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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開放的花並不多。菊花是個例外。秋,是屬於菊的舞臺。已是深秋,維郡地暖,花開得正是絢爛。詩會吸引了不少人,有人賞花,有人作詩,有人爲了怡情,有人爲了前程。秋高氣爽,把酒話詩。

樹林裡,綵帶飄飄,香風陣陣。亭閣間,有人彈琴有人揮墨。花中有人,人在花間。穿梭往來,連小廝丫鬟都顯得格外文氣。不時有人歡呼雀躍,絲竹縈繞不斷。和煦金風中,墨香淡淡。杜若算這讀書人裡的異類,對詩詞不感興趣,倒是對喝酒更感興趣。“看這熙熙攘攘的風光,比咬文嚼字有意思多了。”杜若道。

高程幾個跟隨出來的暗暗點頭。

南燭聞言道:“世間有這樣心境的可不多。”

杜若道:“我只是懶。”

衆人在花間行走,不時有穿紅着綠的小姐從身邊經過。杜若讀不懂這些女孩眼中的秋波。南燭卻能讀得懂。南燭對她們有一種隱隱的“羨慕”。她們身在閨中,卻可以領略大千世界。曾經的南燭卻只能鎖在簾幕之中。

如今南燭可以領略大千世界了,卻又不知道家人身在何方是否安好。

果然,這世上的事都是難以十全的。

“南公子!”一聲嬌嗔。南燭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見的是林家大小姐。大小姐今天穿着一身桃花粉色曲裾,額間點着荷花模樣的花鈿,站在花間,人也似花,很是楚楚動人。

許多公子哥的眼睛都在她身上轉,但林家大小姐只看着南燭。

“南公子。我在前方戲蝶亭內擺了些茶點果子,也有兩道入得口的茶,要是南公子杜先生渴了,大可以過去喝一杯。”林家大小姐笑得甜甜。

杜若壞笑着看南燭。

林家大小姐的邀請可不好得。

“謝林小姐。”南燭一笑。林家大小姐心裡一跳。桃花紅不自覺漫上了臉頰。

“只是南某在找人。暫時不過去了。”南燭淺笑道。眉眼如畫,舉止翩然。

“可是……”林家大小姐咬脣。她想說的是“可是,我自從聽說你醒來,便已經在這等了半天。”

“南公子。”又一個婉轉女音。花間走出鵝黃裝扮的林家庶出小姐林煙嵐。容貌不算豔麗,倒也恬淡舒服。看見是林煙嵐,林家大小姐哼了一聲,倨傲地別過臉去。反倒是林煙嵐微微欠身行禮,不失禮數。“南公子,白小姐以琴會友的地方在湖心亭。”林煙嵐不急不慢地說。

“咦?你怎麼知道我要找她?”南燭道,“都道花解語,你是解語花不成?”

林煙嵐聞言莞爾一笑。林家大小姐的臉色便不好看了。

“是無愁公子告訴我的。說你來了,定會找她。我呀,只是替人傳話而已。要謝可別謝我,謝無愁公子纔對。”林煙嵐道。

“妹妹最近跟無愁公子可真是‘出雙入對、形影不離’啊。”林家大小姐聞言道。

“只是經過一場生死,能稍稍說得上幾句話而已。”林煙嵐回得很得體。

南燭跟杜若對視一眼,均有些頭疼。你說這兩姐妹,有什麼好吵的呢?一見面就掐,累不累?

杜若朝南燭使了個眼色。南燭忙不迭對林煙嵐道:“原來如此,不過仍要謝謝小姐受累傳話。我們這就去湖心亭。不知兩位小姐是否要一併過去呢?”

林煙嵐噗嗤一笑,道:“不了,無愁公子已經去園子北邊了,說‘有些不適’,請你盡情地自己遊玩。”

杜若一聽,嘿嘿嘿地笑。

林煙嵐知道他笑什麼。也捂嘴笑。

林家大小姐不明所以,不由更加有氣。瞪着林煙嵐像要吃人,林煙嵐面不改色。

南燭做了個揖,領着杜若帶着高程衆人一溜兒地跑了。

直跑到湖邊才停下。湖不大,只剩殘荷守着秋風,湖心洲上倒是一片雪皚皚的白花,也不知是什麼樹。湖上扁舟幾葉,不時有吟唱之聲。

杜若道:“林家的庶出小姐肯定不會把在冰室的見聞外傳,她的心眼可比她姐姐厲害。這些天林煙嵐估計沒少在無愁身上下功夫。”

“雖然是庶出,但心眼不壞,膽識更不小。這個姑娘,配無愁真不差。”南燭很欣賞林煙嵐。

“你不覺得她很會算計嗎?”杜若問。

“螻蟻尚且爭命。何況她的算計沒傷害別人。她在紫苑花地時敢拼命爲我們求情,就說明她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她想嫁無愁公子,不韙常情。娘曾說,女孩的美貌不是一切。現在看竹前輩跟林煙嵐,只覺心地頭腦遠比相貌重要。世上女子的謀略才智其實並不在男子之下,只可惜難以有機會施展,一身本事,盡數用在閨閣的爭鬥裡。很是可惜。”南燭感慨。

“若是有人的算計會傷人,你說她還是好女子嗎?”杜若突然問。

南燭明白杜若在說誰,道:“杜兄,你就忘了訾雲英吧。那個女子跟我們不是一路的。罌粟雖好不堪折啊!”

杜若的眼底說不盡地失落。

南燭只好拍了拍他肩膀道:“比起訾雲英,你還不如娶林家大小姐。來,轉個彎,去那什麼什麼亭吃茶去。順便給她再看看病。三隻□□只鴨之類的,把她喂胖了,想不嫁你都難了。哈哈哈哈!”

杜若聞言氣笑。擡頭對上南燭戲謔的眉眼。杜若便伸手去抓南燭。南燭輕功好,哪裡肯讓他抓住,腳尖一點就躍過花叢,青影點着湖水——跑了!

“嘿!無賴!有輕功了不起啊!南巖風你這不公平!”杜若氣急敗壞地撿了一塊石頭朝小湖的湖面飛去。那小石頭在湖面掃起一連串水圈,卻沒追上哈哈大笑的南燭。

杜若又橫着眼看向高程幾個。高程連忙擺手道:“杜先生,我,我們幾個都不會輕功。而且我們是北地人,不會水!別要我們追!湖有多深,我們能遊多遠!”

“俺們是當兵的,不是練草上飛的!”

這幾個漸漸地都被南燭帶得嘴多了起來。

“咦,好曲子。”杜若突然道。

湖心亭上突然響起一陣琴音,玉碎水蹦一般流淌而出,一剎那間,湖上的扁舟都忘了移動,竹篙在湖面點起一圈漣漪又消失在曲音裡。

這琴聲像是連綿不盡的春水,從冰雪中淌下,穿過人世繁華不惹塵埃;又像是嗚咽的月光,如傾如訴。

琴聲起落間又響起笛音。兩種聲音交融纏綿。瞬間,如同百花齊放,春暖花開,讓人心頭都犯起了柔情。

“哎喲喂,這不是南南吹的嗎?”身後魯冰花到。

杜若又是搖頭又是笑道:“還用問。上湖心亭惹事了。在路上聽他吹沒太在意,不想,是和着琴音一起聽的。真是好聽。也不知這是什麼曲子。”

“陌上雪。”一個聲音道。

衆人回頭。

是秦子敬。

秦子敬負手而立,看着湖心亭方向。眼中的神色一語難盡。

很多年前,他接到消息去京城之前,答應過她一起奏這首曲子。“煩死了,這樣吧,你要是學會了,就給你買蛐蛐兒回來!”那時的自己是敷衍,可她卻沒忘記。

蛐蛐兒,她已經不會再要了吧。

湖心亭上。

已是一曲盡。花落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