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錦春這一天就再也沒出過院子。
她被丫頭們圍着樂,有吃有玩有說有笑,挑出來的衣裳也有三四套了,拿不定主意該穿哪一身,還在等着母親小薛氏過來替她拿主意呢。
秦錦儀就曾想過,等母親過來了,一定要想法子裝出好姐姐要跟妹妹和好如初的模樣來,湊進去拌住秦錦春,不讓她出門。不過她這番計劃是落空了,因爲小薛氏壓根兒就沒能守諾,在晚上過來看小女兒。
小薛氏回了福貴居後,就一直想着要說服婆婆兼姑母薛氏,打消明天渾水摸魚去什剎海看龍舟的念頭。可惜她才提了個話頭,早已拿定了主意的薛氏就打斷了她的話。薛氏連馬車都安排好了,而且也想好了到時候要怎麼混進場地內,見了承恩侯夫人許氏要說什麼話,好堵住對方責怪的嘴,還有見了哪家貴人,要如何打招呼,還要跟那些家裡有適齡嫡子的貴婦人們如何搭話並介紹自家長孫女的好處……等等等等。
薛氏準備得這麼周全,興奮得都快坐不住了,恨不得馬上就是龍舟賽。如今小薛氏忽然勸她別去,她怎麼肯答應?
她反過來責怪小薛氏道:“你怎麼偏偏就喜歡胳膊往外拐呢?成天說這個不行,那個不行的。你若是有法子替你閨女謀得一樁體面的好婚事,我也不必操這個心。你既然做不到,那就別攔着我替你做!儀丫頭不但是我的親孫女,也是你的親骨肉!她嫁得好了,難道你不爲她高興?不能幫忙就算了,你怎麼還老是扯後腿呢?!”
小薛氏是一肚子委屈沒法說呀:“我也是怕您這麼做,得罪了長房的夫人,她當着外人的面不說什麼,回到府裡卻要給儀姐兒臉子瞧。儀姐兒的婚事還是離不得她的,萬一她做了甩手掌櫃,再不肯替儀姐兒做臉,那儀姐兒今後要怎麼辦呢?!”
薛氏哂道:“你以爲許媺是什麼人?她素來最會裝模作樣,明明一肚子鬼心計,卻偏要裝出個賢良淑德的模樣來。她再不喜歡儀姐兒,儀姐兒也是承恩侯府的姑娘,若是她甩手不管儀姐兒的婚事,我們沒法尋到好親,她臉上難道就有光彩?別忘了,一家子都是姓秦的,我們不好了,他們長房也好不了!你也不必着急,儀姐兒在女孩兒裡頭年紀最大,她一天不定親,不出嫁,底下幾個小的就休想說親!別人倒罷了,二丫頭可是許媺的親孫女兒,她捨得叫二丫頭受這個委屈?到時候少不得還是要給我們儀姐兒說一門體面的好婚事,再奉送一份豐厚的嫁妝,風風光光送儀姐兒出門的。就連日後姻親間往來,長房也會替我們把禮數給盡到了,絕不會叫我們自個兒擔着。人家認的是秦家,纔不會分什麼長房二房。我們沒臉,就是秦家沒臉,許媺不敢冒這個險!”
小薛氏心中苦澀。婆婆說的雖然厚臉皮了些,倒也確實有些道理。問題是,二姑娘秦錦華比秦錦儀足足小了四歲!她纔不用急着說親呢。可等她到了需要說親的年紀,秦錦儀就快要成老姑娘了!到時候還能有什麼好親事等着她?況且,承恩侯許氏即使會幫着說一門體面的親事,也不代表那是好親事。兩口子過日子,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若是女婿性情不好,跟女兒不和睦,那就算是家世再體面尊貴,這門婚事又結得有什麼意義?女兒不過是得了個虛榮,卻把一輩子都葬送了。
就象是……現在的她一般。
小薛氏心裡難過至極。可有些話她沒辦法跟薛氏說,再勸也是無用,她只能沉默下來。
偏偏,她們婆媳倆的談話不知怎麼的,就叫芳姨娘看見了。芳姨娘雖然不清楚她們交談的具體內容,但薛氏對兒媳說話的時候,臉上帶着氣憤與不滿,她卻是看得真真兒的。
芳姨娘雖然是小薛氏的陪嫁丫頭,但她是小薛氏臨出嫁前兩年,方纔賣身進的薛家,而且是獨個兒進去的,並沒有家眷相陪。本來她這樣的身份,是不會被挑選做陪嫁丫頭的,只因她生得貌美,瞧着性情也柔順,薛家太太覺得她可以留着做個通房備選,無根無基地,料想也成不了氣候,才特地將她添到了女兒的陪嫁丫頭隊伍中。誰曾想這芳姨娘很有些小心思。她在薛家並無牽掛,既然做了秦伯復的妾,還生了他唯一的一個兒子,自然就生出了幾分野心來。
她自知不可能做正室。小薛氏身爲正室,也是難得的好脾氣,若換了是別人,只怕未必能容得下她。但小薛氏身體沒病沒痛的,又是薛氏的親侄女兒,雖沒有兒子,卻有兩個女兒,長女還生得一番好相貌,極得薛氏與秦伯復母子寵愛,因此小薛氏的正室地位還是非常穩固的。萬一哪一日,她有了兒子,卻叫秦遜怎麼辦?芳姨娘想着,若能叫秦伯復與小薛氏之間的感情更壞些,兩人不能再在一起,小薛氏生不出兒子來,自己兒子的繼承人地位豈不是誰也動搖不了了?就算將來秦伯復再納側室,生出了兒子,也一樣是庶出。同樣是庶子,秦遜好歹還佔了個“長”字呢!
抱着這種念頭,芳姨娘無時無刻不在討好秦伯復,偶爾進點讒言,讓他越疏遠妻子。今日這事兒,她就很快告到了秦伯復跟前,也沒說別的,只道:“午後從桃花軒回來後,奶奶好象又說錯了什麼話,惹得太太生氣了。太太指着奶奶的鼻子罵了好半天呢,也不知是爲了什麼事,這般惱怒。奶奶也是的,她應該對太太的脾氣再清楚不過了。明知道太太不喜歡什麼,她又何必非得去說呢?太太年紀也不輕了,萬一氣出個好歹來,可怎麼辦?”
秦伯復聽了,立刻就跑去問母親是怎麼回事。薛氏也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況且明日去看龍舟,少不得還要兒子配合,就把事情告訴了他。秦伯復跟母親商量了一番計劃,回到福貴居就大罵了妻子一頓,說她不孝,忤逆,處處跟婆婆對着幹,對女兒的前程也不關心,還生不出兒子,根本不配做她秦伯復的妻子!
小薛氏又是傷心,又是難過,才傍晚就病倒了,哪裡還想得起來要去看小女兒?偏秦伯復爲防消息走漏,會阻礙女兒明日出府,還特地囑咐了,不許請大夫,也不許把這件事告訴福貴居以外的人,吩咐完,他就去了芳姨娘的屋子過夜了。
薛氏不知情,還在紈心齋想着明日的美事呢,她已經盼着看到許氏見到自己時的表情了。
秦錦儀不知情,她特地爲了明日,挑選了一套最華貴耀眼的衣裙,還挑了幾件貴重的飾備用。
秦錦春不知情,因爲玩了半日,她天黑不久就犯了困,等來等去沒等到母親,草草就睡了。
小薛氏躺在牀上鬱悶了一夜,睡也睡不着,只覺得心口微微疼,臉色蒼白得可怕。她的丫頭彩綾、彩羅等怕得要命,一邊小聲詛咒那涉嫌進讒言的芳姨娘,一邊含淚安慰着小薛氏。天一亮,彩羅就跳起來道:“奶奶這病拖不到,還是趕緊跟太太說一聲,讓太太去請大夫吧!太太不會不管奶奶的!”
薛氏怎麼也是小薛氏的親姑母,知道侄女兒病了,肯定不會不管。
可小薛氏卻嘆氣道:“別礙了太太的事,橫豎已經天亮了,等太太和姑娘出了府,你們再叫咱們的陪房去府外請個大夫進來。能不驚動人,就別驚動了人吧。否則鬧將出來,也是給儀姐兒添亂。”
彩羅聽得眼淚都要掉了:“奶奶這般爲大姑娘着想,怎麼大姑娘就不知道奶奶的心呢?”
小薛氏沉默不語。她已拿定了主意,丫頭們再着急,也只能照辦了。
長房一行人先帶着三房的秦柏、牛氏、秦平以及二房的秦錦春出了府,緊接着,薛氏與秦錦儀也離開了承恩侯府。這時候,彩綾才急急忙忙地去叫了小薛氏的一個陪房來,命他悄悄兒往府外請大夫。等大夫來了,爲小薛氏診過脈,丫頭婆子們把人送走,又去抓了藥,這事兒纔有人報到了姚氏院中的玉蘭跟前。
玉蘭今日並未隨姚氏出府,而是留在盛意居中管事兒。一聽說小薛氏病了請大夫,她就想起了先前門房報上來說,薛氏帶着秦錦儀出府的事。雖然不知道她們祖孫倆是去了哪裡,但爲防萬一,她還是命人給姚氏送了個口信過去。
承恩侯府裡生的這些事,秦含真一概不知情。今日只有她和梓哥兒姐弟倆留在府中,還覺得怪冷清的。連趙陌也帶着吳少英去見溫家人了,她覺得自己少了人說話,頗有些寂寞,心裡還惦記着,想打聽一下趙陌昨兒去趙碩家裡送端午節禮,不知過程如何,是否遇上了小王氏?
秦含真陪着弟弟唸了一上午的書,又練了一會兒字,就命青杏回明月塢把自己的琴取來,練了一下基礎指法。這般過了兩個時辰,她擡頭看看天,覺得午飯時間應該快到了,卻不知祖父一行人幾時回來?
就在這時,許氏的松風堂裡的鸚哥忽然過來了,笑吟吟地對秦含真道:“夫人和三老爺、三太太都回來了,正在枯榮堂裡說話呢。夫人吩咐,請三姑娘過去坐坐。今兒府裡來了親戚,平日是常來常往的,三姑娘也去見見,混個臉熟。”
秦含真好奇了:“是哪位親戚來了?”
“是許家的公子和姑娘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