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我有主意。”南燭壞笑。

眼前是一堆鍋碗瓢盆,一堆米袋面袋油囊水囊,一塊從獨輪車上卸下來的大板,看上去就很讓人頭疼。可南燭竟然說她有辦法。

“信我嗎?”南燭問魯冰花。南燭壞笑的時候很好看。

“信。”魯冰花攤手。

“那把你身上的這套軍裝再脫下來。”南燭道。

“啥!”魯冰花眼睛瞪得能有雞蛋大。

南燭朝他點頭,南燭眼睛裡的自信讓魯冰花的小心肝情不自禁地蕩了一下。這種樣子的南燭帥氣得讓魯冰花索性不再去思考衣服與長途跋涉間的聯繫。利落地貓一旁脫衣服去。

可南燭究竟要怎麼做呢?

洪河水又名沉舟河,水流洶涌,暗流澎湃。於普通人,這條河無疑豺狼虎豹,於兵家,這就是一道天然防守。

在戍北的將士眼中,這條河在長途征戰的過程中幾乎不離不棄,早已超越了一條河的意義。據說戰打得很兇的時候,許多將士的屍骨都是拋進了洪河裡,將士們相信,魂魄會依循着河水再次回到故里。

正是寅時,腳程迅捷的沐王親兵以及騎兵團早已到達洪河老虎豁。腳力快的一些步兵營也已經達到。對於有志之人而言,這也是一個在沐王面前露臉的機會。

“沐王果然名不虛傳。別的將軍不吃吃喝喝十天半個月怎麼肯走。”一人說。

“接兵當晚就練兵,普天之下怕只有他一個,怪不得他那隻隊伍神勇得戲裡唱得一樣。就是忒辛苦了點。是吧軍醫?”有人感慨。

杜若淺淺一笑,放下箱子,道:“多練一天兵,少死一點人。吃苦總比沒命好。沐王可謂用心良苦。”

此時此刻,洪河水邊某個地方正燃着一堆篝火,“用心良苦”的沐王正帶着一衆軍中頭腦坐在篝火邊。篝火上架着幾隻就地抓獲的野鳥野兔。遠處有一輛青皮大香車,那是監軍寶來公公的“閨閣”,此時天寒風大,寶來公公自是不會跑火邊來受苦的。

“糧草已漸漸發至到節東,這速度還是慢了些。若是有迅捷些的糧路就好了。邊關局勢風雲變幻,成國太子虎視眈眈。諜報上看,怕是不到兩個月,必有舉動。朝中……也不清淨啊。”一位幕僚對沐王說。

衆人不語。都用眼睛看着沐王,以及坐在沐王一側的秦子敬。

“白及呢?”沐王發現白及又不見了。

“跑河邊看熱鬧去了。”一個老將答。

“熱鬧?貓又丟了不成?”沐王波瀾不驚地說。昨天那隻貓可折騰得夠熱鬧,但誰都知道沐王不喜歡軍中這樣的“熱鬧”。

“不是,好像還是跟南巖風有關。”老將如實說。

秦子敬聞言擡頭。火光映照下,他一張臉陰晴不定。

“哈,莫非白及跟他打起來了?這麼快就到,那小子速度不慢啊!”一豹頭環眼胖將軍好奇地問。顯然也是員好鬥的猛將。

沐王看看四周,暮色深深。於是道:“天色尚早,閒坐生困,不如也去看看吧。”

洪河邊已經聚了一堆大兵小兵。有營建的,有天字營的,密密麻麻地擠在河邊,嗡嗡嗡地吵個不停。間或有人說:“買定離手。”

仔細一看,白及帶着兩個穿外黑內紅大氅的沐王兵在那跟一羣人吵架。秦子敬定神一看,咦,那吵架的一羣兵幾乎都是自己家的人啊!

沐王疑惑地看了秦子敬一眼。秦子敬會意,咳了兩聲“咳咳,怎麼回事?”

大兵小將們齊刷刷看過來,發現來的黑壓壓一羣人是沐王及軍中衆大將,都唬了一跳,乖乖,這陣勢太大了。頓時不約而同地閉了嘴。一時間連水聲都聽得分明。

白及是沐王身邊野慣了的,衆人被嚇住他可不會。他一回過神就就立刻開始告狀了。“秦參軍,你手下這羣人好沒意思,欺負新人!”白及舉着個本兒說。

“好好說話,別亂給人控帽子。”沐王道。

白及翻着本子道:“喏!將軍,參軍,各位叔伯,您們看!他們在拿人打賭呢。瞧這上邊寫的,有賭南巖風魯冰花幾時到達的,有賭他們挨多少軍棍的,還有賭魯冰花掉不掉眼淚的!自己賭不算,還拉動先到的一起賭!呼啦啦圍了一堆人下注,要不是我英明神武明察秋毫,還指不定會賭什麼。太過分了!”

軍中欺負新人常見,小賭亦常見。只是以人下賭,確實不多。怪就怪南燭魯冰花確實是這批兵中最“引人注目”的兩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下注打賭的好材料。

“這夥人壓根就沒有同袍之情,以老欺少,以多欺少——將軍,他們要魯冰花南巖風兩個拉整整一廚房的東西急行軍啊!會出人命的!”白及道。

衆人譁然。

秦子敬一驚。整一廚房的東西!光鍋碗瓢盆就是幾十個吧。還不算那些米袋糧油醬醋。兩個人如何急行軍?南燭是會點借力打力的功夫,可並不是天生神力啊!何況她生得單薄還有傷。

秦子敬不禁有些惱怒。

手下這些人確實有些欺人太甚。

南燭是在原地哭嗎?還是倔強地在搬東西?

秦子敬腦中思緒百轉:等等,我這是怎麼了?爹爹說了,我不該爲了一個平民女子操心。她不是爹爹想要的兒媳,也不是我的將來。就算是歉疚,我也已經賠過禮了。

但是放心不下就是放心不下。

秦子敬猛地想起年少的時候,有一回南燭不知爲何被鎖在了書樓裡。南大公子跟自己到處找她。看見自己出現時,滿臉是淚的小傢伙毫不猶豫地撲進了自己懷裡。

若是現在自己回頭去找她,她是又叫一聲“大人”呢?還是會像小時那樣?

秦子敬壓抑住自己騎馬回身的衝動。

“有人見過南巖風魯冰花嗎?”秦子敬問。

士兵們左看右看。

“出發前看見過。娘娘腔的那個光着身子站在木盆裡跳舞!”

幾個大將聞言,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娘娘腔有病麼?大半夜在冷風中跳舞?

“回小公爺,我們小隊有遇上,他們在死命往一輛爛獨輪車上裝貨。我們二次巡場時他們已經不見了。”

有人回答說:“回秦小公爺,小的看見過他倆。他們好像往密林方向去了。我當時還說他們走錯了的。結果,長得好的那個笑嘻嘻地說什麼‘好鋼用在好刀上,好兵用在好路上。’”

衆人聞言心中均想:這不是映射沐王不識“好兵”嗎?莫不是那少年心高氣傲受了挫就想當逃兵?在沐王的手下當逃兵,膽子真肥。不知道沐王最喜歡拿不守紀的人祭旗了嗎?

沐王的臉色沒有變化,看不出是喜是怒。

秦子敬看看天色,忍不住想:“她,真是逃了?呵,也不過如此嘛。”

白及早已等不及,等知情人嘰裡呱啦彙報完,就一個翻身上了自己的戰馬。“幹嘛去?”沐王問。

“不行,我得去找找他!”白及道,“萬一他跑了,我還比個屁啊!”

衆人汗顏。

“胡鬧!下來。”沐王冷冷道。

白及聞言就只好從馬背上滾下來。

“報!洪河水裡發現奇怪的東西。”一個巡查兵突然來報。

“什麼東西?”白及追問。

“天太黑,看不分明,像是兩具浮屍,卻支楞起一根棍子,掛着掛着秦參軍……秦參軍隊伍裡的衣裳。”打探的回報說。

秦子敬的臉立刻白了。他的人基本已經到齊,沒到的只有她跟魯冰花。

“莫不是成國奸細所爲?殺了人還掛上旗,這也欺人太甚。”一幕僚道。

“豈有此理!”沐王道,一甩衣袖,大步流星地往河邊走。衆人連忙跟上。白及向來是前鋒,毫不客氣地衝在了前面。秦子敬也在他一側。

打賭的衆人自然也紛紛跟上自家主子。免不了竊竊私語:“不會是娘娘腔跟小白臉出事了吧?”,“不會那麼巧吧?”,“老天見的,我們只是想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可不想害了他們的命啊!”“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看!近了!”有人說。

只見河水之上,果然浮着兩具圓柱形物品。圓柱形物品被繩子捆住,物品之上豎着一根燒火棍,燒火棍上架着秦家軍的衣裳。

“來人,拉上來!”沐王下令。

白及立刻道:“有會水的沒?出來兩個!”

“有!”

“有!”

“有,有有!”

人羣中走出四條彪形漢子。白及道:“好,你們四個好樣的,命你四人速速將那物什撈上岸。可能做到!”

“喏!”四個人異口同聲地答。聲音亮如洪鐘,顯然是內氣充沛的練家子。

不少人都用眼在看這四條漢子,會水真好啊,一下就在沐王面前露臉了。

四人像是四條大魚,嘩嘩嘩嘩地跳進了冰冷的河水裡。不一會,怪東西就被拖上了岸。“咦?這是個啥?”白及用腳踹了踹被拖上岸的物品。

“像是廚房用的水油皮囊。”有營建兵回答。也不怪白及不認得,他出身又高,素日裡又沒進過廚帳。

“裡面好像有東西。”白及道。

“打開。”沐王冷冰冰地道。

秦子敬閉了眼。他有點害怕這裡面裝的是她的屍體。就這麼沒了嗎?

好吧,如果真沒了,也許也是件好事。

至少他的一顆心不用因爲她的出現而滿是歉疚,不會因爲她一聲“大人”跌到谷底,他可以繼續做爹爹的好兒子,然後去過自己的生活。

“咦?這是什麼!”白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