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牛戰術!
在五六十年前,曾天下聞名。
齊將田單收即墨城中壯牛千餘,在牛身披上被子衣服,畫上五彩龍文,又束兵刃於牛角,灌脂束葦於尾,以火燒其端。
牛尾被火焰灼傷,上千頭牛憤怒夜衝城外燕軍,所過之處,燕軍死傷無數,田單又以五千人在後銜枚擊之,最終大敗燕軍。
此後又連戰連捷,收復失陷的齊國七十餘城,讓齊國重新復興,田單此人堪稱是真正的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那一戰震驚世人,火牛陣之名更是傳遍天下,讓人震驚。
只是隨着時間的流逝,快六十年過去了,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人大多已經歿去。
火牛之名漸漸沉默。
直到如今,近六十年後,在楚地彭城以南的秦楚兩軍戰場上。
哞哞聲再次響徹不絕。
楚軍哪怕有兩萬多人,但只有最前方的士卒才能接戰,後面的人只能在這條不到十米寬的道路中乾着急,根本無法將兵力展開。
但如今,前面喊殺聲慘叫聲連綿不絕,隘路中的楚軍隊伍卻難以前進,這種情況,是個人都知道前方的戰事肯定是出了問題。
項渠面無表情,將馬上弓箭取來,搭箭拉弦,猛然一箭飛射,正中一頭在人羣中撲躍的壯牛眼眸。
景同神色倉皇,前面的士卒崩潰,後面的士卒哪怕不跑,被前方掉頭過來的潰軍一衝,也絕難倖免。
“我要項渠!”
衆楚卒高聲叫起來,士氣略微回升,那些衝入隘路中的怒牛在大鬧一陣後被楚軍盡數斬殺。
“這是什麼東西,秦軍莫非有巫法?”
沒有想象中的漫天箭雨,沒有想象中的秦軍戰陣相迎,迎面衝來的竟是數十頭燃燒着怒火的猛獸。
這一刻,若從天空往下張望,就能看到赤色長蛇的蛇頭完全被這些怒獸衝的支離破碎,原本有着一往無前氣勢的楚軍長蛇陣,徹底變成了混亂一片。
他看向隘路出口的方向,那裡雖然被人阻擋,讓他無法看到秦軍後方,那個乘坐在戰車上的少年將軍。
除了士卒的死傷外,楚軍更是銳氣全失,之前那股被激發起來的死戰之心已經被破掉了。
十個跑,百個跑。
身披黑甲的秦軍銳士在火牛之後,一路殺戮陷入混亂的楚卒,最終抵達隘路出口,將後面的楚人徹底堵在了這條狹窄的道路中。
楚卒們慘叫不已,無數異物從秦軍方向的天空拋飛過來,落入楚軍中間位置。
那奔躍的人影更是一個個移動的靶子。
項渠坐在馬上,看着前方喊殺不停,秦軍緩緩向着隘路中擠壓。
前面打頭的一千死士在怒牛衝鋒下,或死或傷,或是驚駭之餘,本能的向着兩邊閃避,躲開這些怒獸的衝撞。
見隊伍後面的楚卒大多神色驚惶,顯然是被前軍發生的情況嚇到了。
除此外,還有各種拳頭大小的飛石激射,威力更加巨大。堪稱中頭者死,中身者傷,一旦捱上一下,必定是骨斷筋折的下場。
之前的火牛衝陣擊破了楚軍的那股血氣和銳氣,秦軍的堵路和從天而降的飛石射擊,則是徹底擊垮了楚軍的士氣和勇氣。
他回頭看了眼後方那長長的楚軍隊伍。
景同大驚失色,在這一刻甚至因爲震驚而放棄了思考。
……
……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這是什麼東西,我的臉!”
“帶長劍兮挾秦弓……”
……
“是巨砲……”
痛!
想撞死人!
哞!
數十頭壯牛狂奔,邁動四蹄,雄壯的身軀在大地上狂猛奔馳,一如六十年前那個上千頭怒牛衝鋒的夜晚。
這可真是難得的好靶子。
每一輛砲車的轟擊,都能引起楚軍的一大片慘叫和騷動。
騎在馬上觀望指揮的項渠和景同,也被前面的景象驚呆了。
縱使是那些全身熱血沸騰,早已做好了與秦軍血戰到底,哪怕身首分離他們也絕不後悔惋惜的死士,也被眼前的情況驚呆了。
緊接着便是一片慘叫,原本被項渠挑選,作爲楚軍尖刀的一千死士竟然還沒和秦軍交戰,就被那幾十頭牛衝散。
“這砲車不錯。”
景同神色驚惶,叫了起來。
因爲有東西自天宇飛來。
更可怕的是,此刻的楚軍衝擊失敗,除了前面衝出隘路口的一兩千人外,剩下的人全被堵在這條超過十里長的狹窄道路中。
後方的楚卒們又驚又怒,有人舉起武器妄圖抵擋,有人被嚇得往兩側躲避,站在河邊的楚人在驚慌中甚至被自己的袍澤頂下了河。
就在楚軍氣勢被破,陣型全亂的時候。
但在這種將敵人死死堵在一條路中的情況下,砲車卻是一種戰場神器,一旦發射,那可真是彈無虛發,能對敵方士卒造成十分可怕的殺傷力。
此乃壁虎斷尾之計,拋棄前軍,保存後軍的實力,總比全軍在此大潰要好得多。
嘹亮的楚歌迎面而來,如同挑釁。
趙佗已經下了高臺,上了他的戰車,向隘路戰場靠近了一段距離。
“將軍萬勝!”
此戰敗矣!
雖說牛是色盲,並不像許多人以爲的那樣會被紅色物體激怒,楚軍身上的赤甲對它們其實並沒有影響。
趙佗手扶車軾,舉目眺望。
一片慘叫聲中,衝在最前方的楚軍死士被撞飛了一片,還有倒黴者剛好被綁在牛角上的劍刃捅穿,身體被牛角掛住,讓怒牛頂着往前狂奔衝擊。
“將軍,此乃昔日田單火牛計!趙佗竟以此計破我軍心和陣型!”
那無數的飛石和鐵質異物,飛越過隘路口廝殺的兩軍士卒,徑直落到後方數十米的楚卒中間。
按照楚軍的原計劃,是準備以一千死士當尖刀打頭陣,兩千銳卒緊隨其後,衝出隘路,將秦軍陣線撕開,讓後方兩萬楚軍盡數衝出隘路列開陣勢與秦軍廝殺。
更別說在它們的牛角上,還綁着鋒銳無比的劍刃!
轟!
數百米的距離,在怒牛狂奔下轉瞬即至。
景同咬牙勸諫。
“首身離兮心不……那是什麼東西!”
火焰灼燒牛尾,數十頭壯牛在疼痛中發怒咆哮。
楚軍激昂悲壯的戰歌在哞哞聲中戛然而止。
正常狀態下的兩軍對陣,敵人在戰場上靈活轉進,這種移動速度緩慢的砲車其實很難命中,實用性不高,等同於廢物。
“阿綰,去傳令給涉間,楚軍敗後,讓他率軍趁勝追擊,一路追殺到底,一舉將楚人殲滅!”
“將軍,秦軍以火牛破我死士銳卒,又用兵卒將我軍堵在隘路中。如此下去,我軍毫無勝算,只要有士卒驚慌逃竄,恐怕就會引起全軍潰散之危,不如讓前軍頂住前面,將軍帶後軍士卒緩緩退後,尚可保存一部實力。”
但項渠還是忍不住低語道:“趙佗,你贏了。”
……
他站在車上,看到在隘路出口廝殺的秦卒後方,數輛裝着車輪的小型巨砲由秦人士卒和工匠填裝彈藥,然後向着被秦軍堵在隘路中的楚人射擊。
那牛哀叫一聲,腳步一停,緊接着就被十多根矛戟戳進了身體,慘死當場。
項渠長嘆一聲。
而且相比於傷亡的情況,對於敵人士氣的打擊恐怕是最爲致命的。
一聲呼喊,處於隘路前方的楚軍盡數崩潰,無數楚卒喊叫着轉身向後奔跑。
“是牛!”
楚人,再無戰鬥之心。
在那股巨大的投擲力量下,哪怕是鐵蒺藜這樣的小小東西,都蘊含着十分可怕的穿透力,落在楚卒的身上,就算是厚實的皮甲也難以抵擋,被其深深扎入。
雙方士卒在數米寬的路口奮力廝殺,倒下一個,後方的士卒又補上去一個,地上的屍體越來越多。
楚軍崩潰之勢,已不可避免。
“啊,天上有……嗝……”
就在兩人沉默間,形勢的變化已經不需要他們再來做決定。
項渠咬牙切齒。
“雖然相比攻城巨砲,威力小,射程短,幾乎難以對城牆造成傷害,但用來打這種不動的人肉靶子,還真是效果非凡。”
他知道,此戰勝負已分。
這時候,那些衝鋒的怒牛已經徹底撞穿了前面的楚卒陣線,雖然路上被楚人殺死了一部分,還有一部分在原地癲狂亂衝,但還是有好幾頭最爲雄壯的浴血公牛,紅着眼,憋着一口氣衝進了隘路。
甚至在隊伍的末尾,已經有人轉起了眼珠子,準備見勢不妙,撒腿就跑。
項渠和景同甚至親眼看到在他們的前方數米處,一個楚軍士卒剛好被一枚飛石擊中,爆頭而亡,場面十分駭人。
“楚軍敗了。”
此刻,隘路中的楚軍已經徹底崩潰了。
再加上前面不時傳來的楚人哀嚎聲和那陣陣淒厲的牛鳴聲,讓後面的楚卒被項渠用豪言壯語鼓起來的士氣泄掉了不少。
秦軍戰卒唱着屬於他們的戰歌,緊隨在火牛身後,持着劍刃矛戟,衝入被火牛撞亂的楚軍中,對那些滿臉驚恐的楚人大肆砍殺衝擊。
“天降飛石,快跑啊!”
項渠看了他一眼,漠然道:“後軍一退,前面的士卒還會拼死抵擋嗎?”
“將軍,快走!”
後面的楚人連前方的敵人的面都看不到,就隨時有可能被天上飛射下來石頭擊碎腦袋,這種結果光是想想就讓人感到害怕和恐懼。
嘹亮激昂的楚歌被打斷,陣陣牛哞聲驚天。
且緊隨在火牛後的秦軍,趁機撲上來瘋狂殺戮,將那些受驚後亂成一團的楚軍死士盡數殺死。
數十頭怒牛,除了極少數在癲狂中轉頭攻擊秦軍,被早有準備的秦卒殺死外,剩下的大部分都狂奔着衝入了迎面過來的楚軍軍陣中。
蛇頭被撞爛了。
但秦軍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
見到隘路方向爆發陣陣騷動,秦卒們發出震天歡呼,如同洪水般涌入隘路中。
楚軍陣營,一千死士和兩千銳卒的後方。
秦軍後方,戰車之上。
至於那些剛好仰天張望的人就更慘了,一些倒黴蛋的嘴巴、眼睛直接被那尖角的金屬製品插了進去。
後方的士卒妄圖用矛戟抵擋這些怒獸,但發怒的壯牛受攻擊而不死,變得更加癲狂暴怒,一邊哞哞叫着,一邊躍入楚軍戰陣中,又頂又踢又橫掃,所過之處只剩一片慘叫。
但那些唱着嘹亮戰歌,嗷嗷叫着向自己迎面奔來的楚軍死士,還是將它們的仇恨都吸引了過去。
漫天碎石飛射下來,鐵蒺藜如天女散花般從空中拋灑。
趙佗聲音冷冽,在盧綰離去前,又補了一句。
一個跑,十個跑。
景同無言相對。
成年的牛至少有數百斤,強壯者甚至有上千斤之重,在憤怒和疼痛下全力狂奔,那種可怕的衝擊力甚至比駟馬戰車衝鋒時還要嚇人。
若只是在隘路出口和秦人血戰,他們都還能接受。但這天降飛石和鐵蒺藜等東西,那可就太嚇人了。
火牛衝陣之後,早有準備的秦軍銳士壓了上來。
趙佗的目光,看着楚軍潰敗的方向。
他忘不了。
就在兩年前的秦宮大殿上,項渠曾捏過他的手。
《史記·田單列傳》:田單乃收城中得千餘牛,爲絳繒衣,畫以五彩龍文,束兵刃於其角,而灌脂束葦於尾,燒其端。鑿城數十穴,夜縱牛,壯士五千人隨其後。牛尾熱,怒而奔燕軍,燕軍夜大驚。牛尾炬火光明炫燿,燕軍視之皆龍文,所觸盡死傷。五千人因銜枚擊之,而城中鼓譟從之,老弱皆擊銅器爲聲,聲動天地。燕軍大駭,敗走。齊人遂夷殺其將騎劫。燕軍擾亂奔走,齊人追亡逐北,所過城邑皆畔燕而歸田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