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周圍只有一片走不到盡頭的黑暗,是絕對的黑暗。
“這裡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地獄嗎?不……不是的,我沒有死……我不能死,我不能就這樣糊里糊塗的死掉。爹……娘,你們在哪裡?這裡到底哪裡……”
突然,一陣不能再熟悉卻又陰慘慘的呼喊聲灌入雙耳,這種呼喊聲即使是自己最親愛的人所發,也一定會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呼喊聲越來越近,終於,那呼喊聲已經能清清楚楚地聽見。“寰兒!寰兒!……來呀!快回到娘這兒來!來呀!……快來呀!”
只見一個長髮披散、看不見面目的白衣人,緩緩伸出雙手,不,那不是手,而是一雙白骨手掌。
這是楊寰宇昏迷不知多久以後,他自己感到的、看到的一切。他實在不敢相信那呼喊聲出自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或許說他是不敢相信那呼喊聲正是自己孃親的聲音。
他忍不住了,他心裡有一萬個不相信、一萬個不願意,終於他大叫一聲“不可能!”。
突然,眼前的黑暗瞬間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刺眼的光芒。一時間,楊寰宇只有緊閉雙眼,等到雙眼漸漸適應了光,他才慢慢睜開眼睛。
此時,他終於看清除了自己所處的環境。
原來,他此刻是躺在一張石榻之上,而這裡竟然是一個山洞,山洞頂上還開了幾個小洞。剛纔他睜開眼時,那些強烈的光芒便是從這些小洞投入到榻上的陽光。
楊寰宇環顧石洞一週,發現這石洞除了幾張石凳、石桌和一張石榻之外,別無他物。
他突然若有所覺,伸手在自己身上、臉上一陣亂摸,發覺自己身上並沒什麼不對勁,而且力氣也恢復過來了。
他心中一陣疑惑,他記得自己明明是昏迷倒在山路上的,怎麼會在這兒醒過來?難道是哪位過路的好心人把自己救活?只是這救自己的是什麼人呢?
想到這裡,他連忙坐起來穿好鞋子,正要往石洞外走去,只見洞口處黑影一閃,就見一位一身黑衣、頭髮散落、黑鬚叢生的黑衣人已經站在自己身前。
楊寰宇駭然一驚,只因他自從隨癲僧習武以來,自以爲自己的身法還不錯。不想,剛纔這黑衣人走到了洞口時,自己卻仍然一無所覺,而且,就連黑衣人的身法都沒能看清楚。
一時間,他只驚得呆呆的站在那裡,瞪大雙眼愣愣地看着黑衣人,張大了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那黑衣人本來是聽見楊寰宇剛纔的叫聲纔過來的,此時見這十三四歲的孩子看着自己發呆,還以爲這孩子沒有恢復過來。
於是,黑衣人便上前正要把楊寰宇扶回到石榻上。
楊寰宇此時見黑衣人一臉關懷的向自己走來,心中清醒過來,連忙向黑衣人作揖行禮道:“小可楊寰宇,辛蒙前輩相救,否則此刻早已成爲荒山餓殍,請前輩受小可一拜。”說完一揖到地。
黑衣人見楊寰宇已經無恙,便擺手道:“小子,你已經昏睡兩天兩夜了,先去吃飽飯再說吧!我有話問你。”說完,也不理楊寰宇,自顧自地走出石洞。
楊寰宇一聽他提起吃飯的事,立即覺得腹中一陣雷鳴,他也不管自己昏睡多少天了,只得急忙跟在黑衣人身後,他此時真恨不得黑衣人走快一些。
出了山洞,等他看清眼前景物是,不覺得一呆。原來,他剛一出得山洞,眼前便出現兩間排列着的茅屋,而身後的山洞只不過是兩座陡峭山峰相連之處的縫隙。只見這兩座山峰就像是一座山被從中間被硬生生劈成的兩半一樣,中間留着一條數丈寬的夾縫。
楊寰宇突然覺得這兩座山極爲熟悉,不由得多看了兩眼,發現山壁上有一棵突出的獨立的大樹。他猛然想起,這些不就是自己昏倒前所見到的最後的景物嗎?而且,正好那兩間茅屋前有一排整齊的大樹將茅屋擋住,自己昏迷之前看到的那一縷炊煙必是出自那兩間茅屋。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雖然沒有堅持到這裡,但是,到底還是被別人救來了這裡。他心中暗歎一聲,默默走進茅屋。
這間茅屋雖然看起來很簡陋,但是,裡面應用之物一應俱全,看來這即是一間廚房又是一間客廳了。
只見前面桌子上擺着兩碗麪條和幾樣野味,楊寰宇一看見這兩碗麪,早就忘記了一切禮節。他直接走到桌前,拿起筷子端起面就開始狼吞虎嚥起來。
不一會工夫,兩碗麪條早就見了底,而那幾樣野菜也已被他扒得一乾二淨,最後,他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麪碗。
那黑衣人自始至終都沒有出聲,只坐在楊寰宇對面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楊寰宇把桌上所有東西都吃完,才發現黑衣人盯着自己看,不覺得俊臉一紅,尷尬說道:“小可實在失禮,害得前輩連飯都沒得吃……”
見黑衣人臉上沒有慍色,楊寰宇才放下心來。
只見那黑衣人緩緩從懷中摸出一件物什。楊寰宇看見那物什時,心中一陣疑惑。
原來,那物什卻是楊寰宇一直戴在身上的家傳玉佩。在他剛學會行走之時,正是他孃親親自爲他戴上的。自爹孃遇害以後,爲了害怕路上丟失,他就一直把玉佩放在懷裡藏好,只是時不時偷偷拿出來,對着它發呆流淚。
此刻,不知怎的竟會到了黑衣人的手裡?楊寰宇正想要問明。那黑衣人突然雙目冷電般緊緊盯在他的臉上,問道:“這玉佩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楊寰宇被他看得心中一陣駭然,又覺自己好像全身不着寸縷般站在他面前一般,讓他感到心中好不自在,只聽他吶吶道:“這……這本是小可家傳之物。”
那黑衣人一聽,心神爲之一震,臉上肌肉不住跳動,而且全身都在劇烈的顫抖,那冷電般的雙目也漸漸激動和複雜起來。
只聽黑衣人顫聲說道:“你說的都是真的?你姓楊,那你爹叫什麼名字?”
楊寰宇被他這一陣神色變化搞得莫名其妙,心中疑慮重重,此刻又見他這般詢問自己,更覺得疑惑不解。但是,又覺得這人既然相救自己,定必不會是什麼壞人。
於是,楊寰宇沉吟一會,便道:“先父楊秋寒,人稱簫聖,此玉佩……”他還沒說完,突見黑衣人雙目精光暴射,“噔”一聲站起來大叫道:“什麼?你……你說什麼?”
黑衣人突然一把抓住楊寰宇,又大聲道:“你說‘先父’,你告訴我,你爹是怎麼死的,快告訴我!”
楊寰宇被他緊緊抓住雙臂肘彎處,手臂只能無力地癱軟下來,想要運功抵抗卻又提不起真氣來,只得忍受着如斷臂骨折般的疼痛。
但見他額頭上早已冷汗流淌,哪裡還有答話的力氣。不過,這黑衣人的舉動倒讓他驚駭莫名,他實在搞不懂這黑衣人於自己父親是什麼關係,爲何他一聽到自己父親的死訊就這般激動?
黑衣人見楊寰宇不說話,仔細一看,見楊寰宇一臉痛苦之色,纔想起什麼似地,急忙鬆開雙手。但是,他又立刻抓住楊寰宇的雙肩,只是這次的力道卻小了很多。
只見他雙目蘊含淚水,臉上的肌肉抽搐得更急厲害,而且眼神中竟然顯露出憤怒和仇恨。
楊寰宇只顧着揉捏着自己肘彎處,倒沒注意到黑衣人的神色。不一會,又聽黑衣人突然聲音放緩說道:“孩子,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你親叔叔楊延廣呀!”他還沒說完,自己就已經放聲大哭起來。
楊寰宇此時一聽,只覺大腦“嗡”的一震,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過,他本來是個極聰明的人,從之前黑衣人的神色和此時的舉動,他已經可以斷定,眼前這人正是自己千辛萬苦要尋找的叔叔。
真是皇天有眼,不僅沒讓他餓死路旁,還讓他一醒來便得見親人,自己唯一的親人。
飽受辛酸的淚水再也止不住,如同決堤之洪水一般,一老一少就這樣抱頭痛哭起來。
良久,黑衣人楊延廣最先從悲傷中回過神來,只因他心中還有許多的疑問,更何況他是個大人了,總是能控制自己的情緒的。只見他收起淚水,向楊寰宇問道:“孩子,可是你爹爹告訴你,我隱居此地的?”
楊寰宇早已哭幹了眼淚,此時聽楊延廣這樣問他,不覺得一愣,不知叔叔爲何如此問法?只在心中道:“聽癲僧師伯說,爹爹和叔叔曾因一件事而鬧得兄弟不和,以致爹爹再也不願意提起他,甚至連自己也沒有告訴。而今,叔叔這般問自己,到底該不該說實話呢?”楊寰宇心中正在自己矛盾着,楊延廣早已從他的猶豫之色中得到答案。
只聽他長嘆一聲,黯然道:“大哥、大嫂,你們到底還是沒有原諒我,我……我……”他沒有說下去,他也實在說不下去。
只因他一想到大哥這二十年來竟然當真不再認自己這個弟弟,連體都不屑於提起自己,就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曾告訴,這豈非相當於從來就沒把自己當親人看嗎?可是,這一切又怪得了誰來?
楊寰宇聽得又是一陣疑惑,他雖然不知道爹爹爲何從來都沒有向自己提起過自己還有這麼一位叔叔,但是,從此刻叔叔點反應來看,爹爹和叔叔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纔是的兄弟間的決裂。而且,很有可能這中間還是因爲叔叔的不是,不然叔叔在聽到爹爹的死訊後,就不會有這般悔恨的神色。
楊寰宇在推想着,楊延廣也在悔恨當中,一時間,叔侄兩人相對無言。
最後,只聽楊延廣長長地嘆息一聲,說道:“你告訴爲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武林中有誰有這般能耐,竟能殺害你爹爹?”
楊寰宇這纔想起,自己只顧着悲傷,還沒有將家裡的遭遇告訴給叔叔聽。可是,他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找到了叔叔,而爹孃卻已身故,一家人在不可能相聚,不由得眼眶一紅,只得一把辛酸一把淚地把家中變故、爹孃如何被害、自己又如何逃脫以及如何輾轉找到這裡,詳詳細細的說了出來。
他這一頓訴說,直說了將近一個多時辰,這中間自然少不了傷心落淚啦。
楊延廣聽着楊寰宇的訴說,臉上神色陰晴不定,當他聽到楊寰宇說全家六十三口都被殺害、就連簫聖夫婦都未能倖免時,心中真是悲憤與悔恨交加,雙目也不禁流下淚來。
楊寰宇這一年多以來也不知流過了多少淚,本來他不應該那麼難控制自己的淚水的,只因此刻他終於找到了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雖然他不是那種驕縱慣了的公子爺,但是對親人的依賴和感情上的依託卻是極爲強烈的。特別是在經歷了一年多的流浪之後,那種孤獨無助的心情時常啃噬着他的心靈,使他的心智超越常人迅速成長的同時,對孤獨越來越恐懼。
因此,當他再看到楊延廣悲傷落淚時,忍不住再次痛哭失聲,只是,這一次卻把自己一直以來壓抑在心頭的那些積鬱和苦悶全都釋放了出來。
對於一個人,如果藏在內心深處的悲傷和苦楚太多太多,一旦把這些都釋放出來,那麼他一定會感到無比輕鬆。
雖說楊寰宇此刻已經聲音嘶啞,但他的心情卻比以往任何時候的都要輕鬆,就像把一身的負累全都放下一樣,只剩下一個純淨的靈魂和輕靈的軀體。
而此刻的楊延廣似乎因爲過於悲傷,只聽他一陣急咳,然後急忙盤膝坐在地上調息起來。
大約盞茶的工夫,楊延廣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楊寰宇一直呆立在旁,他只當叔叔是一時氣急攻心,才導致內息不穩的。只因他習練了癲僧所傳授的搜經過穴心法,一眼便看出了剛纔楊延廣的一陣急咳是由內息引起的。
其實不然,如果楊寰宇此時替楊延廣把一次脈就會發現,楊延廣不僅身受內傷,而且在他的一些經脈中還蘊藏着一種奇毒。如果楊寰宇此時發現了這一點,也許楊延廣就不會那麼早就追隨兄嫂而去。
這大概是冥冥中自有安排,每個人的壽命或許都已有了定數,旁人也只能盡人事而聽天命爾。
此時,只見楊延廣緩緩睜開眼,從地上站起來。楊寰宇一臉關切地問道:“叔叔的身體怎麼了?”
“唉!都是二十年的毛病了,你不用替我擔心,爲叔這條爛命還不會輕易就此丟掉的。”楊延廣苦笑道。他像突然又想起什麼似地,道:“孩子,你身邊怎麼沒帶着翡玉簫呀?它可是我們楊家的家傳寶物,也是你爹成名的兵器。”
楊寰宇一聽,心道:“爲何癲僧師伯和叔叔都這般在意這支玉簫呢?難道這玉簫另有什麼稀奇之處不成?”心中雖然不解,可他還是把梨花姥姥借簫一事說了出來。
楊延廣輕嘆一聲,道:“怨我!怨我!如若秘籍在大哥手上,就算沒有玉簫在身邊,大哥也不至於遭人毒手。”
楊寰宇聽得心中一驚,不自覺又想到,難道這玉簫與爹孃的死有關?他實在是對自己爹孃無辜被害之事一無所知,此時更是心亂如麻、毫無頭緒了。
本來,楊寰宇想到或許叔叔會知道一點內情,此刻他也不必再問楊延廣了,只看楊延廣此刻如墜五里雲霧的表情就知道,這位叔叔所知道的並不比自己多多少。
其實,楊延廣確實是想不出底誰與自己大哥有這般仇恨,只因他知道自己大哥的心性爲人,大哥是絕不可能與人結下這麼大的仇恨的。
想了一會,楊延廣才道:“這仇人到低是誰,也只待你習成我們楊家的家傳武藝之後再去尋訪了。如果爲叔還有命在,一定會找出這仇人並替大哥大嫂報仇。” 語聲一頓,看了楊寰宇一眼,又道:“孩子,你這一年多以來的經歷的確極不平凡。而且,你的福緣的確不淺,要知道武林五奇早在四十年遷就成名了。雖說宇內三絕與五奇齊名,但是若論功力和技業,就只有癲僧前輩最高了,只因癲僧前輩受藝於枯禪神僧,而且盡得枯禪神僧的真傳。你雖然未學到半點家傳武功,卻幸得癲僧垂青,將來一定受益匪淺。”
楊延廣說完,看着楊寰宇欲言又止。只見他轉過眼望着屋頂,似是在回憶些什麼事,一些幸酸的往事,只因他的眼中又閃動着淚光。
他長嘆一聲,對楊寰宇娓娓說道:“大約二十三年前,大哥就已經名滿江湖,被人稱爲簫聖。當時爲叔年輕氣盛,一心只想在名氣上超過大哥。於是,日夜苦練武藝,還常常約鬥一些黑白兩道上的高手,只是往往都是大敗而歸,而且每次敗退時總會聽到他們說‘你不如乃兄多矣!’這樣的話。因此,每次回到家中我都會大發脾氣,漸漸地我和大哥就疏遠了。”
楊延廣說到這,沉吟了一會,又道:“昔年,爲叔因急於追求虛名,得罪了許多黑白兩道上的人物,那些追討尋仇到家裡的,都被大哥一一挫敗。因爲你爺爺去得早,我和大哥自小相依爲命,自幼關係就極好,每每練功時都是在一起。只是到了成年,大哥便開始行道江湖,不到兩年的時間,不僅武功大進而且名聲也一日千里。那時,我和大哥都已成婚,便不再像以前一樣在一起練功了。但是,有一次我無意間看見大哥在練功,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大哥早就強我多矣,只是我們在一起練功時,他怕我不高興才刻意隱瞞自己的實力。當時,爲叔卻以爲是你爺爺臨終前偏心而對大哥另有傳授,故而一氣之下,隻身闖蕩江湖,還把我們楊家家傳的武功秘籍偷偷帶走。大哥當時雖然生氣,但顧及兄弟之情也就由得我胡鬧。可是,這一來便使爲叔更加確定是大哥心中有愧疚才這樣放任我,以求心安。後來,不知怎的,爲叔的仇人知道了爲叔的行蹤,便開始四處追殺爲叔。爲叔當時真是四面楚歌、草木皆兵。”他說到這,突然嘆了一口氣,臉上悔恨的神色更加強烈。
過了一會才又嘆道:“唉!本來爲叔疑心就重,更何況是當時的處境,因而錯殺了四位當時受了大哥所託前來助我脫困的武林豪傑。當爲叔發現後,已經悔恨莫及,羞憤交加之下將追來之人悉數誅殺,自己也身負重傷。等到大哥趕來之時,我不敢承認錯殺之事,只覺再無面目見人。更重要的是,我不希望像大哥這樣的英雄人物因爲有我這樣的不孝弟弟而蒙羞,因而,我就狠下了心,當着衆人的面與大哥斷絕兄弟之情。大哥當時真是悲傷至極,本來我心中極是不忍,正想要說出自己的罪孽的,可是大哥沒等我把話說出口就已經答應了。於是,爲叔忍着重傷一直南逃,竟忘了將秘籍交還。後來本想自己親自送回家中的,可是在途中卻聽說大哥已經知道了爲叔錯殺之事,而且還派人打聽爲叔的行蹤。爲叔當時知道事情敗露,便不敢再現身了,只是在回來的途中卻遇上了一個厲害仇家,心中在絕望之下就想與仇家同歸於盡,可最終還是未能如願,只落得個兩敗俱傷,以後……以後便在孤獨悔恨中度過了二十年,可憐你叔母……”
說到這,楊延廣已經老淚縱橫,他再也說不下去。
看看這山谷的環境,楊寰宇可以想象在這種地方度過二十年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更何況楊延廣還要忍受那無邊的良心的煎熬。
楊寰宇此時才發現,楊延廣一頭亂髮間已經夾雜着許多白髮,而且眉宇之間已經有不少深深的皺紋。他感到楊延廣似乎在這談話之間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真不敢想象這些年來楊延廣是怎樣過來的。
像楊延廣所受的這種良心深處的譴責,並不會因爲時間的流逝而被沖淡,相反,無情的歲月使他心中的愧疚更深。再者,這突如其來的噩耗更讓他一下子陷入了無底的深淵,因爲他再也沒有機會去解釋和補償,再也沒有機會減輕心中的罪孽。
無論他今後如何深深的自責和悔恨,無論他現在有多大的勇氣去面對和坦誠,也都已經無濟於事了。他現在只能把最深的自責和悔恨永遠埋藏在心底,而這些悔恨和自責將永遠啃噬着他的靈魂,直到他死亡。
兩人再度陷入沉默當中,現在的楊延廣就像是一個深受重創、孤獨無助的可伶的戴罪羔羊,即便自己眼前之人是自己的子侄晚輩,他這種神情也是暴露無遺。
楊寰宇知道他內心的痛苦,因爲他自己本來就還在痛苦中掙扎,雖然痛苦的原因有所差別,但是,痛苦所造成的內心上的傷害卻是沒有什麼區別的。
只見楊寰宇緩緩伸出手,輕輕地撫摸着楊延廣那雙乾瘦佈滿皺紋的粗黑的手上。只覺得楊延廣的雙手一顫,他似乎因爲心中的羞愧和悔恨而有躲閃之意,但是,當他接觸到楊寰宇那充滿血緣親情和赤子之心的眼神後,內心中燃起了一種希望和欣慰。
良久,楊延廣似乎被楊寰宇的親情稍微撫平了心中的創傷,他的靈智也漸漸恢復過來。只見他左手突然一翻,反手抓住楊寰宇的手腕,就這樣凝神起來。
楊寰宇先時一愣,不過馬上就知道叔叔可能是在試探自己的武功基礎,因爲他在隨癲僧練功時,癲僧每隔一段時間便要像楊延廣現在這樣爲他把一次脈,以判斷他的內功進境。
只見楊延廣凝神半響,臉上充滿驚奇和不可思議的神色,接着又是一陣狂喜,看了看楊寰宇的臉,又在楊寰宇身上一通亂摸,然後如獲至寶般的捧着楊寰宇雙肩,道:“孩子,你近來是否得到了什麼奇遇?不然你身上那股奇怪的真氣是哪兒來的?”
楊寰宇這纔想起,竟然忘了將自己數次險些喪命的遭遇告訴楊延廣,於是,便簡要將自己幾次驚險經歷告訴楊延廣。
楊延廣在聽他描述那怪蛇和透明小蟲的情況時,特地問了怪蛇和透明小蟲的形狀特徵,待楊寰宇說完,他才嘆道:“奇緣巧合,真是機緣巧合!想不到百年蛇鱔和萬毒桃蠱這樣的稀世奇物都讓你遇上了。”他說着,突然翻起楊寰宇左眼眼皮看了半響,才又道:“果然沒有錯,這萬毒桃蠱已經成年了,你以後再也不用擔心任何毒物了。”
原來,那一次楊寰宇在桃林中發現的在那屍體臉上的透明小蟲,以及自己中毒後,正要服下那解藥時飛入自己口中的白光正是那萬毒桃蠱。只因當時他情急之下沒有念及太多,此刻細想起來,馬上醒悟過來。
此時,只聽楊延廣又道:“那萬毒桃蠱既然已經成形,你把它和着解藥一起喝到肚子裡,那萬毒桃蠱便永遠寄生在你體內了。這也難怪你穿越瘴氣沼澤地時能夠安然無恙。至於那蛇鱔本來是人間至寶,其最爲珍貴的其實也就是它的一身精血了。雖說很多人都知道這一點,但是,卻極少人知道,這蛇鱔的精血還是世間最厲害的劇毒。其毒性比起任何毒藥都劇烈百倍,就算功力再深厚之人,不明所以而像你這樣吸食了一大半的話,必定會無藥可救。可是,也許是上天有意安排,竟然讓你先吸入萬毒桃蠱而擁有了百毒不侵之身後,又誤吸百年蛇鱔的精血。如此一來,你便一下子擁有了數十年的功力。”
楊延廣說到這裡,突然又看了一眼楊寰宇,點了點頭才說道:“嗯!最妙的是,你竟然能在最關鍵的時刻遇上癲僧,說來也確實驚險無比,皆因你吸食蛇鱔精血之後,急需將精血轉化的真氣引導入穴,否則很快就會血脈爆裂而亡。然而,這項工作卻是即費力又損耗真氣的,若不是自己最親近之人,任誰也不願意損耗二三十年的真氣。因此,說到底還是癲僧最爲關鍵,他對你的造就之恩最重呀!”
楊寰宇一直默默地聽着,可是,他雖然沒有出聲,卻絕不表示他內心是平靜的。在楊延廣說出這中間的無數巧合與驚險時,他早就平靜不下來了。
現在他知道那條看上一眼便讓人毛骨悚然的萬毒桃蠱竟然就活在自己體內,禁不住渾身一個寒顫,俊臉立刻變得煞白。
不過,他過得一會又想到,按照楊延廣的說法,這萬毒桃蠱倒也救了他數回了,倒也不能說它在自己體內完全沒有用處。只是,一想到這這小蟲還活生生的在自己體內,可能還要在自己肚子裡打滾玩耍什麼的,他就渾身不自在起來。
楊延廣似乎覺察到楊寰宇的神色,也猜到了他在擔心什麼,便解釋道:“孩子,你不要擔心,這桃蠱本來是由苗疆的本命蠱培育而成,與本命蠱一樣,一旦寄生在宿主體內,就與宿主生命相通。因而,它不但不會對你身體不利,而且一旦你中毒時,他還要爲你吸光劇毒呢。”
楊寰宇一聽,這才放下心來。
叔侄兩人初次見面,自然有許多話要說。面對這樣一個自己唯一的親人,又加上年來的漂泊,楊寰宇恨不能一下子把自己所知道的事都告訴楊延廣。
只是,有一個問題困擾着楊寰宇,他剛纔聽楊延廣說到最後時,曾提起過自己的嬸嬸,可不知爲何他又沒再說下去,因而,楊寰宇心中一直在想着自己的嬸嬸後來怎麼了?但是,楊寰宇又想到,既然叔叔不願提起,想來那也是一件傷心事了,今天自己好不容易與叔叔團聚,剛纔提到的事已經夠傷心的了,此刻又何必再去挑去悲傷?反正以後還有時日,到時再問叔叔就是了。
於是,叔侄兩人相對而坐,從午時一直談到天黑。也許是因爲楊延廣這二十年來太過孤獨,也許是見到了自己的親人的緣故,那無情歲月和無數的折磨留在他臉上的皺紋數次舒展了開來。而且,在這沉寂的山谷茅屋中,不時響起了他的充滿欣慰和爽朗的笑聲。
不錯,很多時候,當常年在外的人身心受到創傷或者飽受苦難的折磨時,往往需要尋求一處能暫避風雨的港灣,而這個最可靠的港灣就是我們的家、我們的親人。不管他受到多大的打擊和折磨,只要親情還在、只要有親人的溫暖,他就會暫時忘記甚至永遠忘記那些曾經的不如意。這就是千百年來一直存在和支撐我們存在的家,她不僅能適時地爲你撫平傷口,還會給你新的希望,讓你重新振作起來。
當天晚上,楊延廣似乎極爲興奮,像個婦人女子般忙活於竈臺之間。等到楊寰宇換洗了一件新衣後,桌上已經擺上了十來樣各色的菜餚,這些菜大多是山上的野味,有葷有素的,一看而知是經過了一番精心烹飪的。而且,在桌上還擺了一小罈子酒。
此時,楊延廣已經在桌前等着了。見楊寰宇換了一身白色儒衫,更顯得俊雅無比,比起自己大哥當年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楊延廣笑得更開心了。
只聽他呵呵笑道:“快來!快來!今天我們叔侄好不容易相聚,一定要好好慶祝一番。”接着手指着那壇酒,說道:“這一小罈子酒可是爲叔藏了近二十年的老酒,也是爲叔這一身家當中最值錢的東西之一了。一直以來爲叔都捨不得挖出來喝,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正好用上了它。”
他一邊說着,嘴上都快要流下口水來了。
楊寰宇本來以前因爲治病也喝過不少藥酒的,這一小罈子的酒量自然還是有的。
不過,楊寰宇覺得這酒確實與自己以前所喝的酒很不一樣,除了醇香之外,並不如他以前喝的那些酒那般辛辣。當然啦,他本來就沒喝過真正的酒,以前他所喝的都是一些藥酒,又怎麼能與數十年的香醇陳酒相比?
飯後,楊延廣拉着楊寰宇來到楊寰宇醒來時所在的那個山洞中,只見他走到那張石榻前,突然右手一揮,就把榻上被褥捲到了一邊。然後,雙手按在石榻中間,突然大喝一聲“起”,雙手一擡,只見一塊兩尺見方的石塊應聲而起,石榻中間便露出了一個與石塊大小相當的暗櫃來。
楊寰宇正感到奇怪,不知道楊延廣到底在幹什麼,可他見楊延廣神色肅穆,又不便開口打擾,因而也就沒說話。
這時,只見楊延廣已經從那暗櫃裡取出一個不足兩尺的木盒,看他的動作小心翼翼的。從他的舉動和神色可以看出,似乎這木盒中之物極爲珍貴,或者在他看來極是值得珍視。
到了這一刻,楊寰宇心中更是奇怪,他實在是非常好奇這木盒中到底是何物,竟然值得楊延廣這般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