這個修會的苦修者雖說不止一個,能長得和紐斯特里亞總主教頗爲相似的——貝利爾絕對不認爲自己會抓錯人!
本來。他是準備即使和總主教撕破臉皮,也要從這個苦修者嘴裡撬出路易王子的下落的。大不了,大不了以後他再跟那個紅頭髮一起被流放到什麼鳥不拉屎的鄉下去——只要對愛羅有個交待就行!對那個對他有那麼大期望的愛羅有個交待就行!
結果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苦修者這次居然頗爲配合,不但告訴他前後的經過,還主動提出,利用教會和傑弗裡修會的關係,幫他尋找路易的下落!
這實在讓他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就算是……就算是神明的幫助,這也太……太順利了一點吧!
因爲這樣的緣故,貝利爾一路絲毫都不敢鬆懈,即使苦修者幫他尋找到了路易的下落,又幫他拐出了路易,他心裡還是時不時地打鼓,總覺得對方背後隱藏着一個什麼巨大的陰謀,也許等他放鬆下來,以爲安全了,苦修者就會把臉一抹,杯子一扔,兩旁冒出無數刀斧手……所以,他一邊毫不放鬆地繼續趕路,一邊還不時回頭,等着苦修者變臉。
然而,當路邊真的出現了打劫的強盜的時候,第一個出聲提醒他、又主動幫他抵擋的卻是苦修者,而不是依然沉浸在恍惚當中的路易。他和苦修者都不怎樣擅長戰鬥,吃了不少虧,要不是裝備着貝利爾從紐斯特里亞帶來的好鎧甲好武器,要不是敵人也就是那種路邊強盜的水平,武器更是粗劣,他們怕是看不到阿代爾的部隊了。
倘若短腿參謀長在軍中,路易恐怕還不能慶幸自己得救,而阿代爾對紐斯特里亞並無參謀長那種赤膽忠心,他還懷着萬一紐斯特里亞內亂的話可以趁機撈一把的想法,所以一個無能的繼承人在他眼裡並不是怎樣該死。貝利爾和路易在船上各得到了一個舒適的艙房,與他們的身份相稱的可口的飲食,也許及不上在紐斯特里亞的時光,但是對剛剛經歷了那種噩夢的兩人來說,這就足夠讓他們放鬆身心了。
同時,苦修者也得到了與他的身份——從紐斯特里亞拐走路易王子的嫌疑人的身份——相稱的待遇——單人牢房。
“他會怎樣呢?”回程的路上,貝利爾與阿代爾閒談的時候,曾經提起過他。
“他?會有一場審判等着他吧。”
這似乎是必然的,貝利爾點了點頭,對這個話題表示沒有異議,然而所有的人都想不到,等待着紐斯特里亞的總主教和他的表兄的,會是怎樣的未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