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丹麥·哥本哈根萬里晴空,天上一片烏雲都不見,這原來是非常適合飛行的氣候,蔚藍的天際能看見一架輕型直升機像飛鳥翱翔在碧空中。

開飛機的人技術很棒,只見一會兒飛機驟升數尺,兩翼像老鷹一樣的擺動振翅;一下子往下直竄,嚇得森林裡的走獸小鳥疲於奔命。他樂此不疲的惡作劇直到發現機翼後的引擎不知道爲什麼冒出了黑煙……

體態輕盈的直升機突然變成得了肺癆的病號,除了冒出一股又一股濃稠的黑煙之外,螺旋槳也發出刺耳的聲響,機師臨危不亂地關掉一隻引擎,試圖找一塊空曠的地方降落。

不知道是他運氣太背,還是天不從人願,他從熱掃描器裡見到的都是綠色,這表示方圓百里以內都不會有他奢望的空地、水澤或是曠野、眼看機身正以可怕的速度往下掉,他立刻按下緊急紅鍵。

瞬間,他被彈了出去,眼看直升機失控得飛向另一個山頭,駕輕就熟的,他想打開降落傘。

可惜的是降落傘並沒有如聲地展開,他按了又校,擎肘還是一片死寂。

難道,這就是他的死法?

一霎時,從他腦子裡閃過的念頭千千萬萬,地雷似的爆炸聲傳來了,火光閃動的濃煙,隨着熾烈的火焰竄進他的眼中。他眼中驟然發黑,掙扎的身子一軟,只能毫無選擇地掉入茂密的森林裡。

他死定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

醒來後的頭一個意念就是痛,四肢百骸、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他睜眼卻被當空的日頭刺得又眯上眼睛。

嗤,他居然沒死,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那麼,他是貨真價實的禍頭子羅,他想笑,只可惜歪腫的嘴只稍稍牽動就像是火燒般的疼。

“綠,他在笑耶,真是毛骨悚然。”一個烏鴉般粗啞的聲音,突然聒噪地在他耳邊響起。

“笑?你眼花了,這個叫人類的東西是快消失了。”要是說剛纔的聲音是地獄,這會兒接口的就是天堂了,她的嗓子清脆圓亮,就像許多珍珠滾在地上那麼好聽。

“根據他們人類的說法叫做死亡。”倚老賣老的口吻讓人發笑,偏偏,說話的“人”卻是正經的不得了。

“哦,好可惜,我還以爲找到新品種的靈芝呢,這紅紅的血不能用又一直流,看起來只能用來當肥料給花草們施肥了。”她那扼腕的態度,就像嘴邊的肉被野狼刁走一樣。

“我還沒死透,別在我的耳朵旁邊討論這麼噁心的話。”被品頭論足的“屍體”忽然睜開眼睛,用盡所有的力氣吼了出來。

“呀,哇,咚……”明顯翻倒的聲音,還有羽翅亂撲的音響。

左嶽·內徹特菲礙於脊椎骨斷掉,一動也不能動,要不然他真想看看那副可笑的場景。

想不到他都快死了還有看人出醜的心情,複雜的人性!“——他他他——會說人話。”有人尖叫,口氣跟白天見鬼似。

左嶽·內徹特菲額冒青筋。他是人,不說人話難道要鬼話連篇?

有不怕死的人重新慢慢靠近他。

“他好好玩,不如——”清脆的拍手聲顯示她想到好主意了。“把他帶回家當玩偶好了。”

什麼?左嶽·內徹特菲差點咬斷牙根,他不是任人宰割的牛排,寧死也不接受玩弄。

“就這麼決定!”她自言自語,自問自答。

“綠……”有人想試圖阻止。

可惜被人家漠視成了耳邊風。

“掃把,就偏勞你了,他太重,我跟小黑扛不動。”

左嶽·內徹特菲聽得一頭霧水,更可恨的是他的頭越來越昏,眼神渙散,連焦距都快無法集中了。

迷迷糊糊的,他看見一張不食人間煙火的俏麗臉蛋和一隻……黑漆漆戴眼鏡的……烏鴉——

他用力眨眨眼,不過,他失去了再度睜開眼的機會,隨着毫無節制流出體內的血,身體的意識打了個機伶,他昏厥了過去。

左嶽·內徹特菲再度重臨人間,是被又苦、又嗆、又噁心的液體給薰醒的。

剛入鼻的不舒服再怎麼驅逐也無法避免,在鼻間翻了幾滾以後,很不可思議得慢慢變成似有還無的青草味,接着,胸腔因爲這股清香蓄起了活力,別說頻臨死亡的感覺消失得一千二淨,充沛的力量越來越豐厚,比他出事前的精神還更旺盛。

“綠,你的客人醒了。”

左嶽·內徹特菲還沒來得及打量自己在哪裡,就被一股柔媚入骨的聲音給吸住了眼光。

透過微光的窗,接着是一杯嫋嫋飄菸絲的上好瓷杯,再來是纖白修長的蓮花指,順着水袖的透紗的藕臂,看見一對妖嬈的眸。

她居然有一着沒一着的跟一隻烏鴉下着西洋棋,那烏鴉果然是戴着眼鏡的。

他用力眨眼,幻象還安然地存在眼前。他昏倒前看見的景象不是無中生有。

“綠,呱,你的大玩偶醒來了,呱。”

烏鴉說人話?!左嶽·內徹特菲又受了一次打擊。

“噓……”噓聲處蹦出來一個精靈可愛的女孩子,她身後彷彿有片朦朧的銀光流離閃過,身邊跟着一隻掃把。

爲什麼左嶽·內徹特菲有一種錯覺,那隻柳條編成的掃把曾經跟他有過什麼交集?他抱頭——他是不是快死了,眼前全是不叨實際的幻景?

“喂。”

雅緻的小臉,粉嫩靈秀,漂亮的大眼睛不時跳躍着俏皮,你會發現她的嘴角總是若有似無地彎着,那溫潤的笑意只要讓人見着,就怎麼也移不開眼了。

最可愛的是她的頭髮,小波浪的捲髮穠纖和度地鑲住她無瑕的心型臉蛋,加上她的髮色濃淡勻稱,水墨盪漾的顏色,就跟水做的人兒沒兩樣。

她看見左嶽·內徹特菲驚恐的表情,手一揚起,一串鱗片似的水紋灑在掃帚上,掃把往旁邊一靠,恢復成無生命的器具了。

星眉劍目的左嶽·內徹特菲,儘管眼眉帶着的全是跟他年紀不符合的冷芒,可是再見到綠無暇的時候,看不見感情波動的眼確實鬆了一口氣。

綠無暇顧着托盤中的藥草汁,壓根沒看到左嶽不尋常的表情,不過,以閒人姿態蜷臥在法式躺椅上的鳳凰女可盡入眼簾。

個性這麼四平八穩的小孩實在少見,最叫人稱奇的是,就算身受重傷,他連呻吟一下也沒有,從頭到尾只是緊蹙着眉,彷彿已經對這樣的痛苦生出免疫來。

“喂,該喝藥了。”

綠無暇不大習慣用手做事,碗公岌岌可危得在托盤中搖晃,兼顧着不讓藥汁灑出來又要看路,屋裡好幾雙眼珠全屏神靜氣的,不敢出一丁聲響,怕她分神就破功了。

因爲這樣,她一把托盤湊近左嶽·內徹特菲的鼻子,他很自然地就接了過來。

她白皙圓潤的額頭居然見汗,左嶽·內徹特菲呆了呆。

“喝啊、喝啊,這個要趁熱喝纔有療效。”綠無暇用托盤蓋住半張臉,眼巴巴得堅持左嶽吃藥。

“不喝!”左嶽瞪着小碗中的綠色汁液,晃漾中似乎還有隻青蛙腿載浮載沉的。惡!他斷然的拒絕!!“你昏迷的時候明明喝了好幾杯,雖然是掐住你的鼻子你才喝的,不過,你看,就是這樣你的傷纔好的。”那可是她花了大把勁熬的藥耶,不是哪個隨便的人類都能喝的。

左嶽不爲所動,趁他不醒人事時對他爲所欲爲?算了,他不計較,不過,也就到這裡爲止!把那碗像餿水的東西往牀頭一擱,來路不明的東西他寧死不喝……雖然之前……那不算數。

“哎呀,你真頑固,你的傷口都好啦,不信你自己摸摸看!”爲了怕自己的彰信力不夠,綠無暇動手去掀開左嶽·內徹特菲的衣服,三兩下把他衣前的扣子全打開了。

“住手!你這個無禮的女人!”他臉紅如潮,又羞又惱。

誰知道綠無暇根本沒在聽,她的小手摸進左嶽·內徹特菲的小腹,往胸口長驅直進,碰到他的**。

“你耳聾了嗎?我叫你住手啊!”他隔着衣衫抓住她不規矩的手,氣得頭頂冒煙。

“哈哈——”綠無暇的表情奇怪,“你的奶奶爲什麼是硬的?”

左嶽·內徹特菲的臉色就像吞下十幾斤炸藥,隨時快爆發出燙人的岩漿來。他狠狠抽開綠無暇的狼爪,重重別過臉。

沒錯,他衣服上染血的痕跡還在,可身體卻感覺不到痛苦,他身上曾經血流如注的傷口不見了,就算再高明的科技醫療,也絕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讓他又活過來。

爲了取信自己從一開始醒來就處在撲朔迷離的狀態,他迅速翻開衣服,果然,小腹光滑平整,連縫合的痕跡也不見蹤影。

這,世界上真有魔法這種東西嗎?太難相信了。

“喂,我不騙人的,說好就是好了嘛,疑心病那麼重。”綠無暇笑嘻嘻又湊過來,把左嶽·內徹特菲不屑的藥汁又端到他面前。

“你就喝了吧,無暇的藥可不是輕易想喝就有的。”鳳凰女別有深意地講道。

“對呀、對呀,這個季節小矮人種的姜根很難找,荊棘的芽眼也越來越少,還好山老鼠粉跟蝙蝠血有現成的,說來算你運氣好。”

冷汗慢慢沁出左嶽額頭。媽呀,她說的是什麼鬼玩意!“廁所在哪裡?”他大吼。

“廁所?”綠無暇茫然地重複左嶽說的話,他們這裡哪來的洗手間?

話未竟,左嶽·內徹特菲已經瘋狂得跑出屋外,用兩根手指摳住喉嚨深處,想挖出胃腸裡的殘渣。

“我真悲哀,竟然救一個笨蛋回來。”惋惜的聲音就跟做錯什麼滔天大事一樣。

“人類就是這麼多疑!呱。”老氣橫秋的聲音發自另一個粗嘎的方向。

烏鴉一派高貴的站在茶几上,穿過八角窗向外看,翅膀推着騎士棋,順便發表意見。

左嶽·內徹特菲嘎然停止動作。對極了,這些奇形怪狀的人真要他死,只要袖手旁觀就能達到目的,大可不必費事救他再弄死他。

是他想太多,枉做小人了。

他尷尬地轉過來,這才注意到矗立在他眼前的,是一幢形狀典雅的純中國式建築。

它隱在深淺不一的鬆綠中和朦朧的濃霧裡。

大門前的橫匾寫着“時間廊”。

中國字他是懂的,這要歸功他身上母系方面的血液。

這裡,處處透着古怪,不單是丹麥,整個斯堪的那維亞半島一年四季氣候穩定,現在是六月,即使到晚上十點天色仍然明亮。這裡卻瀰漫着少見的薄霧,到處,不論是人還是環境都透着玄機,“這,是什麼意思?”他指着時間廊的檀香匾額。

“時間廊就是時間走廊的意思,”綠無暇照字面解釋,不能告訴他的是住在這裡的人是很特別的一羣,她們不是神仙道佛,只是遊走在時間夾縫中的妖精魔祟,天上地下,三不管的一羣。

像她,是個女巫,在中國以外的國度人們是這麼稱呼她。在東方古老的中國,她的稱呼又不一樣了,她不在意自己是苗蠱女、巫婆,還是魔女、精靈。反正,她是從大自然孕育出來的,人類加諸在她身上的名詞對她毫無意義!鳳凰女是琵琶精,另外一個酷愛流浪的同伴,又是另一種不同的幽魂了。

左嶽·內徹特菲翻了翻白眼。這有解釋跟沒解釋差在哪裡?

對這幢隱在白雲深處的建築和用科學不能解釋的人物,他也不想追究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他知道有很多事並非眼睛看了就算的。

“咦,有人來了,你的家人找來羅。”無暇側耳聽了聽。她就是知道幾百公尺外有很多不同的腳步聲正往這裡來。

時間廊不是對誰都歡迎的。

“家人?哼。”左嶽冷峭地打從鼻孔呼出不屑。“說是一羣吸血鬼還差不多!”變調的聲音充滿着痛苦。

接着他從外套拿出支票簿,隨手開了張面額驚人的數字拿給無暇。“這些錢算是答謝你救我的恩情,”

“錢啊”無暇拉長聲音,這玩意她要多少有多少,可他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居然隨身帶着支票簿,真是好大的手筆。“談錢,太俗氣,就當你欠我一個恩情好了。”

左嶽·內徹特菲老成地皺起眉頭,這纔是他最不想欠的。

“真可惜,我想留下你來玩的。”無暇看着跟她同年紀的左嶽。“對了,你到底叫什麼呢?”

“左嶽·內徹特菲。”

“我知道了,掰掰。”她很熱情地朝他揮手,臉上還是帶着陽光似的笑。

左嶽迷離地瞧着,他想,要是能把她臉上燦爛的笑臉一直留在他身邊,那該有多好!只是,剛纔稀薄的霧氣好像越來越濃,形成了無邊無際的網,很快地模糊了時間廊的模樣,接着,綠無暇和那個妖豔的女人也淡漠了,就像發黃的相簿,經過時間的烙痕,慢慢淡去……沒了。

左嶽不敢置信得往前抓,除了一掌潮溼,空無一物。

“小先生……”遠方的喊叫聲近了。

“少爺——”

“左嶽……”

左嶽充耳不聞,他發現自己忘了問她的全名,只知道她叫“綠”……

人間歲月眨眼十一個年頭過去。

西蘭島的高級住宅區。

一個寧靜的早晨,早起的鳥兒在桑椹樹梢啁啾嗚叫着,悅耳的聲音爲一天揭開了序幕。然而,由遠而近的噪音破壞了這股安寧,小鳥受到刺耳的騷擾紛紛振翅飛走。

一輛拔掉消音器的重型哈雷,囂張地穿過花木扶琉的高級住宅,放肆的嬉鬧調笑尖銳地飄過無人的街道,最後停在一棟美侖美奐的豪宅前。

“哇,好酷的房子,你就住這裡?”車後座的女生甩動染成五顏六色的頭髮,雙眼發亮得大喊着跳下車。

男人一身黑色皮衣皮褲。及腰的短外套,張狂的黑髮隨意披在肩膀上,棱角分明的下巴一擡,這才讓人看見他分明陽剛的五官。線條適中的脣揚着狎笑,飽滿的鼻上頭是一雙神采逼人的眼,高大的個子,性感又英挺,舉手投足揮灑着一股不經意的魔力,讓人癲狂。

他是魔,女人的魔障。

“這是我老頭的,一塊磚都跟我沒關係,”優雅的丹麥浯從他口中流泄出來,卻變成說不出的嘲諷。

“請我進去坐,”女孩一點也沒有感覺到他的冷淡,揮動着珠珠包包就朝左嶽·內徹特菲的胸膛靠去。

內徹特菲家可不是誰都能進去的,內徹特菲家族在丹麥有呼風喚雨的能耐,只要能讓左嶽·內徹特菲要她,攀龍附鳳也就指日可待。

她昨晚在PUB費盡心思,賣弄風騷爲的就是釣上左嶽·內徹特菲,現在如願以償得來到這裡,距離她的理想又近了一步,怎能叫她不興奮快樂!她呼之欲出的高峰抵住他結實的胸膛,塗抹着藍色眼線的眼睛,媚惑的表情讓人熱血沸騰,“不歡迎!”左嶽無動於衷得推開她。她的投入對他來說已經過時了。

她扭動着蛇腰又黏上去,“不要這樣啦,看在昨晚我們狂歡的份上,請我進去有什麼不行的……唉唷,好痛!”

她的一隻大胸脯被握在左嶽手掌中,他毫不憐惜的鉗制,使她哀鳴出聲,“不要惹惱我,好話不說第二遍,想跟我在一起,就記住這件事。”他的脣還是噙着兩分誨笑,神采逼人的眼卻多了分邪佞。

“放手!”她捶他。

左嶽·內徹特菲跟雕像一樣的不爲所動。不過他放開了那隻蓬鬆過度的**。

“好痛!我詛咒你下地獄!”這個該死的臭男人,可是她就是被他一身邪氣給迷得無法自拔。

“哈哈哈……你說的真好,只是你的預言遲了些,很早以前我就活在地獄裡了,小甜心。”他把英俊的臉靠近她,相映的眼瞳中倒映着她的恐懼,還有他自己的硬心腸。“小甜心,跟惡魔打交道是要有心理準備的,你的道行太淺,多練幾年再來吧!”他一推,女生踉蹌地退出好幾步。

“你果然是名副其實的浪蕩惡魔。”女生捂着發疼的胸部,重重踩着酒紅色高跟涼鞋,頭也不回得逃走。

左嶽不在乎地把掉到眼前的劉海拔到耳後,機車隨便一擺,就往草坪深處的大宅第晃去。

他走過的地方,園丁個個不是低下頭假裝沒看見,要不就是逃走。

左嶽完全不在意,堅決的腳步像冬天的寒風冰涼地吹過。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活着。

活着,是一件痛苦的事,明明,他應該早就是個死人了?爲什麼還要在比地獄還不如的人間苟活着?!他會把她找出來的,那個害他生不如死的女孩……綠……十一個年頭過去,她應該是個娉婷玉立的姑娘了吧……

姑娘……他居然用了中國的說法。

要是能再見到她,他第一件要做的就是——砍掉她的頭拿來當球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