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有一半就嵌在園子裡,從雨竹看梅花的這個地方過去很近。
一行人匆匆趕過去的時候,就見到湖邊圍了一羣人,看到雨竹過來了,忙蹲身行禮。
早園已經被從水裡拖了上來,正伏在地上咳嗽,銀鏈蒼白着臉,拿了厚厚的斗篷裹在她身上,不住地輕拍她的後背。
“這是怎麼回事?”
見人沒事,雨竹才大大鬆了口氣,怒聲問道。
——這幾個丫鬟尤其是華箬和早園都是早早就在她身邊伺候的,感情最深。
忽然眼角掃到了岸邊散落的釣竿和魚桶,她鼻子一酸,什麼都明白了。
趕緊吩咐幾個粗使的婆子扶起她回院子,喃喃念着:“這死丫頭,我就那麼饞麼,巴巴就惦記那兩條魚了……”
忍不住紅了眼眶:“要是傷了身子可怎麼是好。”
華箬也是擔憂的不行,不過還是強忍着勸道:“……說是馬上就救上來了,回去好好調理,會沒事的。”
對了,誰救了早園,得好好謝謝纔是!
剛纔慌亂間沒注意,這會兒雨竹的目光終於落到了旁邊一抹纖細的身影上。
居然是她!
芸香也裹着斗篷,渾身都溼透了,被凍得瑟瑟發抖,散落的青絲粘在蒼白的臉頰上,脆弱的彷彿隨時都會倒下去。
周媽媽目露不忍,把手伸進斗篷裡暖着她的手,望着雨竹的目光滿是哀求。
“還愣着做什麼,快把芸香也扶回去。”雨竹心中漸漸浮起疑惑,不過此時顯然不是詢問的時候,先換了這身溼衣裳纔是正經。
回到青葙院,小廚房已經得到消息。燒了許多鍋熱水送來,幾個大丫鬟幫着給早園脫了衣裳。又用布巾浸了溫水給她擦身子。最後才扶着她泡到了熱水裡。
被熱水一激,早園頓時打了個哆嗦,被雨竹一瞪眼,只得又乖乖垂下頭去。不敢再動。
瞧着她的臉因爲熱水的作用,漸漸變得紅撲撲的。嘴脣也有了血色,雨竹才定下心來訓人:“……我就指着你那兩條魚吃飯了不成,還敢一個人跑到湖邊去!”
“便是一個人去了。好歹也當心一些。多大的人了,說掉就掉……”雨竹在早園額頭上敲了一記,親手端過小茶盤裡的薑茶遞到她面前,兇巴巴道:“趕緊喝了,發發寒氣,待會兒太醫就過來。要是瞧着哪裡不妥,你就給我等着!”
早園忙陪着笑。討好的一氣喝了薑茶,燙的直齜牙咧嘴,倒把銀鏈逗笑了,“早園姐姐慢點喝,這才行竈上下來呢,嘴裡哪兒受得住。”
“小銀鏈還笑,小心我病了,活兒都壓你身上!”
見早園還有力氣開玩笑,華箬才緩了神色,問道:“好好兒的,怎麼就掉到水裡去了?”早園的脾性她知道,表面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實一點都不跳脫,隨着小姐釣魚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會會掉到湖裡去。
被崔氏訓練的有些條件反射的幾個丫鬟瞬間就滿腦子陰謀論。
“我也不曉得。”早園往水裡縮了縮,顯然對那冰冷的湖水還心有餘悸,“……姚媽媽不准我們去湖邊釣魚,怕勾了太太的興致,我就想着趁太太不在趕緊去釣兩尾上來,誰知到才釣了一會兒頭腦就發暈,眼前黑漆漆的看不見東西,我一慌……就踩空了。”
阮姚解三位媽媽聽到消息也趕了過來,聽到這話,阮媽媽忍不住了,“早飯吃了不曾?”
“吃了。”琴絲在一邊答道:“我與早園姐姐一齊吃的……豆爾饃首、果子粥還有太太賞的肉瓜齏。”
既是如此,那就不可能是早園本身的原因,幾個大丫鬟的身子情況,阮媽媽心中有數,絕不可能無緣無故的頭昏!
剛把早園擦乾淨送進被窩,就聽到稟報,“太太,太醫院的戴太醫來了。”
趕緊命人請進來,雨竹則避到了槅扇後頭。
阮媽媽放下炕罩上的大紅繡幔,叫早園從帳中伸出手來。
讓太醫大老遠跑一趟,可不敢讓他知道只是爲了個丫鬟,雨竹隔着槅扇客氣道:“勞煩您跑這一趟。”對牀上躺的是誰卻絲毫不提起。
戴太醫擦了把汗,連道不敢,上前診了一回脈,起身道:“……無妨,不算風寒,吃兩劑藥疏散疏散就好了。”
這戴太醫在太醫院中的資歷不高,因而經常被派出來給些簪纓望族瞧病,很是知道規矩,不多問也不多看,開完方子就隨着婆子出去了。
雨竹忙命阮媽媽拿了荷包追出去,一面又命人去煎藥。
等早園喝了藥睡下了,她纔想起了還有一個人呢,便又起身去看芸香。
周媽媽正陪在旁邊,見雨竹過來,忙起身行禮。
雨竹看她眼圈紅紅的,又看着屋裡冷冷清清的,遂問:“藥喝了不曾?現在如何了?”
“回太太,剛喝完。”周媽媽眼睛掃過芸香沒什麼血色的脣,心中憐憫,同樣是丫鬟,待遇也太不一樣了些,一個是太醫看診,幾個人圍着轉,另一個是下去救人的,反而受了冷落……芸香身世還好一些呢。
“周媽媽辛苦了,難爲你還來照顧她。”雨竹見周媽媽實在是護着芸香,忽然有了個主意,遂輕聲道:“我聽說媽媽的獨子今年十八了。”
——記一些得用下人的家人,果然是有用的!
周媽媽遲疑着點頭,太太提這個做什麼。
雨竹越想越覺得可行,“你也知道,芸香的哥哥是二爺的營將,所以芸香與普通的丫鬟不同,而且她籤的又是活契……”
見周媽媽一臉疑惑,雨竹不動聲色的看了眼帳中的人,見她眼睛還緊緊閉着,又接着道:“前些日子二爺就說了,讓我給芸香尋個好人家,開春就將身契還給她……愁的很,怎樣纔算妥當,要是外嫁……她孤零零的一個,上無長輩照拂,下無兄弟依仗,萬一所託非人,豈不害她一輩子,我就想着周媽媽的兒子鐵定妥當。”
周媽媽的兒子雖不算程巽勳身邊的小廝,但打理着外頭的幾處鋪子,想來現在應該小有家底了。
見提到了寶貝獨生兒子,周媽媽有些猶豫了,她原想開春了去求太太身邊的大丫鬟做兒媳的,不僅僅是因爲太太一向疼愛她們,要是誰娶了,肯定一步登天,前程再也不用發愁,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再有就是四個大丫鬟具是伶俐能幹的,不用管事媽媽出馬,就能將一衆丫鬟婆子管的服服帖帖,有了這樣的兒媳,可不是得了個寶貝!
若是求了芸香……
周媽媽猶豫了,空有一副好模樣,半點都不能給兒子添助力,這還掉到冷水裡過,不知道會不會妨礙子嗣……她只有這一個兒子,可是萬萬不能冒險的!
雨竹見周媽媽沉默不語,不由的有些失望,她不是很喜歡芸香的麼?
算了,還是不要強人所難吧。雨竹又留下兩個丫鬟幫着照顧,叮囑了有什麼需要就去找她,然後才轉身回了房。
周媽媽見雨竹沒說什麼就走了,很是鬆了口氣,一鬆神就感到了陣陣涼意。忙走到屋角,將火盆上的銅罩掀開,拿灰鍬重將熟炭埋了一埋,拈了兩塊安神香放上,仍舊罩了,這纔回到牀邊。
卻見牀上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正望着牀頂的繡紋怔怔出神。周媽媽有些尷尬,躊躇了一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關切道:“……萬幸沒發起熱,還是好好捂着罷,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
芸香移開眼睛看她,複雜之色一閃而過,快到周媽媽根本沒有發覺就又疲倦的閉上了眼,過了好一會兒才重又睜開,帶些撒嬌的口吻道:“媽媽,可嚇壞我了,沒想到水有那麼冰……渾身都凍僵了,差點沒力氣爬上來。”
“還說呢,你一個姑娘家家的跳下去救人做什麼。”周媽媽責備道,“……當時就該嚷出來讓婆子去救,你身子本來就不好,要是抽筋了,或是落下了什麼病根可怎麼好,最近都別下牀了 ,好好歇着……你救了太太的貼身丫鬟,想必告個假也沒有不準的。”
“小時候哥哥教過我,不礙的……再說當時哪裡來得及想許多,周邊也沒什麼人路過,要是當時我跑去找人,早園又出了事,太太保不定要遷怒的。”頓了頓,芸香把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捧着周媽媽的手貼在自己的頰邊,喃喃道:“媽媽,你對我真好。”說着說着眼裡就流出淚水,嗚咽着,“自從孃親去世後,就再也沒人對我這麼好了。”
周媽媽彷彿被那滾熱的淚水燙了一下,手縮了縮,卻沒能縮回來,想了想伸出另一隻手撫摩着芸香的頭,勸撫道:“好了,別哭了,剛次我點了安神香,你就睡一會子吧,定定神。”
“媽媽,能不能求您一件事。”聲音小小的,怯生生的,彷彿生怕被拒絕。
“你說。”周媽媽細細的給她掖着被角,頭也不擡道,“是不是想吃什麼了,廚房都是現成的,齊全得很,周媽媽這就給你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