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崇臨乍一聽還有些不放在心上,他對阜遠舟的武功認識多出自傳聞,阜遠舟豈有敢對他動手的膽子,現下見他連素來不離身的佩劍也不知所蹤,便不屑一笑,“身無兵器,你倒能如何?”
“有的時候,有無兵器,很重要麼?”阜遠舟緩緩站直了身子,藍繡三爪紋龍袞長衫和墨黑的發被吹入的寒風帶得輕輕翻滾起來,舉手投足中文風與武骨並存,龍章鳳姿的睥睨之勢,明明手無利器,明明單槍匹馬,他卻在擡頭直視阜崇臨的時候,輕輕巧巧一個眼神,便有無盡威壓滾滾而來,
阜崇臨心神一凜,按在腰間寶劍上的手滲出一絲微汗。是他一時忘形了,這個三弟簡直不像是正常人,文采武功皆屬一流,如今撕破臉皮,阜遠舟也不維持那副假仁假義的皮囊了,光看周身氣勢便知朝中第一高手這稱譽不假,若對方真的大逆不道地拉他陪葬,他如何能全身以退?
不過,越是這樣,心頭怨恨就越深,他阜崇臨貴爲皇后娣子,王室正統,卻上有出身卑賤卻身具開國定疆之風的大哥,下有文武雙全又蘊涵守國安邦之才的三弟,連父皇和文武百官最看好的也是他們,善妒的皇后不受寵,他夾在中間文不成武不就,皇位之爭裡也被兩個黨派一再打壓——怎麼能不恨!?
“喪家之犬,你倒也體面得很。";
“不及二皇兄你衣冠楚楚。”
他們對視,重重陰影下,一個怨恨,一個傲然。
阜崇臨咬牙:“來請三弟跟爲兄走刑部一趟,爲兄當然要盛裝以待了。”
永寧王眸色一深,道:“恐怕遠舟不敢從命。”
阜崇臨冷笑:“三弟,你大逆不道勾結德妃妄圖弒父奪位,如今還打算負隅頑抗嗎?!”
“弒父奪位……好大的罪名,”阜遠舟勾了勾嘴角,笑意未達眼底,語氣倒誠懇得令人無可挑剔,“真不知是誰冤枉了遠舟,還望皇兄明察。”
“恐怕令三弟失望了,德妃身邊的太監已經招供,是你將毒藥帶入宮中交給你母妃,證據確鑿,你讓皇兄如何明察?”恭肅王狀似惋惜道。
太監?什麼太監?阜遠舟心裡千思百慮,表面無奈一搖頭,“看來遠舟求錯人了,刑部是大皇兄掌管,二皇兄……似乎沒有話事權。”
一句話正踩痛處,阜崇臨雙眼裡戾氣一盛,刻意壓低的聲音依舊尖銳刺耳:“你以爲到了刑部大皇兄會救你麼?別太天真了三弟,帝王家無情,皇位比什麼都重要。”阜遠舟才能蓋世,太子怎麼可能容忍有他的存在?
阜遠舟眼神微微晦暗。
恭肅王嗤笑,招手示意大內禁軍帶着鎖鏈將書房層層圍住,喝道:“罪臣阜遠舟,串通德妃毒害父皇,其罪當誅,若不速速就範,當場格殺勿論!”
四周弓箭林立,寒光爍爍,如此險境之下,阜遠舟卻猶如視若無物,淡淡道:“我要見父皇。”
“這恐怕由不得你了,三弟。”阜崇臨本就沒打算把他押到刑部聽審,所以鐵了心要逼他反抗,好光明正大地斬草除根。
阜遠舟的目光又深了一層——阜崇臨根本沒準備讓他活着走出永寧王府,他要他死……
警惕的恭肅王退出書房,不再多言,手一揮,勒令:“將寧王拿下!”
刀劍鏗鏘,禁軍和王府侍衛頃刻之間殺氣蔓延,阜遠舟按住了腰間軟劍,若有萬一全力一博的話……
“慢——”劍拔弩張的時刻,一聲高喏夾雜着內力釘進兩方人馬之中,衆人一愕,阜崇臨和阜遠舟下意識往院門口看去。
那裡,兩排銀衣鐵衛鎧甲冰冷,從層層禁軍中強硬劃開一條通道,開口喝止衆將士的赫然是皇太子身邊的近侍常安,他制止了禁軍的蠢蠢欲動之後,側身而躬,恭敬地讓出身後那人。
冬尚未過,寒氣入骨,冷風飄搖,一雙白帛面掐銀螭紋翹頭履踏在了有着些許積雪的地面上,然後映在人前的是同色的厚重雪狐裘,素緞作裡,內罩着的白色朝服上簇擁着騰飛的四爪金龍,身姿挺拔的男子很年輕,也不算十分高大,只是緩步而入時不言不語已是森冽生威天驕不羣,雙龍攥珠朝冠擊打出清脆的玉響,他面色霜白,眸冷如寒星,脣豐而矯毅,湛然若神的容貌上遍佈肅殺,眼角硃紅淚痔一點,分明染出一分勾魅冷麗,被他注視的時候,卻只覺周身血腥瀰漫,不寒而慄,在場沒有人敢直視他的臉龐。
——當今皇太子,阜懷堯。
恭肅王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皇兄。”看見阜懷堯的到來,阜遠舟的心情很複雜,說不出是該忐忑還是該鬆一口氣。阜懷堯行事端肅,必不會眼睜睜任由阜崇臨將他萬箭射死,但是帝位之爭近在咫尺,就算落到他手裡也未必是好事,尤其這幾年阜懷堯一直對他很是疏遠……
年輕的太子掃了這個蕭疏豐峻的三弟一眼,前幾日夢中的情景自腦中一閃而過,讓他睫毛微動,飛快將視線移到了另一個弟弟身上,“崇臨。”
冷漠威嚴的聲音不高不低,卻讓恭肅王不由自主地汗毛微立,擡頭時不期然對上一雙琥珀色的眼,明銳,凌厲,不動聲色,哪怕他征戰沙場多年,這雙眼給他的壓迫亦從來不曾少過。
“大內禁軍守衛皇宮重地,是你可以隨意調動的麼?”站定在院中,阜懷堯淡淡發問的對象卻不是阜遠舟。
阜崇臨一怔,辯解:“三弟加害父皇,臣弟是來抓捕……”
“在其位,謀其政,宗親府和邢部一直由本宮掌管,三弟一事也應由本宮處理,崇臨這般迫不及待地越權干涉,”風動略急,白衣霜冷的男子淡然地攏了攏狐裘,長目狹雍下,硃砂血紅,冷極魅極,驚心動魄,“是將本宮置於何地?”
口氣淺淡,字字千斤,那眼神似乎穿透了一切秘密,迫得阜崇臨猛地攥緊拳頭,垂眼道:“皇兄言重了,臣弟並無不敬之心,皇兄身居太子一位,日理萬機,臣弟只是想爲您分擔一二。”
彷彿真的相信了這個弟弟的一片好心,阜懷堯將注意力從他身上移開,道:“有這個心就行了,此等大事本宮還是親力親爲的好,退下吧,崇臨。”
功虧一簣,阜崇臨不甘地應了一聲“是”,阜遠舟一事應該會交給治理王室人員的宗親府處理,即使他有禁軍虎符,也干涉不了宗親府的事務,沒有及時除掉阜遠舟,真是失策……
阜崇臨的面容隱沒在陰影裡,注視着阜懷堯的時候半分怨毒滲出了瞳仁——這個人永遠是這樣,以一己之威踩在衆人之上,好似生就該位及至尊。
阜懷堯看向從他出現開始就凝神戒備着的阜遠舟,淡淡道:“遠舟,是本宮親自請你去一趟宗親府,還是你自己走?”那語氣,就像只是叫他去東宮一敘般簡單。
“臣弟有話……”
“要本宮請?”琥珀色的眼眸飛掠過來,端的是鐵血酷厲,冰冷徹骨。
想求見父皇的話全部堵在喉中,阜遠舟峰眉微皺,在腦中斟酌一遍利害關係,才道:“不敢勞煩皇兄。”
“那就跟上。”阜懷堯也不多說什麼,旋身便走。
一見這情景,阜崇臨急了:“三弟武功高強,如今抓拿他卻不加以鐐銬,豈不等於放虎歸山?請皇兄三思!”
阜懷堯頭也不回,“遠舟,鐐銬於你何用?”
阜遠舟心思一轉,坦然道:“視之無物。”
阜崇臨臉色一下子難看至極,只能眼看着一白一藍兩個身影離開永寧王府。
他心頭也是疑惑重重,阜懷堯到底是什麼態度?若是想拉一個盟友,爲何不讓阜遠舟去見皇帝澄清德妃下毒一事?若是想排除異己,又爲什麼不和他聯手,反而隱隱有維護阜遠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