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儀的聲音很低沉,藏着極深的恐懼,一句話說出來,惹得在場的人都覺得一股莫名的冷意從腳底升了起來。
蘇日暮看了一眼謝步御,發現這個一向呆板的人也有一種想要跟着秦儀一起後退幾步的趨勢,心裡的不祥預感更強了,悲催的是他不祥的預感素來都應驗得很準。
“什麼東西長大了?”他不抱希望地問。
甄偵也謹慎了起來。
宮清有些不太理解地盯着那些紫色的覆蓋在阜遠舟身上的東西。
秦儀注視着阜遠舟:“尊主,‘血承’不應該長得這麼快的。”
蘇日暮一下子抿緊了脣。
阜遠舟眼底還殘留着那份可怕的痕跡,緩緩開口時聲音微低,比平時多了一分冷意,“是聞人折傲算錯了一步。”
“什麼?”秦儀微愣。
阜遠舟卻沒有解釋,只是握了握自己沒有拿着劍的那隻手,掌心都佈滿了那些鱗片一樣的東西,不熟悉的觸感讓他皺了皺眉。
這一個細微的動作讓魔教左右二使都猛地後退了一步。
蘇日暮、甄偵和宮清都被他們的緊張感染,不由自主地也戒備起來。
阜遠舟收緊了雙手,淡漠地道:“放心,我現在沒有見血的衝動。”
秦儀遲疑,“雖然老尊主的‘血承’沒有長大,但是從李兄弟拿到的宿天門門主的試驗資料看來,‘血承’長大的時候是需要大量血液的……”而是是“血承”者的血液就更好了。
最重要的是這個東西長大之後,對“血承”者的壓制力就像是“肉糜”之於“血承”那樣叫人心寒。
再加上另外一點……
阜遠舟微微仰起頭來,低着眉,那是一種冷漠的驕傲,“我還不至於被這種東西控制。”
秦儀和謝步御震驚地看着那些紫色圖騰慢慢從他皮膚上消退,恢復了他的本來面目。
蘇日暮不放手地去捏了捏他的手,確定那些詭異的圖騰不在了才鬆了一口氣,“不發瘋了?”
阜遠舟不甚在意,“本來就不會。”
秦儀這才走上前去,伸手替他把脈。
宮清終於逮到空問問題了:“發生什麼事了?”
連晉不在這個駐守地,雖然連晉抵達邊境之後把黑一和灰三送了過來,不過他和其他人都不算熟,還真的是兩眼一抹黑完全在狀況之外。
蘇日暮見剎魂魔教的三隻都沒有解釋的意思,怒了,道:“這貨身體里長了個要他命的東西!丫的還是四個!”
宮清怔了怔。
“只有一個,‘它們’互相吞噬了。”阜遠舟輕描淡寫道。
甄偵皺眉——“血承”真的是活的?
看了一眼腳下那些被琅琊劍氣劃下的可怕痕跡,蘇日暮抿平了脣,“有什麼副作用?!”
如果他能夠讓阜遠舟一下子進入世間之天才都可能一生根本無法企及的境界的話,那麼它帶來的後果是什麼——多大的能力,就意味着多大的代價。
秦儀有些木然地收回了診脈的手,“您不該這麼激進的……本應該還有五年時間的……”
“沒有,”阜遠舟看着他,“我等不了五年,我們都不能。”
秦儀眼神微暗——宿天門門主等不了五年,即使他等了,拿不到“血承”破解的辦法,五年後和現在其實也沒有區別。
阜遠舟是剎魂魔教的最後一個希望,他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蘇日暮更怒了,“你們能不能不要給我打啞謎!”他的急躁輕而易見,這不是恣意隨性的蘇酒才該有的表情。
甄偵握住了他的手。
蘇日暮用力地反握回去,表情有些倔強的模樣,這讓他瞧上去有些稚氣。
阜遠舟看着他們兩個握着手站在自己面前,眼睛終於褪盡了那一絲恐怖的痕跡,他輕聲地喚:“聞離。”
蘇日暮安靜了下來,注視着他,然後嘴角扯出一個不算笑的笑,“你快死了,對不對?”
阜遠舟闔動了一下眼簾。
蘇日暮的語氣也低落了下去,重複:“你快死了,對不對?”
“不,”阜遠舟如是說,眼底驟現的是一現如水柔軟,也許是邊塞風沙作祟,平添一分英雄末路的悲壯,“我不會死的。”
他不會死的,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死,因爲世界上還存在一個人,叫阜懷堯。
他身上存放着那個人所有的溫柔和溫情,和不能讓天下人看見的軟弱,唯有如此,阜懷堯才能無所顧忌地往前走,做天下人心目中的神祗,做他一人的阜懷堯。
如果阜懷堯不在了……
他也會活下去,就像是阜懷堯會揹着所有的傷痛,獨享江山無邊萬里孤單一樣,他揹着關於阜懷堯的所有,獨自走下去。
反正,同棺之約百年不休,他們終會永遠在一起。
……
邊境的一座小城裡,一個不大的院落中。
正在房間裡燭火下捧着書看着的年輕帝王似有所感,忽然擡頭望向窗外墨藍的天空。
一輪圓月,繁星點點,邊塞荒蕪,只有天穹奢華。
他空着的手在空氣中虛虛地握了一把,像是握住了什麼東西一樣,他嘴角浮現一絲不見痕跡的笑,極淡極淺,轉瞬消失不見。
他站了起來,準備去歇息。
外面忽然傳來喧譁聲,因爲地方本來就不大,所以一點動靜都能聽得很清楚。
阜懷堯隱約記得阮鳴毓似乎說過今晚會有另一批人來匯合,他想了想,還是打開門走了出去。
阮鳴毓果然就在門外臺階下的院子裡,四周站了好幾個人,而一批人正陸陸續續從門口進來。
“阮宮主,江先生說這兩個人要好好看着,您看怎麼辦?”有人大聲嚷嚷着,手裡粗魯地推攘着一個少年,那少年還抱着一個四五歲模樣的小孩,他踉蹌了兩步,有些不知所措地趕緊站穩,但是那些細微的情緒都藏在了鎮靜的外表上,倒是看不太清晰。
那個孩子緊緊抓着他的衣襟希望可以減少一些少年的負擔,兀自強撐着不露怯。
阜懷堯看了一眼,心下就微驚,跨前兩步就將少年和孩子扶住了。
他本就是人中龍鳳,鶴立雞羣,院子裡的人看到他出現的時候都有些發愣,直到他這番動作做完才反應過來。
阮鳴毓立刻一擺手,示意所有人無需緊張。
阜懷堯自然知曉宿天門的人不會對他做什麼,也不在意他們的態度,只是不解地看着這兩個此時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他還沒開口,那孩子就瞅見了他,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皇帝哥哥!”
少年本還在有人扶住他的時候渾身繃緊,一聽此言,整個人都愣了愣,目光無焦距地轉向阜懷堯的位置,難掩震驚,“陛下?!”
“是朕。”阜懷堯簡短地道,暫時不曾解釋。
眼前的兩個人,一個是歐陽佑,他手下的臣子,阜遠舟曾經的救命恩人,另一個則是孫真,宮清的侄子,孫家的最後一點血脈,在京城的時候和阜懷堯有過一面之緣。
他們兩個爲什麼會在這裡?!
阜懷堯不着痕跡地將他們護在身後,看向阮鳴毓,“阮宮主,這是什麼意思?”宿天門已經淪落到了挾持孩子的地步了麼?
阮鳴毓很無辜。
門外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含笑的語調十分耳熟:“是主子請歐陽公子和孫小少爺來的,還請陛下見諒了。”
一個穿着深色長衫的男子走了進來,神容靜雅,手拿摺扇,正是掌上輕扇江亭幽。
聞人折傲要他們來做什麼??!——想到歐陽佑和孫真乃是當年聞人家族四大長老之後,阜懷堯的心裡沉了沉,表面倒是平穩無波,頷了首,看向阮鳴毓,淡淡地道:“既然這裡房間有限,阮宮主不介意這二位住在朕的房間吧?”
阮鳴毓瞧了這兩個看起來沒有什麼威脅的少年和小孩,他當然不會爲這麼個沒什麼不合理的要求反駁阜懷堯,於是點了頭,“你願意便可,委屈美人兒一晚上了。”
江亭幽看了他一眼。
阜懷堯自然不在意他嘴上佔的便宜,朝江亭幽點點頭示意,就帶着歐陽佑和孫真進房間去了,房門一關,隔絕了所有窺視的視線。
外面,有人目不轉睛地盯着那闔上的房門,“宮主,這就是當今的玉衡皇帝?”
阮鳴毓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他得了準,眼睛也睜大了一些,露出淫/邪的意味,“都說玉衡多美人,這話果然不假,這玉衡皇帝長得真俊啊……!”
話音未落,氣息就斷了。
阮鳴毓收回勒在他脖子上的銀鏈子,任由屍體砸在地面上,他微笑着掃視整個院子裡的宿天門門人。
“他可不是你們能夠肖想的人物,懂了麼?”阮鳴毓語氣輕柔地道,就像是在對情人耳語。
所有被他看到的人都後背一寒,慌忙低下頭來——這個年紀輕輕卻當上天下宮宮主的男子可不僅僅是因爲面生、武功高強亦或是左護法碧犀的表弟這麼簡單,他的手段出了名的神似宿天門門主……瘋子一樣的手段。
沒有人會希望被這樣的一個人惦記上了。
見衆人如此,阮鳴毓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就看到了江亭幽站在人羣裡,維持着一貫的笑容看着他。
兩人對視一笑,各種意味心裡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