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豐景一年,四月十九日,武舉初賽開始。
儘管昨晚凌晨才睡,阜遠舟還是早早起了身,既然接下了武舉主考官的位子,他自然是要爲了兄長做到最好的。
“武舉諸事有遠舟看着,皇兄無須擔心。”阜遠舟道,想了想,還是覺得不甚放心地叮囑:“皇兄……”他摸摸鼻子,“武人舞刀弄槍的,現場實在不安全,你還是留在宮裡等好消息吧~~~”
昨個兒的事情委實驚飛了阜遠舟的三魂七魄,恨不得他一步不離自己的庇佑,只是武舉一事他走不開,只能退而求其次,除了“督促督促”蒼鷺和薛定之幹好護衛工作,他還讓秦儀和其他剎魂魔教留在皇宮的釘子多注意一點。
而且,他有些擔心今天的武舉會不會出什麼亂子,即使將阜懷堯帶在身邊,也憂心會顧及不到他。
阜懷堯自是知道對方害怕他又跑出宮去,禁不住牽了牽嘴角,安撫地拍拍他的腦袋,“朕不會出宮的,你放心吧。”
得了兄長的保證,阜遠舟這才安心,對他顛倒衆生般一笑,便轉身走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許久,阜懷堯方收回有些異樣的目光,喚了一聲:“壽臨。”
壽臨應聲而入,有些忐忑地偷偷瞥了一眼帝座上的雪袍帝王。
不知爲什麼,他總感覺今天的天儀帝似乎和平日裡有些不同,似乎……變得更冷更冰了。
還是永寧王殿下在的時候好,起碼那會兒的陛下寒氣沒那麼重……
“宣衛鐸進宮。”阜懷堯淡淡道。
壽臨愣了一下,才應了一聲“是”。
心裡卻是奇怪,這會兒正是武試開始,禮部尚書忙得很,天儀帝有什麼事情需要這麼急着把人叫來?
不過他只是區區一個小宮人,不敢揣測聖意,唯有把疑問嚥下肚子裡去,乖乖去宣旨。
想必衛尚書的疑惑不會比他少吧。
……
京城城門外,武舉初賽現場,還不到開試時間,這裡已經人山人海,不少武試考生在專門劈出來的區域熱身,刀槍棍影的,圍觀的百姓不知其中高低優劣,只覺得看得精彩,便喝彩連連。
有官兵在維持秩序,三步一人五步一崗尤嫌不夠。
這等場面自然不便單獨出行,不說安不安全,單是皇家體面已經是身爲皇室子弟要時刻注意着的事情了,阜遠舟難得帶上了一隊護衛,幫他在前面開路。
聽得鑼鼓儀仗開路,再看見那四爪飛龍金繡藍底旗幟,百姓們便知是有神才之稱的永寧王的座駕親臨了,不由得紛紛探頭看去,想一睹這位傳奇人物的真面目。
車馬一路暢通無阻,停在了主監考官席位高臺下,但見侍衛英偉,刀劍冰冷,不窮奢極欲但大氣精緻的四馬車駕上,有粉紅衣飾的宮女掀開了鵝黃的簾幕,一道藍影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映入了所有人的眼中。
那一抹藍,比天空更純,比海洋更深。
一雙白緞錦面羊皮裡皁靴緩步踏出了車廂,高大偉岸的男子出現在衆人面前,一襲純藍雙襟長衣,外罩淡金織錦薔薇繞龍花紋同色袍服,行動之間寬大的衣襬拖曳過地,玉墜撞擊在一起輕微作響,烏金髮冠攏了一簇青絲,餘下的長髮自肩垂墜而下,沉甸甸的,似是要垂到人的心中。
他微微擡起頭,曜石雙瞳映進了明黃的陽光,折射出璀璨的光芒,遠山雙眉,蕭疏輪廓,他勾脣,輕笑,唯見儀態爾雅,容顏驚世,歎絕蒼生。
若不是那腰間長劍太過森冷妖異,誰能想象得出這麼一個俊美絕代的人兒,竟是有着“神才一怒羣雄俯首”的驚人武功。
“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阜遠舟足尖一點,人身輕如鴻雁,拔地而起,也用不上階梯,幾個騰躍,轉瞬之間便落在高臺之上,長髮與衣襬被掀得向上舞動翻滾如雲如霧,他站定,用內力將聲音平平送出,幾裡內外,清晰猶在耳側,將所有喧囂都壓了下去:“諸位平身。”
稍微晚來一步的莊若虛和連晉呆在人羣外,聞言禁不住對視了一眼。
“這等功力……”莊若虛皺起了眉頭,“我想不出朝廷裡還能有誰製得住三爺。”
“他不是早就是皇朝第一高手了麼?之前我還有把握扛下一百七十招,現在看來……”連晉有些無奈地揉揉自己的鼻子。
瘋了一場之後武功不退反進,真是……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青六打扮蒙着面罩的宮清站在他旁邊,舉目看向遠處高臺上的藍色身影。
所謂神才,果真得天獨厚——只是半生坎坷造就如今的傳奇,不知於他而言算不算得上是一件幸事。
不過這般七分相似的輕功身法,讓他再度確定了阜遠舟和剎魂魔教定是有什麼關係,而且他師父也說過,這輕功是教中僅有幾個權高位重之人才會用的,只是魔教十幾年前已經被武林正道剷除了大部分勢力,其餘的全都不知所蹤,怎麼會和當朝王爺扯上了干係?
莊若虛交代了一聲,朝主考官席位那邊趕去。
等到行禮的百姓起身,另一位主監考官莊若虛上來,阜遠舟看了他一眼,才繼續道:“今日是武舉初賽,本王和莊大人都是主監考官,不想喧賓奪主,諸位無須多禮。”微頓,微笑,“陛下命年號爲豐景,再開武舉,就是爲我玉衡選拔人才,開創玉衡盛景,來參加武舉的考生都是我玉衡好兒郎,在場的也許有人是爲國爲民而來,也許有人是爲揚名立萬光宗耀祖而來,但是,”
他話鋒一轉,臉上神色從溫文化作凜然,引得衆人側目。
“橫刀立馬,馳騁沙場,渴飲敵血,倦枕敵屍,哪個男兒沒有英雄夢?!不管你們今天是抱着怎麼樣的目的,又是抱回什麼樣的結果,本王只希望你們記住,玉衡不是阜家一人的天下,亦是你們的天下!今日堂堂正正站在擂臺上比一場,留下來了,用你們的功名利祿護我玉衡,離開了,用你們的手保護百姓!千載史冊恥無名,做到你們力所能及的事情,修身齊家保國爲民,百年之後,玉衡史冊便有你們的濃墨一筆!”
阜遠舟的聲音並不十分大,甚至很平靜,只是字字篤定,叫人銘刻在心,瞬間挖出一片壯志凌雲。
高臺之下,一霎之間羣情激奮鬥志昂揚,不知是誰帶頭喊了第一句,其後便是呼聲震天。
“天佑蒼生,我佑玉衡!”
“天佑蒼生,我佑玉衡!!”
“天佑蒼生,我佑玉衡!!!”
“——天佑蒼生,我佑玉衡!!!”
“……”
莊若虛微微側頭,看見身旁當朝三殿下脣角帶笑眉目盈盈的模樣,再看下面被短短一段話挑起激動情緒的武生,心裡微微一冷。
他也沒有想到初賽開始之前的這番鼓舞士氣的話會收到這樣的效果。
這個人不是敵人,而是同盟,他是不是應該爲玉衡大大慶幸一番……
阜遠舟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回眸,挑眉,笑顏爾雅眼神犀利,像是一把刀似的直直戳進人心裡,“莊大人。”
他只如是喚了一聲,其餘的什麼都沒說,言笑晏晏的,不知多麼動人。
“美色”當前,莊若虛卻匆忙收回目光,好像自己的心思全部被眼前之人看透了似的一陣心慌,片刻之後苦笑。
這個男人,當真可怕得緊。
兵部侍郎黃啓走上高臺,衝兩人行了禮,遞上一份名冊,啓稟道:“殿下,大人,報到時間已經到了,除卻十一人沒來之外,其餘全部到齊。”
遲早了也是算作棄權的。
莊若虛接過名冊看了看。
“很好,”阜遠舟頷首,看了看沙漏,“再清點一遍人數,然後將考生帶到各個擂臺區,兩刻鐘之後比賽開始。”
“是,下官立刻去辦。”
“等等,”阜遠舟叫停了他,眉間閃過一抹若有所思,“派人去找找沒來的那十一個考生,看看他們怎麼了。”
非常時期,自然要事事小心。
根據蘇日暮的推算,靨穿愁如果沒拆的話,正式發動的時間會在武舉初賽期間,其中險惡用心不言而喻。
既然江亭幽出現了,那麼現在靨穿愁被拆的事情敵人肯定也知道了,那麼,他們還有什麼招數沒有使出來呢?
黃啓走後,連晉和宮清就上來了,旁邊還多了個楚故。
連晉一禮後道:“三爺,擂臺附近已經按計劃部署了兵力,目前一切順利。”
楚故接下去:“城中也無異樣。”
阜遠舟看向楚故,“京城各大道都恢復原狀了?”
“是的,都已經恢復了。”
目光再轉向連晉,“回收靨穿愁機關陣裡的兵器呢?”
連晉一愣,“回三爺,下官將兵器都秘密收歸在了軍營。”
“檢查過沒有?”阜遠舟眸色淡淡的。
連晉忽地明白過來他想問的是什麼,道:“下官檢查過了,那些兵器上面多數都有玉衡的標記,剩下的似乎是私人打造。”
印有玉衡標記的兵器,是專門提供給兵營將士的。
連晉細細觀察着阜遠舟,覺得他臉上的凝重不似作僞。
而且,他也沒有調動那麼多兵器的權力。
那麼,難道真的是亡者歸來嗎?
阜遠舟沒有在意連晉的打量,只是低垂着眉眼沉思。
耳。
宮。
王。
是巨門影衛臨死前留下的訊息。
如果他指的是阜崇臨的話……
二皇子。
恭肅王。
正好對得上。
如果阜崇臨真的沒死……
他最想做什麼?
他會怎麼做?
他恨之入骨的人……會是同樣謀逆現下卻寵信不絕的阜遠舟,還是登上了帝位的兄長阜懷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