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更大了,天地都籠罩在一片暗沉的水幕之中。
——程國公府的三個男人還沒有回來。
沒過多會兒,就聽說神機營的來人了,奉命守護國公府的安全
。這下府裡的衆人的心都定了定,雖然能騰出來手來護衛的人不多,但這時候總能讓人心裡踏實些。
屋裡的丫鬟媽媽都是滿面驚惶,後宅女子再機敏聰慧,但在這種國家政權過渡的巨大爭鬥中能做的只能是默默的祈禱和等待。
雨竹強忍着對德園的擔憂,將最近的事情在腦中慢慢整理着。
論實力五皇子是很難比得上四皇子的,所以一般情況下他在爭奪皇位的鬥爭中贏的可能性極小,這個是稍微懂些朝政的人都能看出來的。可是很早就分出的勝負,爲何沒有讓五皇子懸崖勒馬,免得失敗後在新朝無處落腳?光憑藉死士是不可能的,要知道死士雖然悍不畏死,暗殺綁架什麼的很給力,可是他們的不容於世就註定了真實戰鬥力不可能比得上朝廷出大筆銀子訓練出來的精銳軍隊,所以除非五皇子和他手下的幕僚不是傻蛋,死士就絕對不可能是他的底牌。
他既然敢寸步不讓,那就說明要麼能讓他絕對翻盤成功的力量還沒有使出來,要麼就是他抱着不成功便成仁,死都不願意屈居人下的打算……不過後者的可能性實在是不大,因爲只要是不妨礙新帝繼位的皇子,一個親王的身份是跑不掉的,即便做個手無實權的閒散宗室那也能夠安穩富貴一生,何苦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爲渺小的希望賭上全部身家性命?
要說底牌,雨竹無意識的握緊了拳頭,極力擴散着思維:直到明惠帝駕崩,兩位皇子所有的力量積累全部停止。開始了碰撞……五皇子從哪裡來的自信能夠以逆轉四皇子的優勢?除非……除非天上降下一支驍勇軍隊,以武力控制京師,這樣四皇子之前掌控的勢力完全就失去了意義。反正史書永遠是由王者書寫——敗者是謀逆,勝者是皇帝。
——這是五皇子唯一的機會。
可是哪裡來的軍隊?駐紮在外的軍隊沒有皇帝旨意那是連距離京城多遠都是有規定的,絕不可能牽扯進儲位的爭奪中去。他們最是安全。只服從於皇帝,眼中認的只有皇帝的兵符。皇子?不行,等你當了皇帝再來吧……
那……就只剩下了駐地在京郊的神機營了,可是神機營暗中好像已經站了隊吧……雨竹忽然感到有些不安,她霍然站了起來,衝進了內室從拔步牀牀板下的暗格裡取出一把匕首,當年崔氏出嫁的時候外祖父就給了她一把,崔氏同樣給雨竹備了防身。這便是武將和文臣的區別,文臣遇到危險總是備禮找上官同僚,而武將則不然
。就像是在戰場上一樣,他們習慣依靠自己。
手輕輕從鑲着珍珠的匕首柄上一路滑到寒光閃閃的刀尖上。雨竹緩緩吐出一口氣,毅然伸手握住,又從雕花的壁櫥裡取出一個包的嚴嚴實實的巴掌大小的錦袋放進懷裡,轉身出了門。
華箬急的不行,“太太,外面下着這麼大的雨,您要去哪兒?”
無意間的一句話倒是提醒了雨竹,溼淋淋的跑過去讓人怎麼想?趕緊吩咐道:“你快去給我拿件披風,再準備一下,將我們幾個得力的人都帶上,我要趕緊去老太太院子裡。”
這裡就可以看出雨竹平時的管教成果,華箬雖然實在想不明白爲什麼主子非要在這會兒出門,可一句話也不敢再多問,小跑着張羅去了。
思謙堂裡,謝氏正在禮佛,精緻的佛龕前檀香陣陣,見雨竹過來,有些意外的站了起來。
以前老太太禮佛從來不會半途停下的,即使有人來了,也要做完了功課才與人說話,這會兒肯定也是無法集中心神吧。 [棉花糖]
“你這會兒過來做什麼?女人家的身子淋了雨有多大損傷不知道麼?”謝氏有些不高興,語氣也比以往嚴厲許多,楊媽媽則很有眼色的去給雨竹倒熱茶。
接過丫鬟送上的棉巾擦拭着微溼的鬢髮,雨竹一手指着自己的衣裳笑道:“您別擔心,您看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喲,二弟妹,你怎麼也來了。”門口傳來龔氏輕快的笑聲,隨即一個穿着翟紋素色褙子的窈窕麗人走了進來,眉眼笑意盈盈。
雨竹不動聲色的衝解媽媽使了個眼色,然後垂了垂頭,輕輕道:“二爺還沒有歸家,我就想來問問老太太二爺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龔氏笑道:“前段時間,二弟妹處置下人、重定院規可是好大的魄力啊,嫂子還以爲你有主見的很呢,現在不過是二弟晚歸罷了,怎好又來叨擾老太太。”
“二爺就是妾身的天,便是咳嗽了一聲也是要心疼的,何況是外頭出了這麼大的事又是大雨、晚歸呢。”雨竹依舊細聲細氣,看誰被誰噁心到。
龔氏微微頓了一下,眯了眯眼,擡腳就往屋裡走,邊走邊道:“照弟妹這般說,那嫂子不是要寢食難安了,大爺可是經常去北邊巡視呢,咱們女人家,也是能做許多事情的
。”
“要是皇上駕崩也不值得嫂子驚心的話,那我真要說一句佩服了。”雨竹微微一笑,扯住謝氏的袖子,眼睛亮晶晶:“老太太,您說是不是。”
被擋住了的龔氏只得在旁邊站定,對着謝氏委屈道:“誰說我不擔心了,可老太太的身子更重要啊,媳婦想着這天潮溼陰冷,寒氣侵人,怕您受不住,這才特意吩咐廚房熬了老薑蓽香湯。又怕丫鬟不當心打了,還特意親自送來。”
說罷從手邊單撞的黃花梨食盒中取出一砂罐,笑着說道:“老太太趁熱喝了吧,好歹讓媳婦儘儘孝心,把自己身子護好了才能讓公公、大爺二爺們放心。”
謝氏皺了皺眉頭,並不想喝這種東西,但是龔氏的手卻一直伸着,臉上帶着點點討好又有些期待的神情,雨竹近距離看着心中驚訝,何曾見過如此晶瑩純淨的龔氏。謝氏也有了瞬間的怔忪,輕輕嘆了口氣,讓楊媽媽接了過來,楊媽媽將碗擡高了些,微微低頭一頓,眼裡便閃過放鬆,就要將碗交給謝氏。
雨竹感到袖子一緊,胳膊一伸就接了碗,彷彿一個在婆婆面前跟大嫂爭寵的小兒媳一般,撅着嘴道:“我幫您吹吹吧,雖說要趁熱喝好,可是這也太燙了些。”側着身子直往解媽媽那邊吹。
這下龔氏臉色不好看了,可是還是強忍着不快對雨竹笑道:“二弟妹快別鬧了,燙就對了,不然怎麼驅寒?”
雨竹餘光看到阮媽媽掩護着解媽媽在四下打量,便面不改色的開始蠻不講理:“燙和熱是不一樣的,燙到會疼的。知道燙怎麼寫嗎,湯架在火上煮的冒泡,把肉放進去都熟了,這人還能喝嗎……”睜着眼睛說瞎話和說一長串話不帶停頓的本事雨竹重活一輩子還沒有荒廢,劈里啪啦從燙這個字開始說起,引申到怎樣燙肉片最嫩,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龔氏幾次想插話都沒找到機會,只得強忍着煩躁等她說完。
好容易雨竹閉了嘴,深深吸了一口氣。龔氏心中一振,剛想開口,就看到雨竹臉上露出一個邪笑,還沒來得及想她爲什麼要笑,眼前一花臉上便是火辣辣的痛,好像是被潑了什麼東西,眼睛疼的都睜不開了。
雨竹在滿屋丫鬟婆子震驚的目光下丟下手中的碗,看着倒在地上尖叫出聲的龔氏,冷哼一聲:“這就是燙,感覺到了麼
。”
說罷也不去看謝氏的反應,衝阮媽媽和解媽媽點了點頭,吩咐道:“綁起來。”
解媽媽早有準備,從懷裡掏出一根麻繩,和阮媽媽一起動手,將地上的龔氏綁得結結實實,龔氏一直尖叫個不停,雨竹也沒堵她的嘴,只是趁着龔氏換氣的空檔插了一句:“再大聲些。”
這一說龔氏反而不敢叫了,驚疑不定的扭動着身子。
雨竹拿帕子給她把臉擦乾淨,對龔氏怨恨的眼神完全視而不見,冷聲問道:“不叫了?”
丟掉帕子擦擦手,真噁心。
站起身來見謝氏已經被眼前這一幕完全驚住了,只好簡略的解釋了一句:“老太太,這藥湯有問題。”
楊媽媽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失聲叫道:“不可能,大太太送來的這碗老薑蓽香湯雖說比往常喝的多了兩味藥材,可都是滋補爲主,而且並沒有和裡頭旁的藥材相剋相沖啊。”
“羌活和桌上的茶壺裡頭的苦蘇葉一起吃了就會嗜睡,元氣不足的人不僅容易陷入昏睡還會全身無力。”解媽媽垂手站在雨竹身後,出聲解釋道。
楊媽媽倒抽一口冷氣——老太太禮佛前都要沐浴淨身,齋戒一頓,然後再喝一盞苦蘇葉泡的茶。
這是二十幾年的老習慣了!
這時候,窗外嘩嘩的雨聲中清晰的傳出幾聲女子的慘叫,聽的人心中一緊。雨竹將手伸進袖子裡,匕首冰涼硬實的觸感讓她稍稍鎮定,她知道這樣太過冒險,幾個二等丫鬟武功只是半吊子水平,應對一般的人還可以,萬一遇到厲害些的人就完全沒法子。可是,這種情況根本容不得她用別的法子……雨竹狠狠瞪了龔氏一眼,眼神沉了沉,露出一抹不符合她水嫩可愛外表的狠色……
……
“刺——”竹簾被粗魯的掀開,緊跟着有人涌了進來,裡頭的一幕卻讓她們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