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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靜安師太惶然的低下頭去,了不得了,要是給牽扯出來,自己小命不保。
“把人帶上來。”
接着滿臉死灰的小陳姨娘就被拖了進來,她嘴裡被塞了布巾,看着靜安師太的眼裡全是憤恨。
有媽媽匆匆走了進來,有些輕蔑的看了小陳姨娘一眼,躬身稟道:“玲瓏招了……大少爺去姨娘房裡的時候,姨娘每次都要點那種香……昨兒更是古怪,放在屋外點了一天,知道大奶奶平安生下小姐的消息傳出來,小陳姨娘才慌慌張張的端着香爐進屋去……”
真是不知廉恥,又不是那些個勾欄院裡出來的,哪裡學來的這些污糟手段,虧得平時瞧着還人模人樣……
不僅僅是婆子們這樣想,就連一向敦厚的楊媽媽臉上都浮現出厭惡來。
“小陳姨娘,你還有什麼好狡辯的!”謝氏怒聲道。
嘴裡的布巾被扯掉,小陳姨娘有些恍惚的擡起頭來,眼珠子木呆呆的動了幾下,忽的面色大變,神色癲狂,往日裡溫柔如水的模樣半點都不見了,娟秀恬淡的臉上滿是猙獰,在兩個壓着她的婆子手下不斷掙扎,尖尖的指甲摸到了婆子的手就狠狠掐了下去。
婆子吃痛,但是從來沒有見過謝氏發這麼大的火,心裡都惴惴着,又哪裡敢鬆手,只得忍着疼,手上也刻意重了幾分。
小陳姨娘被壓得頭都擡不起來,氣像是一下子泄盡了般,瞬間萎靡了下去,哀哀哭泣:“老太太,婢妾被氣糊塗了……婢妾的弟弟被大奶奶害了,再不能拿筆寫字了啊,怎麼可以怎麼惡毒……”
她哭得聲嘶力竭,臉上妝糊成一團也顧不得了,“婢妾知道自己不得大奶奶喜歡。有什麼責罰婢妾也認了……可……可爲何要動諺哥兒啊,那可是婢妾的命……”
謝氏聽得糊塗,聽到又攀扯出季氏,就有些不高興。斥道:“闖下此等大禍還不知悔改,這又是聽誰說的,大奶奶往日也不曾虧待於你……你良心被狗吃了不曾!”
“婢妾不敢說謊……”小陳姨娘知道今日是不得善了了,索性平靜了下來,將事情一五一十的說與謝氏聽——死也不能讓季氏那個賤人好過,宋姨娘剛纔說的沒錯,本來就生了個女兒。現在要是再被老太太查出來殘害良家子,看她還怎麼在程府立足。
最好要讓大少爺看看他心裡善良忍讓的妻子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原來,小陳姨娘的弟弟叫陳諺,前些日子在去買紙墨的路上遇到一樁險事:一個美貌的女子髮髻散亂,被兩個凶神惡煞的男人追着跑,看到他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抱住他的腿就跪下哭求救命,自言爹爹好賭。還不起賭債要把她賣到紅玉街還債……年少氣盛的少年看到了就起了憐憫之心,那女子乘機求陳諺買下她,不然即使回去了。以後還是要被賣。
“……誰知到那些天殺的壞蛋卻騙着諺哥兒立了字據,說好的五十兩變成了五百兩……哪裡還得起?”小陳姨娘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那三個惡棍咬兩口出氣。
一個整日宅在屋裡讀書,滿腦子聖人之言的少年,幾乎沒有什麼閱歷,確實是很容易被騙,加上還有美人計助陣——不管是男人還是少年,似乎都對美貌的女人有着本能的好感和偏向。
雨竹暗歎,雖然很是淺薄,但是有一副不錯的皮相確實更容易辦成一些事情。眼一錯。忽的注意到靜安師太面色一變,顯得有些不自在,雨竹細細打量了一番,心下疑惑。
“這與大奶奶有什麼關係?”謝氏聽了半響,臉色陰沉了下來,這小陳姨娘扯到哪裡去了。
“可憐諺哥兒知道婢妾日子也拮据。不敢打擾,只自己節衣縮食,還賣了婢妾前年給他做的皮襖……”小陳姨娘想到昨天中午,照顧弟弟的丫鬟喜兒哭着跑來跟自己說的那些話,心都要碎盡了。
“……大奶奶還不放過他,還叫人把諺哥兒的手給廢了啊!”
小陳姨娘又痛哭起來,當年她父母雙亡,還被城東的一個痞子看中要擡去做妾,她想着一樣是做妾,不如做大戶人家的妾……選了在芷馨會開始的那一天跪在城門口賣身,就是希望遇到那些少爺們,以入公卿勳貴之家。
她不是不知道大宅院裡的日子勾心鬥角,沒點依仗活不下去——老人們說起縣令家幾時幾時又擡出個被打死毒死的姨娘通房,她也害怕……
在擡進程府的第一晚,坐在氣派軒麗的屋子裡,想起白日裡見過的或鄙夷或冷漠的臉,一個人抖得不行,她知道自己的依仗,漂亮的身子早晚有一天會老去,溫柔貼心的性情總會被厭倦,只有寄希望於能生下哥兒,然後聰穎慧敏的弟弟能好好讀書,考取功名……
可是如今,她損了身子才生了馨姐兒,諺哥兒的手變成了那個樣子,連筆都拿不住,談何考取功名!
都是季氏害的,她都把大少爺牢牢拴住了,爲何還不滿足!連一丁點的希望也不給自己留。
“哼,可又是你胡說了,就憑你想的這些就要定大***罪?”謝氏氣急反笑,索性也不再多話,揮手讓人把小陳姨娘帶下去。
“老太太,您慈悲爲懷,婢妾雖然沒有證據,可是您想想,那些歹人求財而已爲何要廢了諺哥兒右手?肯定是有人指使啊……老太太,您不查出真相,佛祖都不會……”
拉着小陳姨娘的婆子眼明手快捂住她的嘴,生生嚇出了一身冷汗,趕緊使了全身的力氣把人拖了出去。
謝氏臉色鐵青,手上的佛珠轉的飛快,忽然擡頭,森森的看向額頭已經沁出汗珠的靜安師太。
此時還不知道自己被誆了,那靜安師太這麼多年的後宅就白混了。
——這時,外頭忽傳來動靜,楊媽媽出去了片刻又跑了回來:“老太太,二爺回來了。”
接着簾子一挑,程巽勳高大挺拔的身子就走了進來,隨意瞥了一下垂首站立的靜安師太,給謝氏行禮。
“回來了。”
謝氏就命人給程巽勳上熱茶。
接過茶杯,程巽勳略略啜了一口,道:“人漸漸少了下去,我就先回府,再過會兒大哥才能空脫身。”
聽得二兒子說“脫身”,謝氏半點異色也沒有,想了想,指着靜安師太將事情說了一遍,末了補上一句:“姨娘做出這等事,總是家醜,關上門處罰才妥當,但這師太可不能姑息,身爲出家人居然敢在內宅賣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實在是玷污佛門,真真該死。”
程巽勳眼神頗爲怪異,下意識的看了雨竹一眼,見小妻子眼睛睜得圓溜溜的看着自己,立馬不自然的轉開視線,咳了咳,“孃的意思是……送去順天府?”
“若是送去順天府,沒準兒還要扯出其他事,不妥。“謝氏思量着既然靜安師太敢在程國公府賣催情香,想必在其他府的後宅也乾淨不了,要是攀扯出旁的可就是惹麻煩了。
由着謝氏和程巽勳在那兒討論,雨竹只注意着靜安師太,只見她自被揭穿後的慌亂漸漸鎮定下來,彷彿絲毫不擔心自己的處境了,只是眉宇中還糅着些淡淡的猶豫。
小庵裡頭出些不正經的尼姑是有的,但是普渡寺裡怎麼會出靜安師太這樣的女僧?要知道普渡寺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京城第一大寺,香火之旺盛難以想象,不說是普通百姓、勳貴簪纓,就是皇家女眷也沒少前往,至今還有一個老王爺在裡頭帶髮修行,遠非其他廟宇可以比肩。這樣一個地方,爲何會有靜安師太這樣的人,她那些催情之香又是從何而來?
雨竹眉頭微皺,將目光從靜安師太身上又轉了一圈,突然間感到有些不對勁,摸了摸手臂上豎起的寒毛,雨竹目光微側,對上了後頭一雙眼睛。
靜安師太的小徒弟正直勾勾的看着她,眼睛黑漆漆,大得有些滲人,尖尖的下巴,白皙的皮膚,整個人如同一個沒有生命木偶娃娃。
雨竹被她這種目光看得有些奇怪,她確定自己從不認識這小尼姑,更別提是得罪她了,這敵意是從何而來?
“老夫人,貧尼有話要說。”雨竹愣神間,靜安師太已經徹底平靜下來,又恢復了來時那仙風道骨,慈眉善目的模樣。
“還請老夫人屏退左右。”
謝氏有些不耐,但看到靜安師太堅持的樣子,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站在門外,雨竹心裡又在小咆哮,不厚道,給人聽一半還留一半,我要聽下面的……
“太太,咱們回去吧,早上燉的湯這會兒差不多該好了。”阮媽媽笑呵呵道,每次用這一招都很有用。
果然,雨竹馬上無心糾結什麼秘聞了,滿心思都飛回了青葙院的小廚房。不給聽就不給聽,反正某人還在裡面呢,只要他聽到了,姐就有法子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