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第一五六章

曲茂斟酌了片刻, 拍案而起,“我知道了!定是那章蘭若搗的鬼。我就說,樞密院的差事, 他一個工部侍郎在裡頭攪合什麼?他來陵川是監管洗襟臺修築的, 這差事只要能跟洗襟臺扯在一起, 他以欽差之名協助調查, 不就能名正言順地留在東安納涼了麼?”

曲茂一提起章庭, 也不嫌政務繁瑣了,對謝容與道:“這樣,你再和我仔細說說這案子究竟怎麼回事, 我幫你回去問那章蘭若。”

謝容與頷首,很快說起岑雪明、沈瀾云云, 曲茂越聽越義憤填膺, 走的時候腳底下都快擦出火星子了。

謝容與看着曲茂的背影, 喚來一名玄鷹衛,“跟着去官邸看看, 聽到什麼回來稟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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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邸中,封原正被章庭灌了一耳朵礦山案大小枝節,他是武夫,跟人明刀明槍地碰撞慣了,不明白查案是需要坐下來慢慢梳理的, 一時間心急如焚, 對章庭道, “這樣, 你我兵分兩頭, 你先在這裡理着線索,我過去蒙山營一趟, 先把兵馬派去脂溪礦山再說……”

他想到岑雪明下落不明,小昭王卻步步緊逼,一刻也不耽擱,話音落,起身就要離開。

還沒到院中,迎面跟曲茂撞了個正着。

曲茂今日在大熱天裡來回奔波,臉曬得通紅,到了章庭的住處,徑自進了正堂,毫不客氣地端起一盞茶水猛灌一口,隨後坐下身,冷笑着望着章庭,“忙着呢?”

章庭的臉色沉下來。

下人適時上前,爲他把被曲茂吃過的茶水換了。

“曲停嵐,本官眼下有公務在身,你有事便說,否則,本官勸你莫要在此處丟人現眼。”

曲茂不屑地“嘁”一聲,臉上掛着冷笑,“怎麼,許你無中生有給士子添加罪名,藉着查案的名頭賴在東安,就不許我來摻一腳?章蘭若,你倒是教教我,怎麼才能像你一樣偷懶偷得正大光明呢?”

章庭根本不知道曲茂在說什麼,他也不在乎,“尤紹,把你家少爺領回去。”

曲茂站起身,甩甩袖子,打量着章庭左右走了兩步,“你不認是吧?來的路上我都打聽清楚了,你眼下在查的案子跟一座礦山有關,至於你爲什麼能摻和進來,因爲你把這案子跟早年東安府一個叫岑雪明的人聯繫起來,眼下岑雪明失蹤了,你覺得他的失蹤跟洗襟臺登臺士子有關係,所以你就名正言順地留在東安查案了。”

章庭聽了這話,不由看了封原一眼。

封原也是一愣,他可什麼都沒跟曲五爺說啊。

章庭不由蹙了眉,封原沒說,那曲茂是上哪兒聽來這麼詳盡的消息?

章庭也不想跟曲茂解釋,徑自道:“朝廷的案子自有朝廷的處置辦法,曲停嵐,你素日不關心政務卻要在我這裡信口開河,不如先檢討檢討自己成日遊手好閒是否犯了瀆職之過。”

“我信口開河?”曲茂有備而來,被章庭反戈一擊,絲毫不慌亂,“我且問你,你們當真是在查礦山的案子?還是打着查案的幌子,暗地裡找那個姓岑的?我也不怕告訴你,就你找的那個姓岑的,他在上溪的案子裡就不乾淨,眼下你不就是利用他,把一盆髒水潑在沈瀾身上麼?”

章庭聽了這話,怔了怔,“岑雪明在上溪的案子裡不乾淨?”

這個他怎麼沒聽人提過。

封原連忙在一旁打圓場,“我們怎麼不是爲了查礦山的案子?蒙山營那邊幾百號人馬等着趕赴礦山,章大人先才還催老夫趕緊發兵呢。”

他們三個人的關係有點微妙,按說章庭一個從三品侍郎,封原一個四品將軍,犯不着理會區區校尉,但是曲茂和章庭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且曲茂的爹又是封原的主子。

曲茂又“嘁”一聲,“什麼派兵去礦山,我看就是你們的瞞天過海之計,你們適才說在議政務,你們議的是怎麼找到岑雪明吧?”

章庭沒有吭聲。

曲茂看他一眼,知道他被自己說着了,心中得意極了,連來時的那點火氣也消了,“行了,左右岑雪明的失蹤不簡單,沈瀾當年死得也冤枉,你出於私心,想把案子往他們身上套,留在東安躲懶,我呢,也不拆穿你,不過你既然知道沈瀾是冤枉的,我勸你做事莫要太絕,他留下一兩副名畫譬如《四景圖》什麼的究竟去了哪兒,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不追究了吧?”

曲茂難得在章庭這佔便宜,見他一直不語,只當他是默許了自己的要求,不會追回《四景圖》,滿意地抖抖袍子,領着尤紹離開了。

正堂又靜下來。

曲茂可能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麼,章庭卻聽得明白。

岑雪明在上溪的案子裡就不乾淨,士子沈瀾死得也蹊蹺,而封原此番前來,明擺着要查這兩個人,難道封原的目的,當真跟洗襟臺有關?

若是這樣,父親此前來信讓自己協助封原,究竟知不知道內情?

封原見章庭一副冷容,知道他聽了曲茂的話很難不多想,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解釋,躊躇再三,卻聽章庭先行開了口,“將軍不是要趕去調兵麼?時候不早了,將軍這就去蒙山營把,別的事待我理好線索再議。”

封原聽了這話,鬆了口氣,心道是緩緩也好,這麼大的事,讓他說都不知道從何說起,隨即道:“好,那老夫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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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原離開後,章庭一個人在正堂裡坐了良久,午後夏光入戶,將整個堂屋照得明澄,章庭狹長的冷眸在這一片澄淨中深淺不定。

片刻,他喚來底下一名扈從,“去問問曲停嵐今日去了哪裡。”

曲茂的去向不難打聽,扈從很快回來了,“公子,曲五公子今日去了小昭王那裡。”

章庭怔了怔,“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曲停嵐一個酒囊飯袋,差務上的事一概不知,所以礦山的案子,岑雪明、沈瀾的相關線索,一定是小昭王告訴他的。

小昭王去上溪,是爲了查當年洗襟臺坍塌的內因,具體查到了什麼不得而知。章庭只是聽說,當年上溪竹固山死去的山匪,還有日前上溪的暴|亂,通通和洗襟臺有關。

曲停嵐說岑雪明在上溪的案子裡就不乾淨。

這是不是說,上溪死去的縣令和師爺,冤死的那麼多山匪,都和岑雪明有關係?

既然這樣,封原爲什麼還要碰這個人?父親爲何還要讓自己幫着封原找這個人?

難道曲侯、父親,也與當年坍塌的洗襟臺有關?

可是,爲什麼啊?章庭想。

父親這樣清正的一個人,從來勤勉克己,爲什麼會攪在這樣一樁案子當中?當年父親仕途坎坷,高中進士本該鵬程,卻被族中推出來爲一名嫡系背罪,數年才得以昭雪,父親自此最恨冤屈,更一度與章氏一族劃清界限,甚至不顧自己世家子弟的身份,多次爲寒門之士鳴過不公,這樣的父親,眼下爲何攪在了一攤渾水之中?就算朝堂之上時局紛亂無法獨善其身,總該有原則與底線的吧。

章庭搖了搖頭,他想,或許是自己想錯了,父親說不定也被矇在鼓裡呢?這樣大的事,如何能僅憑管中窺豹就妄自揣測呢?

章庭離開正堂,往書齋走去,吩咐跟來身邊的扈從,“備筆墨,我有私函急發京中。”

扈從聽了這話,卻問:“公子可是要寫信給老爺?”又很快道,“公子,老爺眼下並不在京中,似乎去了中州。”

章庭的步子一頓,心往下更沉了沉,“什麼時候的事?”

“半個月前吧。”扈從道,“小的也是今早才接到消息。”

章鶴書雖掌軍務,樞密副使卻是個文差,等閒是不離京的,父親卻在這個時候趕來中州,這說明了什麼?

章庭不安的感覺愈盛,心上一塊危石搖搖欲墜,只覺得一刻不弄清此事,那危石就要將他砸得血肉模糊。他想起封原適才欲言又止的模樣,立刻對扈從道:“備馬,我要去見封原將軍。”

封原正在趕去蒙山營的路上。

他被曲茂鬧了一通,心中其實也躊躇不安,是故路上走得並不快,剛出城不久,只聽身後傳來疾馬馳奔之聲,竟是章庭打馬追上來了。

暮色將合,章庭很快勒停馬,開門見山,“封原將軍,我想知道實情。”

封原咋舌,“什麼……什麼實情啊?”

駿馬在原處徘徊了幾步,章庭緊盯着封原,“你來東安,就是爲了找岑雪明的對嗎?如果我所料不錯,小昭王眼下也在找岑雪明,你們爲什麼要跟小昭王對着幹?當年洗襟臺的坍塌,是不是跟你們有關係?還有,我父親他……是不是也攪在這案子裡頭?”

封原被章庭這一連串的詰問逼得無可奈何。

曲不惟叮囑過他什麼都不要和章庭說的。

可這個章蘭若又不是三歲小兒,隨便瞞一兩句就過去了,他是工部侍郎,浸淫朝廷年歲已久,一點風吹草動就能看出端倪,眼下再被曲停嵐這麼攪合一通,該聽的不該聽的灌了一耳朵,哪裡還糊弄得過?

封原心中狠狠一嘆,也罷,那就繁事簡說吧,“其實真計較起來,這事跟章大人關係不大,當年朝廷不是修築洗襟臺麼,章大人手上意外有了些登臺名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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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庭從城外回來的時候,夜色已至。

他忘了是怎麼打馬回的官邸,也忘了自己是怎麼下的馬,門前的扈從相迎,他像是聽見了,又像是沒有聽見,腦中浮響的全是封原適才跟自己說的話。

封原說的其實很簡單,他甚至沒多提幾句上溪的案子,只稱章鶴書當年通過一樁事故,意外得了些洗襟臺登臺名額,後來曲不惟生了貪念,臨時起意賣了三四個名額,爾後被章鶴書阻止。眼下小昭王追查洗襟臺坍塌緣由,不慎把此案掀了出來,曲不惟想要抹去罪證,是故章鶴書才讓他幫忙。

封原還說,不管是章鶴書還是曲不惟,他們並不希望洗襟臺坍塌,而是盼着這樓臺能建成的,否則從他們手上流出的登臺名額該怎麼辦呢。

封原的言辭雖隱晦,可章庭還是聽明白了。

明白得他甚至一點都不敢往深處想,不敢想竹固山的山匪是怎麼死的,經自己之手處置的上溪暴|亂之案又是因何而起。

他也不敢往屋子裡走,他覺得那些被他隨手擱在手邊的卷宗通通化成了附身纏人的妖鬼,要把他拽着墮入一場夢魘。

他只好立在院中,想着,不管怎麼說,還是先去一趟中州,親自問過父親。

或許封原是騙他的呢?或許父親跟洗襟臺一點關係也沒有呢?說不定父親也被矇在鼓裡呢?

他始終還是相信父親的。

“蘭若。”

章庭也不知是在院中立了多久,直到身後傳來一聲輕喚。

章庭深吸了一口氣,回過身,眉目間的情緒便已掩去了,“忘塵有事?”

張遠岫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身邊還跟着白泉。

“日間聽到你這裡起了爭執,想着封原將軍在,不方便過來,你……”張遠岫看着章庭,雖然章庭已掩飾得很好了,張遠岫還是在他的眼底辨出了一絲彷徨,“你沒事吧?”

章庭搖了搖頭,低聲道:“沒事,只是……可能有點累了。”

張遠岫的聲音溫潤得如清風一樣,“是不是因爲沒有尋到岑雪明的蹤跡?”他說着一頓,“說來慚愧,日前我說過要幫蘭若找這位岑姓通判,無奈一點忙都沒幫上。”

章庭道:“沒什麼,忘塵不必往心裡去。”

張遠岫看出他似乎談興不高,溫聲道:“好,蘭若你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他說着,便要轉身離開。

“忘塵。”

章庭看着張遠岫的背影,不由喚了一聲,“岑雪明這個人……不必再找了,我料理完手邊的事,過兩日要去中州一趟,這案子……就擱置了吧。”

張遠岫看着他,微微頷首。

章庭沒在院中逗留太久,很快回了自己屋中。

張遠岫也往自己的院子走,夜風盤旋着,不聲不響地捲走白日裡的滾滾暑意,拂過四下擱着的冰盆,整座官邸都像浸在一片溫涼的水中。

這樣的靜的夜裡,空中卻傳來撲棱拍翅之聲,張遠岫擡目望去,是一隻白隼歇在了高處的檐角。

白泉也看到這隻隼了,隼的左腳上還捆着一隻傳信用的小竹筒,白泉輕聲道,“公子,曹公公那邊來信了。”

張遠岫“嗯”一聲,折身往書齋走,淡淡只道,“紙終究包不住火啊,暗涌漸激,濤瀾將起,駐足岸邊的人都要被捲進去了。”

他步至桌邊,取了一張裁得很小的白箋,“取信吧。”

隼很聽話,在張遠岫回信的當口,就着白泉的手吃了粟米,乖巧得近乎不像猛禽。

張遠岫很快寫好信,把白箋遞給白泉,“章鶴書快到中州了?”

“應該這兩日就到了。”

張遠岫斂眸深思片刻,“你去衙門告假,稱我近日急病,概不見客,回來把行囊整好,明早天不亮,即刻趕赴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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