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自打知道自家表舅的職業選擇背後有可能蘊含着什麼樣的麻煩之後,就一直在盤算應對方法。
事情的關鍵其實就在金陵知府身上。金陵這個地方,其他官府衙門,與永嘉侯府都可以說是關係良好的,哪怕沒什麼交情,表面上也會維持友好,儘可能不得罪的那一種。可以說,只要金陵知府不犯小心眼兒,吳少英到這裡來任官,除了品階稍低這一個毛病外,並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在金陵這等繁華富庶之地爲官,自然要比去別的小縣、窮縣要舒服。
秦含真小姑娘家,沒想過自家表舅要如何飛黃騰達,只盼着他做官以後,能夠事事順利,生活愉快,工作環境也稱心如意,就足夠了。
如此一來,只需要解決了金陵知府的小心眼,那就一切好說了。他的小心眼不過是因爲東宮太子微服南下,又在巡撫衙門、黃晉成與永嘉侯府、承恩侯府衆人保護下秘密返京一事而來。那時知府衙門被矇在鼓裡,誰也沒跟金陵知府說實話,以至於他把李延朝的目標鎖定在趙陌這位遼王世孫身上,態度上有些不夠重視,採取的措施也不是很堅決,反而讓李延朝和他所找來的蜀王刺客有了可乘之機。幸好秦柏、黃晉成與巡撫衙門早就盯上了這些人,及時把人拿下了,否則讓他們往北逃竄,追上了尚未歸京的太子一行,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不可挽救的後果來。
知府大人覺得自己被排擠了,而且他事先還往秦柏這裡送過禮,問過好,自認爲是打點過的,卻沒得到相應的回報,更受了李延朝這個學生的牽連,擔驚受怕了好幾個月,心中難免要生出怨氣來。他從此對秦柏態度轉淡,只是面上仍舊維持禮數罷了,心裡早就不知罵過多少回了。
可他這個小心眼也沒道理得很。秦含真覺得自家祖父以及黃晉成、巡撫衙門等幾方勢力不肯跟他說實話,真是再正常不過了。他是金陵地方父母官沒錯,可他又不是皇帝所信任的重臣,更是李延朝的老師,把李延朝捧到了上元縣代縣令的位子上。李延朝在追蹤太子行蹤的時候,可沒少借他這個老師的威風,誰知道他跟李延朝是不是一夥的?誰知道他跟蜀王府是不是有關係?事關太子安危,又要抓蜀王府的刺客,大家謹慎些不是正常的嗎?當今聖上與太子寬宏大量,沒有因爲李延朝就遷怒金陵知府,他還有什麼不足的?真以爲太子秘密南下,需得滿世界嚷嚷才叫信任他?
事後能逃過一劫,就是知府大人的運氣了,也是朝廷仁慈。同時,這也是因爲秦柏、黃晉成以及巡撫衙門都親身經歷過整件事的過程,知道他是真的不知情,否則他哪有這麼容易過關?他不說感謝這三方對他的包容愛護,反倒犯起了小心眼,還跟巡撫衙門繼續鬥起來,這腦子是不是有點問題?他也就仗着巡撫大人念及同窗之情,從來沒跟他真正計較過,纔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上峰。換了是稍微氣性大點兒的人,他早就丟了烏紗帽了。身爲李延朝的老師與推薦人,受點池魚之災,任誰也說不出錯來。
秦含真分析過金陵知府的心理後,決定要嚇唬他一下,免得他成天自以爲是,陰陽怪氣。他應該明白,自己有今天,已經是運氣極好的結果了。差一點就丟官去職,竟然還不懂得收斂,他這把年紀才做到知府位子上,還總是升不上去,只能眼睜睜看着昔日同窗成爲二品高官,果然不是沒有原因的。
秦含真把自己這些天以來想好的計劃以及種種細節都與趙陌做了溝通,趙陌還幫着完善了不少不足之處,十分縱容與配合。這種方法,雖然容易又輕巧,但由於不太光明正大,所以秦含真從來沒想過要去跟祖父秦柏提,怕他一口駁回來,就再也沒有多說的餘地了。相反,趙陌有錢有人有身份,雖是依附永嘉侯府而居,卻是一方獨立的勢力,只要他答應幫忙,完全可以不驚動秦柏,就完成整個計劃。秦含真非常高興,再次認定趙陌真的是位可靠的好朋友。
可靠的好朋友趙陌很快就動身前往金陵城尋找盟友了。這種事,當然要尋大人出面。本來巡撫衙門那邊最好不過,他們長年被金陵知府針對,早就煩了,想必也樂於給他一點小小的驚嚇,只是考慮到兩邊衙門彼此間都十分熟悉,萬一派出去嚇唬人的人手被知府認出來了,讓他誤以爲這一切只是巡撫衙門的報復,就起不到該有的效果了。所以趙陌要找的盟友是黃晉成。
黃晉成過去因爲遼王世子趙碩,對趙陌頗有偏見。但趙陌在太子平安返京一事上,是立過大功勞的。太子對他頗爲信任疼愛,回京之後,雖然因爲保密的緣故,不曾對他的功勞大加聲張,但皇帝與太子給他的種種賞賜,早已秘密送到了新的永嘉侯府裡,而不是送去趙碩宅中——太子如今對趙陌在家的處境心知肚明,自然不會讓他該得的好處被旁人佔了去。如今,就等趙陌回京,便可領受這些賞賜了,旨意卻是早已經由黃晉成發到了趙陌手上。有了這麼一層淵源,黃晉成對趙陌自然是早已改觀,待他親如子侄,半點兒也不見他對其他宗室中人的忌憚。
黃晉成聽了趙陌的請求,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他其實與江蘇巡撫也因爲太子返京一事,結下了深厚的情誼,知道對方近日正煩惱着金陵知府的小動作,卻又不好真的報復回去,早有意要幫對方一把。趙陌提出的小計劃挺好的,不過是派出幾個人,演一場戲,嚇唬嚇唬金陵知府,讓對方以爲朝廷還在防着他呢,省得他成天想些有的沒的。他若能老實消停些,金陵官場也能平靜許多。大家都在這裡做官,誰還樂意看到巡撫、知府兩邊衙門成天鬥個不停,叫大家爲站隊而煩惱?更何況,黃晉成馬上就要有大動作了,不希望地方官府上出什麼岔子,讓指揮使有機可乘。
趙陌的事情辦得順利,心情也愉快。他關心地問起了京中太子的身體情況,病情是否有反覆?
黃晉成笑道:“無事無事。殿下一切都好,他身邊還有湯太醫、沈太醫在呢,平日裡起居也小心,不會輕易生病的。宮裡派來向葉大夫求教的內侍也學得挺好的,若是沒有意外,明年這個時候,應可以回京去了。到時候兩位太醫身邊又添了幫手,自然更沒有什麼可憂慮的了。我只是可惜,葉大夫不肯上京做太醫,否則大家就可以更放心些。”
趙陌笑了笑:“若葉大夫真的成了太醫,還能不能象如今這樣,隨自己的心意開方抓藥,可就難說得很了。京中太醫們也不是個個都無能,只是爲貴人診病,忌諱頗多,再好的醫術,也要束手束腳的,生怕一個不慎便丟了小命。當初太子殿下能得葉大夫妙手回春,多少也有殿下微服而來,葉大夫不知道他身份,無所忌諱的原因吧?”
黃晉成打了個哈哈,沒有明着回答。但他心裡也頗爲認同,可不正是這個理兒嗎?他家也是皇親,家人何嘗沒請過太醫來看病?可太醫們總講究穩當,開方只求有功無過,半點重藥都不敢下的,有時候還真不如請外頭的名醫來呢。他妹妹來了金陵,因爲不肯出門,也沒能請得葉大夫來看診,但請了另一位有名氣的大夫,吃的藥效果也不錯。要知道她在京城裡看過兩個月的太醫,還不如這個有效呢。
趙陌與黃晉成又說了些閒話,看天色不早,就要告辭了。他要跟着秦柏再遊一次蘇杭鬆湖,城裡宅子也需要料理一番,該帶什麼人,留什麼人,他不在家這段日子,底下人又要如何經營茶葉生意,等等,都需要囑咐一番。今天他就是藉着這個理由,向舅爺爺秦柏告假的,晚上還要在城裡過一宿,明兒清晨再回秦莊去。
黃晉成親自送他出院子。還沒到院門口,就有個親兵急匆匆趕來,在黃晉成耳邊低語幾句,也不知是在報告些什麼。黃晉成臉色一沉,冷笑道:“把人給我攆回去!順道替我向指揮使大人說一聲,請他管好自個兒的兒子。若是再走錯了門兒,可別怪我不客氣!”
親兵低頭一禮,迅速領命而去了。
趙陌挑了挑眉,想起近日在秦柏家裡聽到的風聲,試探地問:“是指揮使大人的兒子?我聽說那是個渾人,在金陵無人敢惹的。他怎麼惹上黃大人了?”
黃晉成冷笑:“不過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罷了。只因有隻沒長眼的蒼蠅成天在外頭飛來飛去,擾人清靜,就把這些不該惹的東西也給惹來了。反正他們也蹦躂不了多久了,不必理會他們!”
趙陌心中若有所思,猜想黃晉成忽然提出讓妻子妹妹隨秦柏一家出遊,估計也有躲避這些蒼蠅、癩蛤|蟆的緣故吧?
出門的時候,趙陌還能隱約聽見另一邊圍牆下傳來人聲喧譁,也不知是不是黃家親兵趕蒼蠅造成的。這指揮使司官衙後衙雖然隔開了一個個兩三進的院子,但都是指揮使司轄下官員的宅邸,相隔甚近,一點小事就很容易傳開。趙陌就遠遠看到不少人家的下人站在自家門口處低聲議論,指指點點。黃晉成見了,大約也有些心煩,叫過一個親兵,命他將趙陌送到淮清橋的宅子去,自己告了罪,返回家中安慰妹妹去了。
那親兵與趙陌也相識挺久了,還能聊上幾句。趙陌問他:“那指揮使家的公子總是這樣在黃大人家門口吵鬧?指揮使大人就不管麼?”
親兵撇了撇嘴:“自然是管的。這渾人別看吵鬧,其實不敢亂來,就是渾了些,叫人心煩。外頭還有隻更不要臉的蒼蠅呢,那纔是真正讓人噁心的東西!我們大人也就是公務繁忙,還沒騰出手來對付他們,否則,定要給他們一個好看!”
趙陌挑了挑眉:“外頭的蒼蠅?是誰?”
親兵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