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穩穩地行駛着,不一會兒就感覺到外面的叫嚷聲、喝罵聲漸漸遠去,雨竹暗中衝車門方向比了箇中指,這個老崔頭,一定是因車上坐了個身份極其尊貴的“大人物”,他的車才駕得這麼快又這麼穩的,往日怎麼不見這麼好的技術,實在是太可恥了。
“咳——”四皇子掩脣輕咳了一聲,笑染雙脣:“今日事情緊急,實在是多有打擾。”雨竹眼睛賊溜溜的打量着這個永遠不能喊出口的堂哥,第一印象就是好看,一男人腫麼可以長這麼好看,馬車裡搖曳的燈火下,鳳眸修眉,膚白如玉,脣色緋然,那般精緻絕倫的臉上還要死不死的勾着一抹暖笑,簡直秒殺上至八歲下到八十的女性同胞啊,要不是有個皇子身份壓着,估計……雨竹哆嗦了一下,迅速將自己邪惡的想法pia回腦海深處。
崔氏早已收拾好心中對小兒子的擔憂,態度不卑不吭,還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關心,“能幫上忙是便是極大的榮幸,當不得四皇子如此掛懷,只是不知您傷勢如何了,要不要先去仁善堂找個大夫瞧瞧。”心下也是讚歎不已,真不愧是安貴妃教養出來的皇子,遇到這種性命攸關的事情還能如此沉得住氣。
四皇子不在意地用袖子抹了抹胸前的血跡,笑得清雋溫雅:“沒事,小傷而已。”雨竹瞪大了眼看着袖口那繁複的祥雲紋刺繡沾染上了血跡,差點沒撲上去咬他。自從跟在王阿婆身邊認真學習汴繡,自己也親手繡過很多繡品後,她對刺繡的感情就不一樣了,這不是現代的機器刺繡,可以又快又好的批量生產。繡一幅再小的繡品也要千針萬線。一點一點完成。又耗眼力又耗心神。而且雨竹很識貨,雖然馬車裡有些昏暗但她還是一眼就分辨出四皇子袖子上的雲紋用的是打子繡針法,繡的時候每一針都要在布面上打一個結釘住,每個結都要打得均勻美觀才行,所以繡時很傷眼睛,屬於一種比較難的針法,雨竹也學過這種針法,但是她一直都沒敢動手繡點什麼,就怕繡成近視眼。而看繡成的祥雲紋紋樣肌理美麗。隱隱還有了立體感,就知道這活計肯定費了宮裡針線局某位繡娘不少心血,被抹了血後肯定洗不乾淨。就等於毀了。
雨竹知道外頭還沒有真的安全下來,小命還沒顧上呢,管這麼多幹什麼?而且這些完全不關自己的事情。可是她想起了以前王阿婆偶爾說過的話:“……宮裡針線局裡過的是什麼日子喲,沒日沒夜的做活兒。多少人眼睛生生熬瞎……”雨竹知道她是惦記頂替她進宮的姐姐,當時還陪着傷感了好一會兒。
雨竹眼裡嗖嗖向四皇子射着小飛刀,在他察覺到看過來之前又裝着害怕擠在了崔氏後面,崔氏以爲她被嚇着了,便跟四皇子告了個罪,便一手攬着雨竹,一手攬着如清,低聲的安慰着。
“兩位小姐莫怕,外頭是有護衛的,定能將兩位平安送回府中。”四皇子從剛纔那股怪異的感覺中回過神來,爾雅道,他清朗的聲音中滿是沉穩堅定,有一種讓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力量。
“那就不怕馬車被刺客當成靶子麼?”雨竹有些小不爽,便問了出口。
四皇子心思何等的敏銳,頓時確定了這個臉頰鼓鼓,眼睛瞪得溜圓的小姑娘對自己很是不滿,心裡疑惑,但面上還是笑得一派雲淡風輕,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溫和,“人在上面呢,不會被發現的哦。”一根白皙剔透的手指伸了出來,指了指馬車頂。
雨竹默,這也可以。
四皇子卻像發現了好玩的東西,有一搭沒一搭的逗雨竹說話,雨竹本來有些敷衍的態度在接到崔氏的一個瞪眼後立馬轉變,問什麼答什麼,老實得很,只差沒有把手背在後面了。
可是這貨怎麼這樣,現在可還沒脫離險境呢,有問人家喜不喜歡小狗的麼?雨竹瞅了瞅崔氏的臉色,回頭語帶雙關地道:“豬!”,然後得瑟地看着四皇子,嘖嘖,真是養眼啊,可惜看一眼少一眼。
如清一愣就明白了過來,低下頭忍笑忍得很辛苦,馬車已經走了蠻長一段,她的心情也放鬆了不少,慘白的臉上終於泛了些紅潤。
“是麼,喜歡豬。”四皇子估計根本沒往那方面想,還在奇怪爲什麼這個小姑娘會喜歡豬,宮裡那些公主、妃嬪都是養兔子、狗、貓之類的,就連自己母妃也有一隻毛很長的白貓……豬卻是基本沒聽過。
雨竹憐憫的看着他,聽老太太說四皇子學業很好,果然也是個智商高,情商不高的可憐娃,就如從小到大沒有一次答對自己出的腦筋急轉彎的大哥哥一般。
崔氏嘴角抽了兩下,決心出面終止這種奇怪的問答,她左思右想還是決心送四皇子回宮,原因無它,萬一把四皇子接到德園後出了什麼事,那後果可沒人能夠承受。
“還……”崔氏剛準備開口,馬車就一個大搖,然後好像是車頂動了一下,隨即就聽到外面響起了頻率極快的兵器相交聲。
“啊——”如清嚇得一聲尖叫,哆嗦着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一雙杏眼睜得大大的,滿是驚恐。雨竹忙摟過她拍了拍,一手將車窗上的簾子掀開一條縫,悄悄向外打量。
果不其然是刺客追上來了,藉着從掀開的簾子裡透出的燈光,狹窄的視野中隱約可以看到一個身穿粗布交領短衣的乾瘦男子正與一個穿對襟罩甲的士兵戰在一起,那般不要命的打法看得雨竹是心驚肉跳,趕緊問道:“總共跟了幾個人過來?”
四皇子正撩開另一側的簾子往外張望,神色終於嚴峻了起來,“三輛馬車,三個人。”
擦,自己可以罵人麼?這漆黑的夜幕中誰知道有多少刺客,很明顯還是訓練有素的,那三個再加上自家那些只夠唬人的護衛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呢。
可不要把小命交代在這裡啊,雨竹咬緊了脣,忽然手腕一緊,擡頭一看原來是崔氏,此刻崔氏的面色終於變了,再怎麼厲害倒是也只是個後宅婦人,在後宅能夠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可是對上眼前這種情況還是微微露出了屬於女人的脆弱。
雨竹反手又抱住崔氏,腦子裡飛速轉動着,再不想辦法說不準待會兒就會有一把刀穿透車壁扎進來了。
“堂哥,你練過武沒?”急切之下,雨竹平常刻意壓制的隨性便冒了頭,喊完了自己又檢討,是不是太忘形了。
四皇子被這一聲“堂哥”喊得愣了一下,說話居然有了些結巴:“沒,沒有。”看着雨竹那陡然失望的眼,他居然發現自己有些羞窘。
“那沒辦法了。”雨竹暗忖一句,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揚聲喊着老崔頭:“不要停下,別管穩不穩了,只要不翻車你就有多快駕多快。”
待得馬車飛奔起來,雨竹按了按胸口,努力將自己貼在馬車上減輕着顛簸,可是噁心的感覺還是一波接一波的洶涌而來,苦笑了一下,這老崔頭可真是連看家的本事都駛出來了啊。
四皇子看着雨竹那縮成一小團的可憐摸樣,眼睛眨了眨,眼裡那層無形的薄霧終於散去一絲,“你不舒服?”
雨竹難受地直想罵人,誰暈誰知道,暈馬車可比暈汽車難受多了,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皇子給罵了,雨竹閉眼縮進崔氏的懷中,努力將注意力從“暈”中轉移開,先想了些水靈靈、清脆脆的水果蔬菜,然後又想象着酸梅子的味道……
崔氏心疼的摸着雨竹皺緊的眉毛,心亂如麻。
“嘔——”雨竹乾嘔了一下,只覺得滿眼都是星星,頭重腳輕的覺得五臟六腑都要顛出來了……誰能將我從這種折磨中拯救出來,姐姐我就以身相許了——雨竹心裡發狠,當佛祖、菩薩、上帝都求過而且沒用之後,好希望有個人腳踏五彩祥雲,騎着白馬從天而降啊……
“籲——”一個驚天動地的急剎,雨竹微微睜開眼,只覺得滿世界都在晃動,不過好歹心裡清楚馬車是停下來了,她迫不及待要透口氣,撩開窗簾就探出頭去——
正對上一片濃重的陰影——
雨竹傻住了,這是什麼情況,男人騎着一匹毛色漆黑的健壯黑馬,穿的又是黑衣,一人一馬幾乎與夜色融爲一體,在今晚皎皎的月光下,只一雙眼睛熠熠生輝,其餘都隱沒在黑暗中,手中的劍上似乎還有什麼液體在不停滴落,在馬蹄邊形成黑色的一團,雨竹頓時感到一股壓迫感撲面而來。
“臣衛指揮僉事程巽勳參見四皇子殿下。”高大男子伸手矯健地下了馬,單膝跪在了馬邊。
此刻馬車裡的燈重又亮了起來了,也難爲四皇子居然摸索着將燈折騰亮了,“程大人免禮。”四皇子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彎腰下了馬車,“刺客怎樣了?”
程巽勳直起身來,冷厲的聲音微微帶些沙啞,在潑墨般漆黑的夜幕中顯得格外低沉悅耳,“追來的已全部制伏,可惜是死士,都已經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