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佗遠望戰場,看到蒙恬大破楚軍奇兵,蒙氏的旗幟一路南下,直插入楚國中軍腰部。
同時趙廣也鼓動士卒奮勇上前,兩軍聯手下,楚國中軍遭受夾擊,瞬間大潰。
見到這一幕,趙佗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勝了。”
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
這一次的戰鬥,不再是夜襲伏擊,不再是使詐誘敵。而是堂堂正正的在戰場上以兵對兵,以將對將,和敵將憑藉兵家之術相互搏殺拼鬥,這對趙佗來說是一個考驗,也是一個學習的過程。
第一次指揮大兵團在正面戰場進行作戰,趙佗必須死死關注戰場每一個局勢的變化,在電光火石間做出正確的判斷,並迅速下達命令,這對主將的素質要求非常高。
好在,趙佗是從小兵一步一步往上攀爬,從伐燕伐魏,再到伐楚破齊,每一次的戰鬥都在不斷磨練他的能力,讓他一點一點的學習提升。
所謂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一次一次從小到大的戰鬥,趙佗打下了一個非常厚實的底子,故而這一次在與項燕的對決中,他迅速察覺到戰機的出現,並下達了正確的命令。
後人雲一回生二回熟,有了這一次正面戰場的作戰經驗,趙佗相信他如果下次再與人正面對決,將會表現的更加沉着和冷靜。
“楚人屢經敗績,早已士氣低迷。此番作戰完全是靠着一鼓之氣,一旦有一軍受挫,就是全線崩潰的局面,任他項燕人多兵衆,也是無用。”
趙佗低語出聲,指出了這一戰秦軍能勝的一個重要因素:士氣!
這也是他敢和項燕野戰的原因之一,若是楚軍士氣高昂,趙佗就會選擇固營死守,纔不會出來和楚人對決呢。
身側侍立的盧綰和酈商立刻應道:“將軍所言甚是,如今楚國三軍皆潰,我軍士氣如虹,接下來就該是追亡逐北了。”
正如兩人所說,此刻的戰場隨着楚國中軍被擊破,無數楚卒呼喊着四散逃奔,楚國的左右兩軍也受到影響,開始了不可抑制的全線大崩潰。
最先受到影響的是詐敗之後返身回擊的楚國左軍,這一軍承擔詐敗的使命,結果因爲士氣太低,詐敗的時候直接跑了一半人。
剩下的士卒在軍吏的約束下勉強轉身,和追過來的兩千秦軍糾纏,他們以多打少,反倒被秦軍壓着打。之所以堅持到如今,正是爲了等待景同將軍的奇襲,將秦軍攔腰擊破,獲取大勝。
結果左軍士卒一直期待的景同將軍不僅在半路上遭受大敗,反被秦軍擊破,緊接着更是接到了楚國中軍崩潰的消息。
這種情況下,士氣早就跌落到低谷的楚國左軍哪還有戰意,士卒立刻轉身逃跑,將後背露給興奮的秦人,他們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希望身旁的袍澤能擋下秦軍的兵刃,好讓自己逃得性命。
這時候,隨着楚國中軍被夾擊大潰,秦將趙廣也抓住戰機,一邊命令黑臀輔助蒙恬追殺潰逃的楚國中軍士卒。一邊又下令蘇角、西乞孤等人立刻帶兵直衝楚國右軍。
楚國右軍面對的是秦國老將馮無擇,在拼鬥中本就落於下風,屬於勉強支撐的狀態。如今見自家中軍、左軍皆潰,而秦國中軍又派人殺來,這支楚軍的士氣也在一瞬間崩了。
衆楚卒嘴裡叫起來。
“敗了,我軍敗了,大家快逃命啊……”
他們呼喊着,各自甩開了腳丫子逃命。
馮無擇抓住戰機,下令全軍衝鋒,追亡逐北。
楚國三軍皆敗,大局已定。
這一刻,縱使孫武在世,吳起重生,面對這般境況,也是無力迴天!
“令尹,我軍敗了,此戰是我之罪也。”
景同在短兵護衛下,倉皇奔回項燕身側,他面色蒼白,一隻手還在微微顫抖。
上一次他在東陽道路突襲蒙恬的糧隊失敗,曾在戰後因負罪感想要自刎謝罪。
但景駒阻止了他。
那一次自刎失敗,景同就失去了面對死亡的勇氣。
“楚國之所以衰落到如今的地步,正是因爲覆軍殺將,導致楚國再無善戰的將軍。故而令尹面對王翦大軍,無將可用,方纔屢戰屢敗。我若死去,不過白死,當留有用之身,方是大義。”
這樣的念頭常在景同的心頭徘徊,故而當他奇襲失敗,與蒙恬的秦軍撞在一起後。
眼見對方迅猛如虎,向他撲殺過來的時候,景同的心中就先生出了怯意。
“我不能死!”
面對蒙恬,景同逃了。
此刻,景同回到楚軍後方,眼見因爲自己的原因,導致楚軍全線崩潰,無數士卒亡命逃竄,秦軍也即將追殺到此,不由又羞又懼。
他哀聲勸道:“令尹,此戰敗局已定。吾等不如南撤,景駒和蔡嫋手上尚有萬人,吾等可收攏餘部,再憑藉江東、越地和秦人抗衡啊!”
項燕側首,看了景同一眼。
他沒有回答,反而長嘆一聲。
“那趙佗年紀雖小,卻果敢善戰。在見我軍詐敗之時,就能看出我的意思,還能迅速做出判斷,此等能力已可稱爲善戰之將。”
“這一戰雖是因我無將兵弱而敗,但那趙佗豎子的兵術亦不可小覷。他如今年歲還小,假以時日,當不弱於王翦,甚至此子將比王翦更加的難以對付。有趙佗在秦,縱使吾等逃到江東,逃到越地又能如何?難道還能再反攻回來不成?”
“難道老夫耗得過趙佗嗎?”
項燕仰天長嘆,雙目老淚縱橫。
他不是爲自己的戰敗而哭,而是爲了楚國的未來哭泣。
項燕曾經打着如果戰敗,他就逃到江東、越地和秦軍對耗,將王翦耗死的想法。
那是因爲他認爲秦軍中,除去王翦外,再無人是他的對手,哪怕是王賁、蒙武等人也要比他差上一截。只要他能將王翦的壽命耗盡,或許就能爲楚國尋得一線生機。
但如今,隨着趙佗的出現,並展示出可怕的兵家潛力,徹底將項燕的這個想法擊碎了。
縱使王翦死去。
還有趙佗啊。
再加上王賁、蒙武、馮無擇等一干秦將,他項燕憑藉殘弱的江東、越地又如何能與其對抗?
如今,景同勸他南下。
項燕卻已是心灰意冷。
咚咚咚!
隨着秦軍的鼓聲重重敲響,無數的楚軍潰卒已經衝到自家後方。
護衛項燕的數千楚兵難以遏制這些潰卒的衝擊,甚至有許多短兵,選擇跟着那些潰卒一起逃跑。
遠處,一個個滿臉嗜血興奮的秦人正在奔來。
“楚軍敗了!”
“秦軍萬勝!”
“趙將軍萬勝!”
那陣陣呼喊聲中,項燕閉上眼,無力的垂下手。
除去對未來的絕望外,他也很清楚,景同所說南撤的事情根本不現實,只要他跑,趙佗和馮無擇絕對會一路追擊。
他項燕和楚王啓一樣,都是秦軍必殺的人物,項燕和楚王啓不死,秦軍是絕對不會罷休的。
項燕南逃,唯一的結果不過是將秦軍的主力繼續帶到江東,讓秦人將吳越之地殘存的楚國力量徹底摧毀。
項燕不死,秦軍不止。
他若死去,或許王翦只會派一軍南下清剿景駒,追擊楚王啓等人,並不會親自率大軍壓進江東。
既如此,他還不如一死而止秦軍,項燕若死去,甚至楚王啓死去,秦軍的主力或許就會被調回去吧。
只要秦軍主力一走,這片廣袤的荊楚大地上,楚人的血脈就不會斷絕。
那些心懷復國之志的楚人,會一直等待着,等待着那個讓他們一舉復國的機會。
這未嘗不是一個辦法。
這一代不行,便寄希望於後人吧。
“秦將王翦之後,尚有趙佗。”
“我項燕之後,亦有人哉!”
項燕長嘯一聲,他的眼前浮現出一個稚子的模樣。
那是一個比趙佗年歲還小的稚子。
是他項氏一族的期望。
項燕在率兵渡淮南下,經過下相時,早已將項氏安排妥當,如今想來會很安全吧。
“子同,你走吧。留我屍身於此,當能止住秦軍主力,給你們換得活命的機會。”
項燕喃喃說着:“我項燕,命盡於此。”
“令尹勿要如此,楚國不可無令尹啊!”
景同跪在地上哭喊着。
項燕卻是淡淡一笑,他拔出佩劍,嘴裡輕聲呢喃着悲壯的國殤之歌。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爲鬼雄……”
項燕再次擡頭,這一次,他轉向北方,那是下相的方向。
“南公曾言,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楚人絕不爲秦奴!”
在如同雄獅般的怒吼中,項燕不再猶豫,橫劍於頸。
剎那間,熱血飛濺。
楚令尹項燕,自刎於淮水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