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揀完佛豆又隨意說了幾句,龔氏有不少事物要忙,雨竹也要熟悉一下院裡人,沒過多久兩人就被打發了出去。
龔氏要去庫房,跟雨竹不同路,便輕笑着衝她點了點頭,道:“二弟妹走好,回去看看可有什麼不習慣的,按例缺了什麼就來找我,咱們妯娌兩個也找個時候好好說說話。”
雨竹回了一禮,卻笑而不語,龔氏也懶得再誘她說話,帶着丫鬟們就出了院門。
回到青葙院,剛坐下喘口氣,早園便一臉不快的進來回道:“那四個來了,說要服侍太太。”
姚媽媽額頭重重一抽,看了眼站在邊上的蟬露、曼桃等四個丫鬟,咳了下:“什麼三個四個的,好歹也是姑娘,又沒規矩。”
“小姐。”阮媽媽有些欲言又止,擔心的看了雨竹一眼,“待會兒……。”阮媽媽並不是只通廚藝的,事實上她對後宅爭鬥也瞭解,像自己小姐這種老夫少妻的情況固然更容易得夫婿寵愛,可是也會無可避免的會遇到幾個難以收拾的女人——這麼些年下來多少與爺們有了些情分,輕了鎮壓不住,重了又很有可能會傷了夫妻間的情分,小姐雖聰穎,就怕順風順水慣了,受不得激,沉不住氣······
“讓她們進來吧。”雨竹骨子裡還是個喜歡惡作劇的人,可惜在崔氏的庇護下很少有能讓她有出手慾望的,現在見到自家男人的通房,雨竹都不知道該怎樣描述自己心中的壓抑不住的邪惡渴望。
早園忍了忍,臉上艱難的擠出一個笑容,心裡卻恨得要死,自小調教她們規矩的媽媽就提起通房和妾就是一臉鄙夷,“都是撿着太太腳趾縫裡漏出的湯湯水水吃的賤命,上趕着做通房的丫鬟都是沒臉沒皮的白眼狼,好好的清清白白的女兒要是忠心聽話自有做正房娘子的好造化,要是貪圖眼前富貴勾搭爺們·那就等着灌絕子湯和被人糟踐吧,便是太太大發慈悲讓生個孽種,那也一輩子別想聽見親生骨肉叫聲娘
“到死都窩在一個小屋子裡……”
“失了寵連粗使丫鬟都不如的東西…···”
“你們知道亂葬崗裡頭有多少是起了壞心的通房麼?”
從她們記事即開始,即便離京也沒有放下·十幾年如一日的調教,崔氏不愧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平遠侯嫡女,甚至還曾經派人領着幾個準備選做給雨竹貼身伺候並陪嫁的小丫鬟去了趟亂葬崗,將裡頭那些破坑席挑開,露出裡頭不少穿着錦繡衣裳卻不是被打得血肉模糊就是中毒後面色烏黑、瘦骨嶙峋的屍體……年紀還不大,什麼心機都沒來得及長出的小丫鬟們個個吐的天昏地暗,那恐怖的情景宛如烙印般的深深刻在她們腦海中·一輩子都無法忘卻——很自然的就使得這批丫鬟視通房和妾爲洪水猛獸,潛意識裡都是厭惡和排斥。再加上孫姨娘被崔氏玩弄於股掌之間,最後那般悽然的死去,更讓她們堅定一定要跟着太太小姐走纔是活路的想法,一個個的出乎意料的忠誠。
雨竹再次感慨下崔氏的手段和心計,和隱藏其下的濃濃的關愛,忽然門簾被掀開了,走進三個俏麗的小婦人。
“請太太安。”
三人一樣的出身又在一起過了這麼些年·**友誼應該也有了些,聲音和動作都整齊劃一,倒是頗爲養眼。
“起來吧。”雨竹懶洋洋的擡了擡手指·趁着她們還低着頭,打了個秀氣的小呵欠。
秋紋年長,三個通房裡頭隱隱以她爲首,見新太太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心中酸澀,強笑道:“這些日子太太事情繁多,我們就沒敢來打擾,還望太太恕罪。”
“恕罪了。”
秋紋目瞪口呆的不知道回什麼好,微微側頭看了看身旁的寶珠,她的姐姐珍珠是老太太屋裡的大丫鬟·新太太再怎麼不待見自己總要給她幾分面子吧。
寶珠今兒打扮的很樸素,衣服也裹得嚴嚴實實的,雨竹瞧着她發間只壓了朵粉色的絹花,臉上只施了薄薄的一層脂粉,連口脂都不曾塗,目光端正乾淨·接到秋紋的示意後卻像是沒看見似的,反而更恭敬的垂下了頭。
秋紋咬了咬牙,從身後的小丫鬟手中接過一個小包袱,笑道:“奴婢手笨,也不知道做的合不合太太的心意,但是奴婢就這點拿得出手的東西了,還望太太不要嫌棄。”
琴絲上前接過,雨竹就着她的手看了看,只見裡頭一件褙子,一件團領衫,從滾邊到繡花都做的異常精細,雨竹冷哼一聲騙騙女紅一般的主母便罷了,自己可是一眼就瞧出那團領衫上花費的功夫怕是有褙子的兩三倍呢。
也不點破,雨竹知道程巽勳的乳母早些年就因身體不好被她兒子接出去修養了,新來的管事媽媽跟男主子不親近,自然做事要留一線,所以有好幾年院子裡的事情都是幾個通房代管着的,像是程巽勳的衣裳鞋襪、院裡的往來帳目等等統統都把持在她們手裡。
這些東西不管自己想不想管,都是必須接手過來的,其實她真不覺得管管衣裳鞋襪是僕麼榮耀的事情,但在這後院裡還一種象徵。有些正妻不受寵,男人摸不着,摸摸衣裳也是好的······
嗷,這讓她說什麼好呢?
“你們要伺候我?”雨竹無奈,這一個兩個的都上前表忠心,自己本身陪嫁就帶了不少人過來,加上青葙院裡原本伺候的丫鬟,現在通房又來湊什麼熱鬧?醉翁之意不在酒?
這下寶珠說話了,不愧是老太太送的丫鬟,素質就是比較高,禮節標準,聲音也很清脆響亮:“奴婢知道比不得太太身邊自小服侍的姐姐妹妹,但還盼着太太給奴婢一個機會,奴婢一定會好好侍奉太太的。”
“你們都會些什麼?說來聽聽,我好靜,不喜歡身邊圍許多人,凡是留下的都是本事過人的。”雨竹眼裡藏着小小的狡黠·點了點春纖,拍手笑道:“就從你開始說罷。”
春纖怔怔的看着雨竹,一直都沒能挪開眼,皇上剛下旨賜婚的時候·秋紋就是喜憂參半,喜的是林家小姐年紀小,又是個嬌養大的,怕是沒幾分手段,而且二爺情況特殊,自己等人大可以主母年紀小做些文章,求的老太太停了避子湯·……憂的是這主母身份太高·孃家厲害,又是皇上賜婚,老太太和二爺怕都會顧忌兩分,萬一碰上個刁蠻狠毒的,那她們哪裡還有活路?
便是自己也曾經盼着主母是個刁蠻潑辣,甚至是醜肥難看的,與二爺關係鬧得很僵······如此何愁溫柔知情趣的自己沒有提位份、生孩兒的機會?可是天不遂人願,二太太居然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膚色好的連一自傲的寶珠都自慚形穢,更兼對二爺嬌嬌軟軟的,二爺可能自己沒發現·他的眼睛看到新太太身上的時候,柔和的都讓人感到陌生……
“你看什麼,太太問你話呢?”銀鏈見那個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面薄腰纖一副狐狸精樣子的春纖愣愣的看着自家小姐,頓時目露兇光,斥道。
春行定了定神,她不能放棄,“奴婢擅長女紅和撫琴。”
秋紋和寶珠傻眼了,她們都是婢女出身·除了春纖好命,拜了個會撫琴的乾孃,其他人不都是下苦功夫在女紅上麼,哪裡還有別的本事
見雨竹看過來,只得老實回道:“奴婢擅女紅。”
寶珠要機靈些,恭敬道:“奴婢最擅長做荷包·老太太是極喜歡的,打絛子也有幾分自信,還有做鞋子,二爺最喜歡奴婢做的緞面便鞋了……”
“哦,除了春纖其她都只會女紅。”雨竹笑眯眯的總結道,然後揮了揮手,“那你們倆都下去吧。”
秋紋沒反應過來,而寶珠則是不甘心的想要再說些什麼:“可是太太,奴婢是……”
“不聽話?”雨竹轉頭看向解媽媽,笑得很純良:“解媽媽,她們不聽話怎麼辦?”
解媽媽陰沉沉的掃了秋紋和寶珠一眼,回道:“主子說話,做奴婢的只要聽話就行了,哪兒有那麼多的可是,那是的。”
秋紋和寶珠被解媽媽那穿透力極強的目光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心升到頭頂,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敢廢話,複雜的看了春纖一眼,行禮退了下去。
春纖心中一凜,莫不是通過捧自己來打壓她們兩個,那自己是順着新太太的期望去做呢,還是另尋出路呢?
雨竹看着弱柳扶風般的美人微蹙眉頭,一臉憂慮,咬牙彷彿在決斷着什麼就暗暗好笑,高估自己的能耐是件很危險的事情,其實她只是想聽聽她彈琴的水平,沒什麼其他的想法,幾個通房還用不着自己費什麼腦子。
自己穿來這麼久只聽過兩個人彈琴,教琴的師傅還有雨蘭,平常沒機會,今天可要好好瞧瞧······順便也是個下馬威吧,崔氏常用且極力推薦之必殺技。
阮媽媽滿意的舒展了眉眼,衝華箬使了個眼色,華箬點了點頭,退了下去。不一會兒就領着兩個小丫鬟進來了,一個抱着琴,一個端着坐墩,兩人都是雨竹陪嫁來的,規矩的把琴放在屋角的琴案上,又放好坐墩,便安靜的退下了。
春纖瞧着滿屋子丫鬟媽媽都看着她,卻一絲聲音都不聞,像是被那麼多的目光刺痛了般的低下頭去,慢慢走到了琴案邊。
琴案的案面與板足相交接合處鎪出的圓角柔婉弧度自然,前後牙板雕纏枝蓮開光,案板上大朵大朵的蓮花翩然綻放,蓮瓣繁複,幽雅沉穆,極其精美。
擺在上面的琴胎質細膩,黑漆間透硃紅,在光下隱隱約約能透過表漆看到漆胎內閃閃爍爍的鹿角霜和金粉,納音上留有淺淺的指甲印,端的是把上等的雲紋古琴。
春纖細白的手微顫着放上去,撥起了琴絃······
雨竹側耳細聽,一段還沒彈完,就已經不成曲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