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園縣,因宋太祖乾德元年間,轉運使張詠根據朝廷析武陵縣之政令,在實地考察之後,建議置桃園縣。其理由是,因陶淵明所作之《桃花源記》傳誦於世。
將近日落時分,通往桃園縣的古道上,一位書生打扮的少年緩步在這條兩漢時期的古道上。只見這少年不過十三四歲,眉目清秀,面如冠玉,脣微微上翹又如胭脂玉。
這少年年齡雖小,卻有成年人的俊逸和瀟灑,只不過身子稍顯單薄了點。這少年正是前往普洱尋叔的楊寰宇,只因桃園縣距離回民聚落不足五十里,故而未到日落時分,楊寰宇便到了桃園縣東側兩漢時期的古道上。
因爲時辰尚早,而且面對如此佳境,楊寰宇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像極了文人雅士遊覽於名勝。
他自然知道自己即將進入的這座縣城,便是有人間仙境之稱的桃園縣,而這桃園縣的人文景觀更是獨特。他自幼讀詩書,又愛遊覽,自然知道東晉大詩人陶淵明詩詞中所述的武陵縣,便是現今的這桃園縣。
進入桃源縣城,此時正是農人歸家、商販收攤的時刻,因而實際上另有一番繁忙的景象。
楊寰宇尋到一家客棧時天色已經不早,正要踏進客棧大門,只見一位肩搭毛巾的跑堂夥計已經一臉諂笑的拉着他的手臂道:“小客官您是要打尖還是要住店?您要是住店那可來對地方了,小店的上房可是全縣城最乾淨最寬敞的;您要是打尖那就更是沒走錯,本店名爲‘四海升客棧’,既是說本店的酒菜都是集四海五湖的名菜。”
這些自然都是自吹自擂的話,楊寰宇獨自飄零半年多以來,自然不會連這點江湖經驗都沒有。於是,也就不大多理會這夥計,只要了一間樓上的房間,放下行李便下得樓來吃飯。
倒也不是剛纔那店小二過分吹擂,剛纔進來時也就三四成的位置上坐了客人,不過才過了一會,只見這大堂已經坐滿了人。
楊寰宇尋了一處較爲僻靜的位置,點了幾樣小菜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此時,門外又進來兩位客人,而此時除了楊寰宇那一桌還有空位之外,其它都坐滿了人,店小二隻得引着兩人到楊寰宇桌前坐下。
楊寰宇倒沒在意,也沒多注意兩人。
不一會兒,酒菜上起,那兩個人就開始聊起天來。只聽其中一人道:“唉!最近因爲‘萬毒桃蠱’而喪命的人不知道又有多少了,也不知道那些人爲了什麼非要惹這毒無?”
“你懂的什麼,當年桃花蠱婆爲了培養這隻毒物,不惜用自己的精血餵養。聽說只要抓住這毒蠱後,再把它煉成金丹就不怕任何毒藥,哪怕是天下第一絕毒之藥。”另一人道。
“我怎麼會不知道,我還聽說這萬毒桃蠱絕毒無比,只要被它碰到身體,頃刻便會化爲一堆腐骨,不小心觸到它噴出的毒氣立刻全身血脈僵固而死。因而從沒有人敢靠近它三丈以內,有些膽小的人一聽到它發出的絲絲連逃命都不及。”先前那個說話的爲自己辯解道。
楊寰宇聽得暗自心驚,心道:“這世間哪有這般絕毒之物,一觸到就能要人命,那麼飼養它的人爲何沒被它毒死呢?”心念及此,不由好奇的想看看這兩個說大話的人是誰。
這一看差點沒把剛纔吃的飯給吐出來,原來,這兩個人都是三十來歲的漢人打扮的江湖人。只見左邊一個一臉麻子,那張臉長得跟驢臉一樣長,鼻毛都快長到了嘴裡了,右邊嘴上還有顆大黑痣,黑痣上還有幾根粗黑的長毛,因而整個黑痣看起來活像一個大蜘蛛趴在他臉上。
右邊一個一臉橫肉,他的這臉橫肉可不是天生的,而是一條條整齊的刀疤。這些刀疤一條條向外翻卷着,不細看的話還真以爲是天生的橫肉呢。
楊寰宇不敢擡頭再看一眼,只低着頭。只聽左邊那個長臉的說道:“那桃花蠱婆都死了快五十年了,這隻毒蠱怎麼說也有百年了,怎麼突然在此地出現?”
“嘿嘿,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當年桃花蠱婆養着這隻毒蠱本來不是用來害人的。只因被仇家追到這桃園縣,無奈之下只有放出毒蠱殺死仇家,可是那毒蠱一沒了束縛便到處吸食人的精血,再也不聽使喚。後來,那桃花蠱婆爲尋找回這毒蠱也命喪於此。也就在那時,那毒蠱便不知所蹤了。一直到去年桃花盛開的時候,有人在桃花蠱婆的墳墓旁邊發現一堆腐骨,才確知那毒蠱又出現了。”右邊那個刀疤漢子道。
“那麼,現在這麼多人來捕捉這毒蠱,難不成他們爲了煉這什麼金丹的就不要命了嗎?”長臉漢子道。
那刀疤漢子用眼瞟了一下長臉漢子,不屑的道:“嘿嘿,這你又不懂了,毒蠱雖毒,卻要碰到它纔會要人命,只要不讓它接觸到身體不就萬事皆休了嗎。”
“聽說昨天有幾個唐門的人死在了桃樹林裡,死狀奇慘無比,有的半截身子都變成了白骨。”長臉漢子有點心悸道。
右邊的刀疤漢子有些幸災樂禍的道:“四川唐門自恃用毒天下第一,想要抓住毒蠱煉丹,卻不自量力。”說着頓了一下,環顧了一下四周,見周圍客人都在自個自的吃飯,又道:“所以說,唐門也不過如此,只不過是江湖朋友吹大了而已。好了,今天老子可是累極了,聽說桃翠閣又來了幾位新姑娘,這一個多月來可把老子憋壞了,等一會吃完飯我們哥兩去消遣消遣,好好爽快一翻。”
接着這兩人所談的話都是一些什麼東家的小姐屁股又大又圓,西家的姑娘長得水汪汪,還有就是一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言語。
楊寰宇可從來就沒聽過這樣不堪入耳的話,聽了兩句,再也忍不住跑開去。那兩個長得奇形怪狀的人自顧自得說着,倒也沒在意他。
回到自己房中,楊寰宇才吁了一口氣,心想:“這兩人長得這般模樣也就算了,可偏偏還是這麼下流無恥。看來老天有時還是挺公平的,既讓他們生這麼一副醜模樣,他們的心也一樣醜惡。”
次日清晨,楊寰宇早早就啓程了,只因他聽店家說,出了桃園縣後須得走上百里路纔有人家。
走了大約一個時辰,便來到位於桃園縣西南的沅溪橋。只見此地背倚羣山,面臨沅水,蒼松翠竹。正是那陶淵明《桃花源記》中所住的桃花源。
楊寰宇不由駐足欣賞起來,此時已經入秋,自然不會有桃花。不過,那些夾岸而生的桃樹卻另有一番景色。只見那桃樹黃葉飄飄,地上堆積成一片金黃。
過了沅溪橋,便是一大片丈餘高的桃樹林,黃葉已堆得不少,走在那桃樹林的小路上,讓人產生一種深秋的惆悵。
楊寰宇此時便有這種惆悵,不覺輕嘆一聲,遊目四顧着。
突然,他發現自己右側不遠似乎躺着一個人,一念好奇使他向前走近。走近一看,果然是一個人躺在那裡。只見這人一身紫衣,頭戴金冠,只是這人趴伏在地上,看不清他容貌。
不過從這人的裝束可以看出,他不會超過四十歲,而且絕不是普通人。只見這人左手壓在身體下,右手往前探,右手旁邊還散落着幾個大小不同的裝藥的瓷瓶。
楊寰宇看的驚奇不已,不知這人是死是活,他忙走上前去準備把那人翻過身來。就在這時,身後傳來絲絲的響聲,聲音不算大,卻清晰可聞,想來離身體不遠。但是,當他轉過身去查看時,並沒有發現什麼異象。
於是,楊寰宇伸出右手把那人翻過身來,當看見那人的臉時,他大吃一驚。只因那人的一張臉黑如墨碳,連五官都無法分辨。
楊寰宇看過不少醫書,對用毒一道稍有了解,一看這人的面色就知道已經中毒身亡,而且似是並沒有經過太多的掙扎,從他右手握的那隻沒來得及打開的藥瓶就可以判斷。
就在楊寰宇沉思之際,只見那死者黑乎乎的臉上不知怎的多了一條似蠶非蠶、似蛇非蛇的透明小蟲,同時還聽見它發出絲絲的響聲。楊寰宇突然想起在客棧中那兩個醜陋漢子所說的萬毒桃蠱,心中不由駭然一驚。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但覺渾身奇癢難受,雙目開始模糊起來。他猛然瞪大眼,只見自己的右手已經變成黑色,而且那黑色迅速向手臂蔓延。
楊寰宇一下子就意識到,極可能是因爲自己觸碰了那屍體,那屍體上的毒轉到自己身上了,想到這裡他早已亡魂皆冒。
突然,他心中靈光一閃,趁雙腿還能移動,他猛然撲向那屍體的右手,從那人的右手奪過那隻藥瓶。這時,他的整條右臂已經無法動彈,就連舌頭也開始僵硬起來,他只得用左手將身體轉過來,再把那藥瓶咬開,把整個藥瓶倒立在口中,將整瓶藥灌入喉間。
此時,他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藥,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只覺的那藥一進入喉嚨就有一股濃郁的桃花香味,而且精神也立刻清醒起來。但是,就在他感到那陣濃香之時,只見一道白光從那屍體向自己面門射來,然後沒入自己口中。
這一下可把他駭呆了,他實在不敢想象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就在他驚駭之時,他發現自己的手腳已經能夠自由活動起來,而且手上的黑色也很快退去,遲滯的眼睛也已經能靈活的轉動起來。這些變化倒使他忘記了剛纔飛入口中的那道白光。
但是,他卻感到腹中一陣輕微的攪動,忽左忽右的,過得一會就覺腹中一陣清涼,身體再無異狀。
這時,楊寰宇驚魂甫定,漸漸恢復了靈智。想到剛纔險些喪命此地,不覺又驚出一身冷汗來。看着地上剛纔從那屍體手中取過的藥瓶,心中一陣感慨,暗自慶幸自己運氣好。同時也暗自感到慚愧,只因那人手中的藥沒救了他本人,卻便宜了自己。
想着不覺對死者感激起來,於是看向那屍體。這一看又使他驚異莫名,原來,屍體的那張黑臉已變成了一張蒼白如紙的死人臉。
楊寰宇發現這種變化,感到百思不解。既然不解他也就不再多想,但是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實在很幸運,因爲自己竟然沒被那毒蠱毒死。
他現在突然又想起,當自己喝下那瓶藥時,那道射入自己口中的白光到底是不是那毒蠱。如果那是毒蠱,爲何自己吞下它又沒被毒死?
想着想着,仍是想不出所以然來,看了看天色,時已過了午時。於是也不再多想,畢竟自己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其實,楊寰宇哪裡知道,自己剛纔已經經歷了數度生死。原來,剛纔他所見的那位死者身中的是一種極爲厲害的粘衣之毒,他在翻動屍體時就已身中劇毒。
幸好他沒有觸及屍體的肌膚,否則他根本就沒有機會再去服那解藥。而他打開的那解藥其實也並非真正的解藥,那瓶藥只不過是收集到的融於水中的桃花瘴氣。這瘴氣並不能解毒,只是當年桃花蠱婆所收集的用於餵養萬毒桃蠱的食物,卻不知爲何會出現在此?
那麼,楊寰宇爲何能得以安然無恙呢?這完全得益於那萬毒桃蠱。
原來,楊寰宇所看到的那條透明怪蟲,正是人人談之色變的萬毒桃蠱。這毒蠱本來就生活在瘴氣之中,因五十年前桃花蠱婆放出毒蠱後,無力收回。因爲此地沒有瘴氣,待那桃花蠱婆死後,那毒蠱便一直在她的身體裡沉睡着。
直到年前,有人在桃花蠱婆的墳前把這毒蠱驚醒,毒蠱出來食覓。這毒蠱幼時本來是以人的精血和瘴氣之毒爲食,如今毒蠱已經成年,便以毒爲食,不再需要吸食人的精血。恰巧這桃樹林不久前發生江湖仇殺,楊寰宇所遇見的那死者便是中毒而死,那毒蠱嗅到劇毒前來吸食。
不巧,楊寰宇打開藥瓶把它吸引過來,並將它吸入腹中,這毒蠱本來與苗疆的一些蠱蟲相似,喜歡寄居在人體內。而楊寰宇當時身中劇毒,那毒蠱自然以爲找到了安居之所,也就在楊寰宇體內寄居下來。
這樣看來,這毒蠱倒還救了楊寰宇一命,而並非他喝的藥救了他。楊寰宇自然不知道這其中的道理,但是,既然自己沒什麼大礙,他又想不明白其中緣故,也就不再多想。
看着地上的屍體,楊寰宇不由生起惻隱之心。於是,就地挖了一個坑把屍體埋掉,自己也整理了一下,便又上路去了。
因爲這一耽擱,自然無法在天黑之前趕到預定的有人家的地方。因而,他不得不又在樹林裡過夜。幸好他還帶着乾糧,倒也不會餓着,而且這餐風露宿他倒也有了不少經驗。
正所謂吃一塹長一智,在外獨自漂泊大半年,楊寰宇自然也知道一些保護自己的方法。也許,正是這些經歷和遭遇,使他形成那種沉穩、成熟的性格和寬廣的胸懷。
因而,他看起來雖然還像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但是他的氣質卻早已超越了他的年齡。
從桃園縣出發後,楊寰宇便一直向着西南行走,因爲他每次向當地百姓問路時,得到的回答都是指向西南。
當初,他逃離揚州時,老家人楊福給他的銀兩也快用完,幸虧在回民聚落時,蘇萊曼家感激與他爲馬哈木治病,倒給了他不少銀錢。因而,這一路他並不擔心沒盤纏。
這一天,已經進入滇貴境內,楊寰宇好不容易纔打探清楚。原來自己已經到了夔州之境,難怪此地的地形、氣候大異於江南等地。
楊寰宇知道,敕書中有“惟爾貴州,遠在要荒”一說,也就是說夔州遠在邊荒要地。而此地因土地奇特,又貧瘠,故而居民百姓極少。
如此行了數日,突然前途地形一變,只見連綿起伏的山嶺之間,分佈着許多盆狀的窪地,在那些窪地間依稀可看見有一些房屋。
楊寰宇一連走了十幾天的黃土路,現在好不容易碰上了有人的地方,那份興奮實在無法言語。
於是,楊寰宇尋了一戶較近的人家,一打聽原來這裡是貴滇交界之地。那些大大小小的窪地,當地百姓稱爲“壩子”。
楊寰宇過了幾個壩子,只見前面的幾個壩子與剛纔所遇的有些不同,但見壩子裡地勢平坦,房屋連成一片,住戶極爲集中,看樣子是個不大的集鎮。
這確實是一個小鎮,住戶不會超過三百,但是,在這樣一個僻遠的地方,還能有這樣的集鎮,已經是不可多得的了。
雖然這個集鎮只有短短的一條集市,但是正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個集鎮上倒是酒鋪、飯館、客棧等一應俱全。看這集鎮所處的位置,以及集鎮東西所貫通的要道,想來這集鎮是邊陲要塞上的一個重要驛站。
當晚,楊寰宇在這集鎮裡找到一家客棧,這客棧倒也整潔乾淨,雖然地處邊荒,但是飯菜也還不錯。
夜間無事,楊寰宇用過晚飯,坐在客房窗前,看着這高原風光旖旎的夜,想起白天看到的奇景。
這高原風光的卻與中原不一樣,夜間月明星朗,銀河遙遙可見;而白天的風光更是令人驚歎,但見溝壑縱橫,土峰林立,峰林奇偉,巖洞星布。而且,峽谷橫生,天生土橋等不勝欣賞。
楊寰宇想着想着,不覺稱讚自然之鬼斧神工。同時,他感到身處這種奇景,能讓他的心境無限的拓寬,使他感受到一份前所未有的淡定和從容。
拖着一身的疲憊,楊寰宇不到二更便睡下了,只因這十幾天來他實在累極,如若再走兩天還沒有遇到人家,他恐怕再也支持不住。先不說他帶的乾糧不多,光是接連幾天的趕路就足以把他累倒,只因出了桃園縣百里後就再也沒遇到人家。
這一路來不是餐風露宿這麼簡單,還要忍受路上的那份空虛和寂寞,這對於一個半大的孩子確實是一種巨大的考驗。還有就是那不知前景的目的地,他有時在想,自己這麼千里尋訪,到最後能否達成目的?
其實,他現在已到了滇地邊境,只要再走兩天黃土路就是另一番景象。
次日早晨,楊寰宇起得很晚,經這麼一夜好睡,總算恢復了點精力。這一次,他也學乖了,因爲不知道前路還有多遠纔再有這樣的集鎮,他一下子準備了半個月的乾糧。這也難怪,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如此,在這集鎮短暫的停歇後,他又開始自己的行程。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走過多少個集鎮和縣城,只覺得這些地方只不過是搖搖萬里的一個拐點。就像人生中遇到的一些人一樣,只不過是自己生命中的匆匆過客,絕不會對他們有太多的眷念,有的很快就消失在記憶中。因爲一個人確實沒辦法承受那麼多的感情,我們的生命不應該太多的消耗在過去。
果然,楊寰宇走了不到兩天就又看見了青山、翠樹,這裡已經是滇地境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