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畫栩栩如生,而其中只有一水,一天。
韓石看着畫面許久,初時他的面色中還有些許迷茫,這種迷茫,猶如迷霧,卻被一道漸漸明亮的目光所穿透,他的雙眼中,也好似如那畫中的場景一般,一半爲水,一半爲天。
“這水,這天.....”
韓石喃喃中,好似摸到了某種念頭的邊緣,但這念頭,卻又彷彿微風一般,剛剛感受到,便又消散無影,好似從來沒有出現過。
他的脖頸和手背上有青筋爆出,這隱隱的隔膜一旦突破,便會進入到一個完全嶄新的世界,即便以韓石沉穩堅毅的心態,此刻也不禁有了一絲焦急。
“枯榮之間,水天之間,卻不知道水與天的界限到底在哪裡?”
白眉禪師雙目低垂,輕聲說道,他的目光中有一道幽光一閃而過,讓人難以察覺。
韓石心中一震,目光中爆出炫彩奪目的光芒,白眉禪師這句話猶如鐘鳴深山,將他心中那層隔膜穿出了一個缺口。
水與天,這樣的場景極爲常見,就是因爲常見,故而纔會常常被忽略,絕大多數人所看的都是水面的場景,卻極少有人注意到,水面,其實也是天面。
水天之間,以一種完全融合的方式共存着。
一滴水,落在水面上,無論水滴是大是小都會帶起一縷波紋,那波紋就是那水滴生命的吶喊,大海爲何永不消失,那便正是因爲那永不停歇的波浪,那便是榮,水天之間的界限,正是水面的波紋,一起一伏之間,那便是水發出的聲音,若是一片水面如鏡子一般平整,沒有絲毫的波動,那便是枯,沒有了生氣,沒有了與天爭之心,那便是枯。
枯榮恰如生死,但卻又不同與生死。
木古爲枯,古者,昨日也。
所謂枯者,便是一個人不能停留在別人的記憶中,而是應該活在眼下,做自己心中所想之事。
草木爲榮,春時草木欣欣向榮帶來濃濃生機,但春天終究會過去,待到冬日,草木又變爲枯,但即便是在寒冬臘月中,也有一股不屈之氣迎風傲雪,綻放着生命的色彩,恰如梅,當白色覆蓋天地之時,唯獨它一抹紅點亮人心。
榮,並非完全是生,而是一種不屈的意念,失去了,便失去了活在當下的意義,即便人還活着,但那已爲枯。
飛蛾撲火,便是它一生最後的榮,也是最輝煌的剎那,它始終不屈,它始終無悔。
白眉老僧目光深處,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掙扎和痛苦之色,只是剎那間,便被他壓下,面色恢復如常,右手再度一點茶水,在木桌上一劃之下,形成一個巴掌大小的圓。
“枯之極和榮的盡頭,便在這圓中,你若懂了便是懂了,不懂,便是不懂......”
白眉禪師含笑中緩緩閉上雙目,臉上無喜無悲,氣息漸漸淡去好似沉眠。
韓石看着桌上的圓,直到水漬漸漸消散不見,他嘴角露出明悟的笑意,內心異常寧靜,一股通透之意,讓他的意境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凝聚着。
韓石的身上浮現出一股仙履凡塵的味道,又好似百年老僧得道,拈花微笑。
許久,他起身朝着白眉禪師恭敬地彎腰一拜,沒有說話,走出禪房,走出庭院,走出陀葉寺,沒有回頭。
枯之極與榮的盡頭,其實,所謂的終極都是虛妄!
圓,便是一個輪迴,枯在其中,榮在其中,走過枯便是榮,走過榮便是枯,哪裡有什麼盡頭,無始無終,正如輪迴......
所謂極者,只是某個方向而已!!!
韓石走在下山的路上,目光沒有起伏,而是一片平靜,看向前路,還有那些與他擦肩而過的行人,他的意境,已然有了雛形,而且還在不斷地凝鍊,假以時日,便爲小成,只是他能夠感覺到,若想意境完全大成,還缺少一個極爲重要的環節-----入世返塵。
此事急不得,須得等到韓石重返玄陽門,渡過天劫之後,才能入世感悟。
他身後,那黑白灰三色方石再度出現,三色閃爍不定,這一次只有韓石自身才能看到此石,與韓石擦身而過的行人卻沒有絲毫察覺,只是在恍惚間,似乎在記憶中留下了兩道清澈的目光。
黑便是枯,白便是榮,而灰,恰是枯榮之間,每一次閃爍便代表着一次枯榮,同時也是一次輪迴,在這一次次的閃爍之間,韓石的意念正在以一種難以形容的速度,朝着意境蛻變,不出十年便會小成。
許久,韓石身後的三色方石緩緩消散,他轉頭看了一眼被白雲掩蓋了大半的陀葉寺,淡笑間,朝着昊日城飛去。
就在韓石離去後不久,那好似陷入沉眠之中的白眉禪師緩緩睜開雙眼,噴出一大口血來,面色陡然灰敗下來,一道頗爲陰沉的聲音在他心頭響起。
“韓廣,你強行傳出道念,引發反噬,作爲對你的懲罰,融靈的時間將會提前百年。”
白眉禪師面色一變,冷笑一聲,對那個聲音沒有理睬,反而打出一道靈氣融入牆上的水墨畫中,此畫再度一變之下,其間出現一座天地洪牢,此畫一出,便好似將這座禪房包括庭院在內全都化作了洪牢的一部分,死死鎖住不得進出。
“韓廣,你能阻我一時,能阻我一世麼,待到融靈之後你能奈我何?”陰沉的聲音再度響起,之後緩緩消散。
“融靈老夫無力阻止,不過在此之前,你就在此陪着老夫喝茶讀書,老夫此生不會再踏出此地半步。”
白眉禪師面色從容低語說道,他的目光中,露出一絲淡淡的無奈和悲哀。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失去神智之前,絕不離開這裡,不再如以前那般,被殺戮掩蓋了本心。
......
昊日城縱橫近千里,光進出的城門,就有三百餘,一旦來到近處,便有一股濃濃的莊嚴之感撲面而來,讓人不由得心生肅穆。
韓石的身影出現在昊日城城門處,交納了十塊下品靈石後,走進城中,根據玉簡中記載的位置,君家就在昊日城西南角,一處宅院中。
韓石走在城中,明顯能夠感覺到四周瀰漫着淡淡的靈氣,雖然這靈氣對他無用,但對那些剛剛進入凝元期的修士,吸納之下,仍能提升修爲,因而這昊日城城中的修士,較之長海城要多很多,即便是凡人,在這種靈氣的薰陶下,也是顯得精神抖擻,目露精光。
這裡雖好,卻沒有給韓石歸屬之感,他始終是要回到晉國的。
那裡,有他的牽掛!
韓石如凡人一般,走在昊日城的街道上,在一個無人的拐角處,驀然消失,再度出現之時,已然在君家的宅院門口。
他面色稍顯凝重,這門口無人守衛,但四周卻無一人靠近此處,以韓石的眼力,一眼便看出,這大門附近,有一座陣法鎮守,元嬰修爲以下之人,若強行闖門,則會被陣法所制,這陣法所覆蓋的地方,不光是大門,整個君家的外圍都在陣法的保護之下。
“君舟前輩,韓石來拜。”
韓石一拍儲物袋,從中將君無憂當時所留下的玉簡取出,朝其中散出一道靈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