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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王一身戎裝, 站在窗前,看着後院的雪。窗格大敞,朔風撲面, 他似乎感覺不到。任由冷風吹在臉上身上。

杜若已經走了幾天了。維郡跟老虎豁已經斷了聯繫。城門大鎖, 隨時待戰。沐王自己, 亦是甲不離身。她, 可好?

風吹過, 幾點梅花飄落。像血。

“秦小公爺!”前院傳來聲響。有人在往裡走。“秦小公爺!”

話音剛落。秦子敬的紫袍就進了屋裡。

“爲何不出兵!”秦子敬紅了眼。一拳砸在書案上。秦子敬一向以儒雅從容示人,對沐王更是謹守臣子本分,如今這個舉動算得上大爲反常。

“爲何不出兵!”秦子敬再次問。

沐王緩緩地道:“以你秦家的能耐, 不可能什麼都沒聽說吧!本王倒想問問秦小公爺您,您是否早就知道南燭是成國的奸細?”

這頂帽子夠大。

若是秦子敬說知道, 別說出兵了, 首先就是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

秦子敬怔了怔, 直起身子,冷靜了一下。他小小年紀便被皇帝以及大太監看重不是沒有理由的。只見這一瞬間, 秦子敬恢復了往日的舉止。秦子敬挺起身子問道:“王爺爲何口口聲聲說她是奸細?”

“本王已經抓住刺殺本王的刺客。他是南燭的父親,成國二皇子的養父。”沐王道。微微摸了摸傷口。一時間不知道是心疼還是傷口疼。

“那又如何?”秦子敬問。

“這還不夠嗎?好,通信成國,這又算是什麼?親筆書寫,鐵證如山。不管是哪一條, 南燭嫌疑重大。居心叵測, 混跡軍中。本王都不能貿然出兵, 置百姓安危於遊戲!”沐王道。

“她爲你出征時刻沒有這麼多顧慮!”秦子敬道。

“是嗎?又或許是別有居心呢?”沐王道。

他的手握緊了佩劍。

是嗎?是別有居心嗎?她確實說過她有必須去的理由。可是她的眼神那麼清澈坦蕩。她的信上說“遊絲即斷, 苦守待君。”。

“王爺, 難道你沒看出來南大叔已經瘋了嗎?他親口承認過自己行刺你的居心嗎?”秦子敬問。

“沒有。”沐王道。這些事,還需要承認嗎?

“王爺, 能在飛雪樓的眼皮子下行刺,南大叔可真不容易。”

“你什麼意思?”沐王問。

“我的意思是,您做了錯事。南燭被您害了!您不是要證據嗎?好,我這裡也有證據!”秦子敬有些失控。

“王爺,我是猜到她是南燭。我也知道她替兄長從軍,可是奸細兩字卻是荒謬。誰能知道她二哥莫名其妙成了成國的二皇子!南燭自己都不知道!若是她知道,她至於不至於在荒郊野外遭這罪?以她的聰慧跟容貌,二皇子把她留身邊隨便拉攏一個大臣,都比埋伏到當時的您身邊有用一百倍吧!”

沐王沒說話。

秦子敬的反駁,非常有力。

“王爺,您再想想。南燭如果要害您,她有的是機會。如果她所圖的是這維郡,她跟你朝夕相處時,隨便一劍殺了您,維郡就兵荒馬亂。何苦要自己的父親以身犯險?以她跟您的交情,隨便栽贓個刺客都不會有人懷疑她。她費這麼大勁把自己的老爹栽進去幹嘛?再說她圖這江山,她殺了你就行了,跑老虎豁去幹嗎?”秦子敬道,“倒是那個白絮。有一千萬個理由!”

秦子敬將一個物品拍在桌上。

“這是什麼?”

“晉安郡主給我的。她說要我們小心白絮。晉安郡主與白絮從小見面頗多,說她文雅之中暗藏一股狠戾,行事常走極端。這個物品,是白絮前幾日在護國寺許下的心願。無意中被維郡老王爺得到然後轉交了晉安郡主。晉安郡主打開看後嚇了一跳。王爺,屬下斗膽,請您打開看看!”秦子敬道。

沐王打開了心願錦囊。裡面寫的是:“若谷。我就可以借你二弟的手滅了這天下爲你報仇了。你等我。”

“南若谷,就是南燭大哥。”

沐王沉默。

“我還遇上一個人。這個人告訴我,白絮是要借你的手殺了南燭。白絮要的就是成國二皇子遷怒維郡,隨即兩國開戰。白絮此人,纔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禍根!”秦子敬道。

“口說無憑。”沐王道。

“叫苦菜頭進來!”秦子敬扭頭。

原來,是苦菜頭聽到了白絮與錦繡的對話。

苦菜頭還沒進來,便有親兵率先進來。屈膝行禮道:“王爺!思月樓走水!”

思月樓,是白絮的所在。

秦子敬跟沐王對視一眼。齊齊奔向思月樓。還未至,便看見火光沖天。

“那是白大小姐!”救火的太監小廝們發現樓上有一個人影。

“她在幹嘛?”

“白大小姐!快跳下來!來人,找墊子!”衆人驚呼。

“楚神醫呢?”有人問。

“不……知。”回答的是左康。事實上,他的手上有火傷。楚風荷被一個奇怪的男人帶走了。

“白大小姐好像是在跳舞!”一個丫頭道。

沐王擡眼看去。只見白絮梳着望月髻,穿着一身小姑娘才穿的粉衣,在思月樓的露臺上旋轉。火,吞噬了紗簾,蔓延上臺柱,她似乎渾然不覺。

“白大小姐!”太監宮娥呼喊着。

白絮臉帶笑意,充耳不聞。

“她在幹嘛?”沐王怒,“左右,拿下!”

“她是跳舞,當年一曲月追雲,驚豔京中公子無數。”秦子敬看出了端倪。

驚豔的人當中,也有南若谷。

細腰輕扭,弱柳扶風。素手出袖,輕雲出岫。眼波流轉,秋水含情。火星旋繞,綵帶飄飛。白雪漫漫飄下,就像那時花落。嘴角微微的笑,不知他可看得到。

親兵欲抓白絮,卻聽秦子敬道:“恐怕來不及了。你看她眼角。”

白絮眼角有血滲出。她已服毒。

看不見天看不見地,她癡迷地跳着,整個人似乎化作了火中妖靈。漆黑一片中,似乎有一個身影在漸漸走來。

“是你嗎?”

“是我。”

“我爲你報仇了,你開心嗎?你會不會怪我出手太狠?其實我一直是個壞人。”

“你做什麼,我都開心。”

“那好。你等你。我陪你一起死。”

腳尖輕點,猶如蜻蜓點水,凌波輕躍。裙裾翩飛,蕩起火苗。寬袖翻飛,春花吐蕊,美豔不可方物。

那一年,她遇上他。

他知道她的狠戾,他卻說:“沒關係。”

“我會殺了你。”

“殺吧。美人刀下死,做鬼也風流。”

她頭一次沒下得了手。

她以爲這一生,她最愛的唯有自己。卻沒想到自己也會愛人,還愛得如此刻骨銘心。她生來無情。她只恨自己身爲女兒身,在她看來,世上的男子統統太傻。可是當她遇上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時,卻只願癡纏一生。

“若谷,等我。”白絮道。

在漆黑中,她似乎看見了自己,看見了當自己得知殺害若谷的兇手是大太監時的那天,看見了父親拆穿她殺大太監的妙計把她關了禁閉時的那天,父親說:“放手吧。人心不是你能預料的。你畢竟是個女兒家。早日放手,你還能看我白頭。”隱隱約約,又看見了他。他說:“我自己惹的禍。太過招搖,方使人惦記。皇帝惦記我,大太監記恨我。查出我是成國北家的血脈沒事,怕就怕牽連出二弟。父母養我一生。我就算爲家人死了又何妨。我死,無怨。”

他是無怨了,留下她怎麼辦?

是要她做點什麼嗎?

是不是她再怎麼做,他都不會出來阻止了?

那就讓戰火燒了這個昏庸的國度,讓千千萬萬的人爲他陪葬吧。

“若谷。”白絮道。

身子被紅焰吞沒。

一時之間,只見白雪落紅蓮。雪花埋葬了火的怨恨。花舞雪飛,美人化作青煙。

左康遞上一個包,道:“火裡撿的。”

事實上,是那個叫做皆尤的男人給的。“說不定能洗清南巖風的冤屈。”

沐王打開包。裡面是白絮的面具——僞裝寶來公公黑衣侍衛時的□□。

沐王跟秦子敬都認得這張臉。

沐王轉了身,秦子敬道:“大戰恐怕難免。早作準備吧。”

沐王不言。“遊絲即斷,苦守待君。”南燭信上道。

“好啊,以心換心。”南燭那時道。

煙花明媚下,是南燭伸出的手。

“備馬!”沐王突然對左右說。“子敬,本王去老虎豁,城防交由你跟無愁,萬萬莫出岔子!”沐王道。

南燭,等我。

是我錯了。

“回稟王爺,白及回來了!”突然有人說。

沐王一愣?白及歸來?老虎豁之圍已解?

雪花紛飛中,白及帶着幾個老虎豁的將士走了過來。

“南……巖風呢?”沐王問。爲何策馬歸來的不是她?

“羌午叛軍已滅。南校尉軍前自刎換得成國出兵。這……是王爺所贈之劍。”白及道。

銀色劍身,蟠龍纏繞,血痕尤見。

“哈哈,你把劍借我了,我還得還呢!免得有人說我說話不算話!”

“不,我是禍害,我要活千年!”青衣的她曾經笑着說。

劍,歸原主。

“嗚。”沐王猛地吐出一口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