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蘇靜初和蘇靜瑤也回來了,後者見着那一大桌子的好菜,登時歡呼一聲,自己到蘇靜姍旁邊坐下了。蘇靜初卻是瞪了她一眼,小聲罵她:“一副沒見過世面的臉”說完,自到蘇靜姍另一邊坐下,笑着和蘇靜姍打招呼,神情間很是謙卑,甚至帶着不少討好的成分。
蘇靜瑤衝蘇靜初作了個鬼臉,拉着蘇靜姍道:“三姐姐,你在劉府都吃了甚麼好東西了?”
“就知道吃”蘇靜初又忍不住罵她了。
蘇靜瑤正要回嘴,卻聽得蘇靜姍平靜地道:“我已經同劉士衡和離了。”
“甚麼?”蘇靜瑤驚訝地把一塊扣肉掉到了身上,弄髒了裙子也沒察覺。
蘇靜初看起來比蘇靜瑤還要驚訝幾分,直問:“這是真的?三妹妹,這事兒可不能開玩笑。”
站在計氏身側的喬姨娘,則把目光投向了計氏,以期計氏能給出答案。
計氏扒了口飯,輕描淡寫地道:“是真的,劉府欺負人,姍姐不能再待下去,就回來了。”
“這怎麼能行三妹妹才嫁過去幾天?”蘇靜初叫了起來。
蘇靜瑤則拉着蘇靜姍上下打量,急切地問:“三姐姐,他們欺負你?都打哪兒了?”
蘇靜姍拿帕子幫她把裙子擦了擦,又重新夾了塊肉給她,然後笑了笑,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以後我就住家裡了,你們別嫌棄我纔好。”
嫌棄?她們哪敢前頭那店子,乃是蘇靜姍開的,說白了,她們這一大家子人,都靠着她一人養活呢,嫌棄誰也不能嫌棄她呀。蘇靜瑤連連搖頭,道:“三姐姐說的哪裡話既是劉家不好,回來也好,咱們姊妹幾個又在一處了。”
蘇靜姍衝她一笑,拿起筷子繼續吃飯。
坐在她另一邊的蘇靜初卻是吃不下去了,臉上有着掩飾不住的失望。她在東亭縣挑夫婿,挑來挑去都不滿意,好容易看着蘇靜姍嫁了個好人家,以爲自己終於有了機會,可以通過她釣得金龜婿,可哪曉得還沒等她找到機會開口,蘇靜姍就和離了。終身大事又沒着落了,這叫她怎能不失望。
此時的蘇靜姍,腦子裡想着兩件事,一是如何利用前頭的鋪子,多賺一些錢,養家餬口;二是怎樣才能勸動劉士衡,讓他把休書拿來。
許是母女連心,此刻的計氏,腦子裡琢磨的也是這兩件事,劉士衡一日不把休書拿來,蘇靜姍就一日還是劉家的人,無法去另尋好人家,只是那劉家又有權又有勢,劉士衡的功夫又好,如何才能逼得他乖乖就範寫休書呢?還有前面的蘇三成衣店,自從蘇靜姍去了蘇州,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而今每個月賺的錢,只堪堪夠買米了,有時候生意不好,還得靠蘇遠光新娶的媳婦萬筱春拿嫁妝錢出來貼補呢,這會兒蘇靜姍回來了,不知她可有甚麼辦法讓店裡的生意興旺些,不然想要在城裡過得如意,可就難了。說起來,店裡生意在蘇靜姍還沒出嫁前就每況愈下了,好像就是從劉士衡再沒從蘇州捎帶時興的衣裳款式回來開始的……
母女倆心裡都想着事,吃飯自然就慢,蘇靜初和蘇靜瑤早就吃完飯下去了,她倆還在那裡慢慢地挑米粒。
天色全黑透時,去了老丈人家的蘇遠光回來了,他本想和計氏打個招呼就朝後面去的,但卻見蘇靜姍坐在桌上,不禁一愣,馬上變得拘謹起來,竟朝着她作了個揖,口稱:“七奶奶,您回來了?”
自家親哥哥管她叫七奶奶?這下輪到蘇靜姍愣住了。
而站在蘇遠光身側的一年輕媳婦則拍了他一下,大聲地奚落他道:“那是你親妹子,叫甚麼七奶奶,也不怕人笑話”
蘇遠光這才反應過來,窘得滿臉通紅,手腳都不知朝哪裡放。
蘇靜姍忍不住笑出聲來,擡頭一看,那年輕媳婦正是萬筱春,蘇遠光生母萬氏的內侄女,原來他們已經成親了。她起身給蘇遠光和萬筱春福了一福,笑道:“哥哥成親,怎麼也不給我去封信,好教我送賀禮回來?”
“嫁得急,沒來得及通知你……”蘇遠光一語未完,就又被萬筱春拍了一下。萬筱春豎起眉毛,嚷道:“甚麼叫我嫁的急?明明是你缺米下鍋,娶得急”
蘇遠光原本就紅的臉,變得更紅了,他見蘇靜姍正好奇地望着他,頓覺面子上下不來,伸手就給了萬筱春一巴掌,罵道:“賤婦,要不是你爹你母親求着我,我纔不會娶你哩”
“你,你”萬筱春捂着臉,牙關緊咬,連着擠出幾個“你”字,就咕咚一聲跌倒在地,口吐白沫,整個身子一抽一抽的。
“呀,春姐兒的羊癲瘋又發作了”計氏慌忙丟下筷子,幾步跑到萬筱春跟前,蹲下身子,掏出一塊帕子塞到她上下磨牙之間,以免她無意識時咬斷了舌頭,接着又罵蘇遠光:“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才娶到這麼個賢惠的媳婦兒,卻還不曉得珍惜——你還杵在這裡作甚麼,還不趕緊去請郎中?”
蘇遠光還不願意去,直到蘇靜姍也出了聲,才挪着步子請郎中去了。
“娘,這是怎麼回事?”蘇靜姍幫着計氏把萬筱春擡到房裡,鬆開她的衣領,問道。
計氏嘆了口氣,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原來自蘇靜姍走後,他們家每日的飯食錢,都只管找蘇遠光要,而蘇遠光是被劉士衡收拾怕了的,哪敢不給,可給,也得要有銀子,他沒銀子,就只能去求着萬里行,提前把萬筱春娶回了家,拿了她的嫁妝銀子出來買米。
這萬筱春倒也賢惠,貼補婆家從未有怨言,對計氏也很恭敬,但無奈蘇遠光就是不喜歡她,嫌她兇悍,又嫌她有病,他心情不好時,甚至連計氏也怪上,說都是她逼着他娶了這麼個媳婦。
這同計氏又有甚麼關係,真是強詞奪理,而且照計氏這樣說,這萬筱春倒是個賢妻,是蘇遠光豬油蒙了心了,纔看不上她。蘇靜姍看着牀上仍在發病的萬筱春,嘆道:“原來嫂子有這麼個病,怪不得他爹非要把她嫁過來,當時我還奇怪,他怎麼就看上我哥了。”
“可不是。”計氏也嘆,“人家的爹也是想着把她許配給表哥,能比尋常人家待她好些,可哪知你哥卻是這麼個東西。”
“若嫂子真如娘所說的那般賢惠,那也就只有我們多護着她些了。”蘇靜姍道。
計氏卻笑道:“她不過是愛犯這個病罷了,哪裡需要你護,她可是揪住你哥就敢使棒槌的人,你哥又打不過她”
怪不得蘇遠光嫌她兇悍呢,原來是這麼回事,蘇靜姍樂得哈哈直笑。
半晌功夫過去,蘇遠光仍是沒有回來,蘇靜姍着急,想要自己出去請郎中,計氏按住她道:“你嫂子這病,只要犯了,就非得讓她發完了才能灌藥,不然我怎會讓你哥去請郎中。”
蘇靜姍這才重新坐下,但到底放心不下,叫楊柳到門口去望着了。
又過了半晌功夫,才見蘇遠光領着郎中姍姍來遲,蘇靜姍狠狠瞪了他一眼,讓開了牀前的位置。那郎中卻是慣爲萬筱春看病了,稍稍拿了拿脈,就去寫藥方了。藥方開好,蘇靜姍不敢再讓蘇遠光去抓藥,便叫楊柳去。蘇遠光忙道:“藥材家裡都有,我去稱便是。”蘇靜姍這才罷了,又叫楊柳跟在蘇遠光後頭,盯着他行事。
萬筱春發完病,又吃了藥,終於恢復了正常,眼淚汪汪地看着計氏,道:“娘,他打我。”
計氏趕緊安慰她道:“莫怕,明兒娘拿大棒槌打回去。”
萬筱春這才含着眼淚笑了,昏昏睡去。
計氏帶着蘇靜姍走出他們房間,嘆道:“這還是個孩子呢。”說完看看蘇靜姍,眼淚就下來了:“我們囡囡,也是個孩子呢”
“娘”蘇靜姍抱住計氏,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是,是。”計氏怕自己哭久了,惹得蘇靜姍也要難過,便抹了淚,同她回房,兩人講了一夜的悄悄話。
第二日,劉士衡果然又來,而且還帶來了整整一車的菜,豬、牛、羊、魚,樣樣俱全。蘇靜姍自然是不肯收,他卻振振有辭:“這不是給你的,是我拿來謝蘇太太的,他幫咱們照看店子這麼些日子,難道不敢感謝感謝?”
此話有理,蘇靜姍不好反駁,便拉了計氏出來,讓她自己定奪。計氏本來也不想收,但轉念一想,這天下的招數,除了軟,就是硬,既然劉士衡功夫好,不吃硬的這招,那不如換成軟的?她這樣一想,臉上就堆出笑來,不但收下了滿車的菜,而且還留劉士衡在家裡吃飯。
劉士衡自是求之不得,但卻還要裝出個不在意的樣子來,說要先同蘇靜姍去對賬。
他是店中股東,要求對賬,倒也合理,蘇靜姍便領着他到了店後的賬房,又叫蘇靜初進來作陪,把賬本拿給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