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和那男子走後,青枝正式跟着大家一塊去尋暮瑟。這其中將近數半個月沒有暮瑟的消息,城主府開始對外宣稱暮瑟生病在府中靜養,除了謝家對着舉動心知肚明外,其他和城主府走得近得都相繼送了拜帖,夫人們一行帶着女兒們要去看望暮瑟,不知道城主夫人天天和這羣嘴碎的婦人在一起,心中有多麼焦躁。
青枝跟着知塵出去找了兩三日,沒有收穫,大家都在心裡祈禱暮瑟沒有走遠。因爲前幾日謝鬆的擔憂的事逐漸顯露,城外開始有流民。
暮齊這半個月又要出去找暮瑟,又要聽城主耳提面命的教誨,忙得不可開交,眼睛下都出現了淡淡的青色,下巴也露出了鬍鬚,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憂愁。流民一到,城主就召了城中的大族一起商量對策,謝文自然被邀請去,而暮齊也要旁聽學習,尋人的隊伍一下子就剩下三兄妹。
“知塵哥哥,今日我再去城外的破廟裡看看。”青枝想着人手減少了,那大家就分散開來尋找,這樣也更有希望能找到暮瑟。
“好,我在城外的村舍再找找,然後回來接你。”知塵應道。
二人在城外分開了,青枝帶着碧蘭一同往破廟方向走,因爲知塵的提醒,她將身上的首飾都收了起來,怕遇着流民爭搶
。
“但願阿瑟在回到了這個破廟裡。”青枝一路上在心中不停地祈禱,二人一路上果然遇到了一些人,他們面容枯槁,衣衫襤褸。青枝和碧蘭衣裳素淨而面容姣好,在三五成羣的人堆裡看起來十分扎眼。
“小姐,他們好像在看我們。”碧蘭低下頭小聲道。
“不要管,我們今日出門衣着素淨,他們不會無緣無故地爲難。”青枝也壓着嗓子道,低頭抓住碧蘭的手走得飛快。
沒想到爹常說有大難必先苦民是這樣的真實,青枝在心中道。看着那些蓬頭垢面的婦人和孩子,她有些不忍心,這柏木河怕是已經氾濫成災了。
柏木河是翻沙江的分支,按理來說落沙城地處北邊,不會出現大雨連綿的狀況,就算有大雨,也不至於出現洪災,洪災應該發生在落沙城西南邊的俞州纔對。
除非,這次的洪災南方早就開始了。
青枝心中一跳,這些人真的是從柏木河來的嗎?她越往小破廟走遇到的人越多。
那些或者靠着樹或坐在地上的婦人和孩子還好,只是看着她眼神中充滿乞求,而那些蓬頭垢面的男子看着她的眼神像中充滿了戾氣,敵意大得青枝甚至要繞道而行。
“姑娘,行行好給些賞錢吧,我的孩子病了,沒有銀子大夫不給治。”青枝從一位婦人面前走過的時候被猛地抓住裙角,那婦人像是鼓足了勇氣,青枝一瞬間從她臉上讀到了屈辱、心急的情緒。
“小姐,二公子早上交代的事你忘啦!”碧蘭看着青枝停下腳步,不禁急道。
知塵答應讓青枝一個人出來尋人,但是兩人約定好了遇到難民不能搭理,越是形容枯槁看着可憐的人,越是不要去接近他們。青枝知道他是爲自己好,但是現在放眼望去一路都是橫七豎八的難民,她心中爲之震動,而眼下這個婦人還是爲了自己的孩子求到了自己的跟前,她實在是邁不開腿一走了之。
“這位夫人,你們從哪裡來啊?”青枝蹲下身子與夫人平視,輕聲開口問道。
婦人見她態度溫和有禮,不禁紅了眼眶:“姑娘,我是俞州地界的,翻沙江洪澇已經三月有餘了,俞州城主不作爲,我們只好拖家帶口來落沙城,在路上缺衣少糧,我的孩子禁不住生病了,眼下挨餓受凍不說,孩子看病要緊,如果姑娘有銀錢的話,求你發發善心救小兒一條賤命吧!”
婦人說着便要給她磕頭,青枝連忙攔住:“夫人,您可折煞我了!”
“沒有誰願意放着日子不過背井離鄉出來行乞,我原本家中有些銀錢,也讀過書,可洪水過後除了些泡水的斷樑,什麼都沒有了!”婦人流着眼淚,言語間盡是淒涼。
“姑娘,我求求你,給我些銀錢去救孩子吧!”
青枝倒是想現下就將身上所有的銀錢給她,但是實在是早上知塵看得緊,她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沒帶。就連錢袋也只是裝了幾枚銅錢,和暮瑟送的珍珠而已。
“對了,珍珠!”青枝想起來,她從荷包裡將珍珠取出來,送到婦人面前:“這個先給你用着,我身上沒帶銀子,但是這個絕對能讓你的孩子瞧上病。”
“謝謝姑娘,謝謝姑娘!”婦人接過珍珠,摟緊了自己的孩子。
青枝感慨地站起身,繼續往廟裡走,但是衣袖一緊。她以爲是剛剛那位婦人,回頭一看是碧蘭。
碧蘭神色慌張指了指她身後道:“小姐,我們可能惹上事了。”她一回頭,看到地上坐着的,靠旁邊站着的都陸陸續續地站起來,一個個眼中都帶着兇狠,像是要在她身上賭自己的前程。
青枝拉着碧蘭慢慢往後退,顧不上走的路線跟破廟相反,也顧不上之前的憐憫之心,“小姐,他們好像跟過來了!”
她果斷地一提裙襬:“跑!”二人狂奔起來,平時走路倒是不覺得,這時奔跑起來總覺得腳下硌得慌,青枝忍住腳下的疼痛,跑了一截就開始氣喘吁吁。
“小姐快走!”碧蘭見她速度慢下來伸手拉她前行,“看來這羣人是窮兇惡極了,我們千萬別再停下來,說不準他們就連我們的衣物都要爭搶!”
青枝一聽,嚇得捂住自己的胸口,難以置信地問道:“不會吧?”
“怎麼不會,我以前家在俞州,七八歲的時候遇上的洪澇,那時候的境況比現在差不了多少,我見過太多這樣的人,他們什麼都搶,而且毫無憐憫之心。”碧蘭語氣越發冰冷,好像這些人絲毫不值得同情。
“慢些,我跑不動了。”青枝扶着膝蓋喘氣,她從來沒有這般失態過,沒想到第一次發善心倒是弄巧成拙。她回頭一看,那羣人已經越走越近了。
“小姐今日給那婦人的珍珠,到最後也不知道會在誰的手上。”碧蘭繼續打擊她的同情心。
“不會吧,可是那孩子——”青枝到底是沒有見過這般艱苦的年月,總是相信人性本善,世間有禮儀道德約束,總不會做出什麼出閣的事。
“小姐你真是太單純了!”碧蘭少不得要跟她急眼,只是這時候壓根不是兩人能歇下來長談的時候,這才一小會功夫,那邊追趕的人已經過來將兩人圍住了。
“快把銀子交出來!”領頭的人凶神惡煞,但是一副瘦骨嶙峋的樣子。
青枝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嚇得癱軟在地。碧蘭跪在她身邊將她腰間的錢袋接下來:“各位,我家小姐今日出行只不過是出來尋人,沒有帶銀錢。”說着將錢袋子拿給領頭的。
領頭的一捏錢袋,頓時怒道:“就這麼幾個銅板你跑什麼?那珍珠呢?”
“那珍珠就一顆,還是友人相贈的。”青枝顫抖着說,她心中慌極了,這些人看起來像是要吃人。
“大哥,看她這衣服的料子,家中應該是有錢的,要不我們——”其中一人說着做了一個綁起來的手勢。
“各位,這裡是落沙城地界,我家小姐是城中望族謝家的人,要是你們敢扣下人來,地方的官員一定不會再接納你們入城,到時候說不定還要派官兵將你們抓緊大牢!”碧蘭沒有辦法,只好先說些狠話,畢竟這些人要是沒有個地位高的身份鎮一鎮,眼看着髒兮兮的手都向青枝伸來了。
“看來是不好惹的。”一衆惡人在那邊竊竊私語,“那我們不綁架你,將身上的衣物脫下來給我們換錢!”其中有幾個人像是拿定了主意。
“看她頭上還有根玉釵!”不知道誰在人羣裡喊了一聲,原本還算有顧忌的人羣瞬間變嘈雜起來,青枝看到他們一個個臉上帶着不交出來就不罷休的恨意,只好將簪發的玉釵也取了下來,這一時玉釵在手,也不知道要遞給誰,而衆人以爲她不願意給,都搶着上前來爭奪。
“小姐!”碧蘭在衆人的推搡爭奪之下被推到了一邊,她顧不上那麼多去扒人羣,但是她一個女子又怎麼能跟這些亡命之徒的力氣相比,青枝被淹沒在人羣中。
“給我!”
“我的!”
“是我的!”
衆人爭搶之下,青枝感覺有人扯到了自己的頭髮,有人在扯她的衣物,有人看都沒看直接伸手抓她,那些混着泥垢的髒兮兮的手抓到她的臉,嚇得她驚聲尖叫。
“走開,走開!”青枝不停地揮動着手,希望這些人能離她遠一些,但是推搡之間,她壓根就沒有辦法從人羣中脫身。
青枝看不清楚外面,這一瞬間驚恐和後悔佔據上風,想着要是自己聽了知塵的話,也許就不會有這些事發生了。她睜這樣想着,忽然在嘈雜的人聲中聽到了馬車的聲音。
“都閃開!”馬車上的人叫道,馬車速度只增不減,那些還在纏着青枝不放的人一鬨而散。
“知塵哥哥!”青枝一聲叫出就被趕車的人撈上去,碧蘭在車廂裡坐着,趕緊拿披風將她凌亂的衣裳遮住。
知塵不用想也知道這是因爲她在難民堆裡發了善心,以至於衆人圍攻。他沒有說話,陰沉着臉加快趕馬車,沒過一會聽到馬車裡小聲的抽泣傳來,頓時讓他心中一抽。
到底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還是需要人安慰的。他想了一想還是嘆口氣走進車廂,馬車伕接過趕馬的鞭子,想着剛纔公子那沉着臉搶過他手中繮繩的樣子是在太可怕了。
馬車內青枝的頭髮散亂,披着披風的身子還在微微顫抖,碧蘭見他進來自覺地退出去。知塵走到她身邊坐下,伸手撩了她耳邊垂下來的碎髮。
青枝驚魂未定,一擡眼滿臉都是淚水,混合着那些污濁的痕跡在臉上形成了幾道灰色的淚痕。
“別怕。”知塵看着她的樣子一陣心疼,將她擁在懷裡,青枝的臉貼着他的胸膛,兩人沒有多的言語,但是這一瞬間青枝實實在在地感覺到是安全的。
她終於回到了自己舒適的區域,忍不住伏在他的胸口大哭起來,眼淚鼻涕和着髒兮兮的灰塵一併抹在他的衣服上。知塵安撫地摸着她的頭,一手輕輕拍她的背,只是不停地說:“我在呢。”
一直進了城,青枝才哭夠了,從知塵身上起來,難爲情地擡袖子擦擦哭紅了的眼睛。“你回去不要跟爹和娘說。”
“好。”知塵溫和地答應她,繼而又堅定地對她說:“找暮瑟的事就交給我和阿鬆,你如果擔憂,可以和娘一起去南山寺祈福。”
青枝知道這次自己出來幫的是倒忙,也沒有異議,兩人就這樣在馬車裡分好了工。
只是再去看知塵的時候,心裡總是怪怪的。難道是因爲被他看到了自己髒兮兮的樣子?青枝用餘光去看知塵,後者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的心忽然一陣猛跳。
好像有那麼一瞬間,青枝感覺到知塵的關心好像並不是因爲她年紀小,而是真的關心她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