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什麼時候害死綢綢了?”李氏的臉色更白了, “那綢綢手腳不乾淨,幾回拿家裡的東西,我一年前就想處置她了, 也與老爺說過幾回, 但是老爺總不當一回事。老爺讓我離開, 難道要留這麼一隻碩鼠在家裡, 沒有我看着, 她豈不得把家裡的物件兒都拿光了?可不得處置了她麼!哪裡知道……哪裡知道她竟死了……”
餘菡冷哼一聲:“你還抵賴!老爺都和我說了,說你想處置綢綢,可他不想害人性命, 又拗不過你,只好到我這裡來躲幾日。沒想到你心狠手辣, 招了厲鬼來, 還是把綢綢害死了!”
“我說處置綢綢, 不過是希望老爺把她帶去衙門,敲打敲打她, 何至於要了她的命!”李氏道,“誠然……誠然綢綢之死,我確有責任,可是那天早上,我只是任衙門的人把她帶走而已, 我怎麼知道她後來會死……”
這話出, 謝容與的眉心微微一蹙。
章祿之立刻問:“衙門的人把綢綢帶走, 什麼時候?”
“就是……就是她死的那天早上。”李氏怯聲道。
“你說你想處置綢綢, 就是把她告去衙門?”
李氏先是點點頭, 忙又解釋,“也不是真的告官, 她到底跟了我這些年,要是真的鬧到衙門,她名聲壞了,找不到餬口的生計,往後還怎麼活?我就是想讓老爺嚇唬嚇唬她,讓她跪在公堂裡認個錯,再也不敢偷拿東西了就是。當日老爺終於肯了,讓衙門的人來帶走她,沒想到……”
“你又在扯謊,老爺慣來什麼德行,他從來不肯理會衙門的差事的,怎麼會爲了府上的一個丫鬟費這番周折?”餘菡道,“再說當日老爺一直在我莊子上,一直到綢綢死了,秦師爺纔過來把他喚走,你說老爺讓衙門的人把綢綢接走,他在夢裡使喚的人麼?!”
李氏一聽這話,急忙道:“我真的沒有說謊,當真是老爺讓人來把綢綢帶走的。我還以爲……還以爲是老爺殺了綢綢,所以我才……”
她說着,怔怔地道:“綢綢不是老爺殺的,那是誰殺的?”
謝容與問:“當日從你家中帶走綢綢的是誰?”
“是衙門的李捕頭。”李氏說着,立刻解釋,“王爺,民婦當真沒有騙您,綢綢被李捕頭接走的時候,家中小兒幼女皆在一旁,民婦還讓她們引以爲戒,小兒不會打誑語,王爺差人過去一問便知。”
謝容與看祁銘一眼,祁銘點點頭,親自去問過了。
謝容與道:“這麼說,綢綢近年來手腳一直不乾淨,你念及她跟了自己這麼多年,對她多有包容,一直到一個月前,孫誼年忽然讓你離開上溪,你擔心自己走了以後,家中無人約束丫鬟綢綢,是以你希望孫誼年把她帶去衙門,對她小懲大誡。但是孫誼年不肯,他與你大鬧一場,爾後去了餘氏莊上。你在家中等了幾日,一日清晨,衙門的李捕頭忽然找上門來,說孫縣令願意處置綢綢了,要把她帶走,對嗎?”
李氏訥訥地頷首:“對……”
謝容與再問餘菡:“孫誼年在你莊上的那幾日,與你說的是,李氏想處置綢綢,可他不想害人性命?”
“是。”
“他可說了是李氏想要殺害綢綢?”
“這個……倒是不曾。”
“那麼孫誼年真正的說法,會不會是,因爲李氏想要把綢綢送去衙門,所以綢綢有可能會死?”
餘菡愣了愣,驀地憶起了孫誼年彼時絕望的眼神,那眼神她後來也看過一次,是他說再也不希望有人因爲竹固山沒命了。
餘菡剛要開口,謝容與已經從她的神情裡看出了答案,轉而問李氏,“想把綢綢送去衙門,讓孫誼年嚇唬她這事,你跟多少人提過?”
“回王爺,除了老爺,民婦沒跟什麼人提過。”李氏蹙眉回想,“不過、不過有一回,民婦惱老爺一直不應此事,去衙門找過他,逼他把綢綢帶來衙門,當時有幾個人在老爺身邊,應該將此事聽去了。”
“這幾個人中,有沒有李捕頭。”
李氏竭力回憶了一會兒,忽道:“有,有的。”
“也就是說,李捕頭知道你想處置綢綢這事?”謝容與一頓,道,“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當日真正想從你家中帶走丫鬟綢綢的,不是孫誼年,更與怪力亂神無關,正是這個李捕頭,而後來殺害綢綢的,也是李捕頭。”
李氏道:“……有是有,可是,爲什麼……”
“是啊,虞侯,爲什麼?”一旁的章祿之聽謝容與審訊,前面的尚且跟得上思路,到了這裡,不由一頭霧水。
謝容與環目看了眼衆人,見玄鷹衛中除了衛玦均目露困惑,說道:“我且問你們,上溪是因何封山的?”
“這……自然是因爲‘鬼殺人’的事件。”
且鬼殺人事件中,死的正是綢綢。
“那麼這個因‘鬼’而死的人,可以是別人嗎?”
衛玦道:“不能。”
“爲何?”
“既然封山,那麼這個因‘鬼’而死的人,絕不能是尋常人,起碼引起的波瀾足夠大才行。綢綢是縣令府上的人,在上溪這樣一個山城中,最尊貴的地方就是縣令大人自己的府邸,只有縣令府上的人死在縣衙附近,這場‘鬼殺人’事件才足以引起震動,以至於縣衙頒下封山之令時,任何人都不會起疑,此其一。其二,也是最重要的,就當時的情況來看,只有綢綢死,纔不會引人懷疑,讓人真正相信是鬼殺的。”
衛玦頓了頓,繼續說道:“那麼如何相信一個人是鬼殺的?一則,死相夠慘,二則,死因莫名,但這第一二點都是人爲可控的,最關鍵的是第三點,她死後,不會有人質疑,不會有人鳴冤,所有相關的人都會閉上嘴,所有相關人都寧肯她是鬼殺的,不會多過問這個案子半句。
“與綢綢相關的人都有誰?第一,李氏,李氏自然不會過問,因爲她以爲是綢綢是孫誼年命人殺害的;第二,餘氏,餘氏不算相關人,她只是知情人,但李氏是她的主母,正如她自己所言,她縱然心中有所懷疑,仍是幫李氏隱下了此事;第三,孫誼年,孫誼年爲何不會多過問?因爲他早就知道了綢綢會死,他甚至知道有人想利用綢綢,這個最佳人選,做一起‘鬼殺人’的案子,封禁上溪整座城,所以當李氏想把綢綢送去衙門時,他極力反對,因爲他知道,綢綢可能會因此喪命,這也是爲什麼他後來去餘氏莊上,說出了‘李氏想處置綢綢,但他不想害人性命’這樣前言不搭後語的話。”
“那麼最後一個問題。”衛玦說到這裡,沉了一口氣,“孫誼年既知道綢綢會死,爲何敢怒不敢言?”
“因爲上溪縣衙,早就不是他做得了主的了。”這時,青唯道,“而那個真正能做主的人,便是決意下封山之令的人。”
“封山之令的前提,是‘鬼殺人’事件。”謝容與接過青唯的話頭,“是故,籌劃殺害綢綢、並藉此引起軒然大波的人,就是那個藏在衙門裡的,我們真正要找的人。”
在這場事端中,無論孫誼年、秦景山,乃或是竹固山的耿常,他們賣出登洗襟臺的名額,或多或少都是被迫的。
後來耿常雖死,孫誼年與秦景山卻苟活了下來,可他們知道這麼多東西,那個始作俑者難道不會派人暗中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嗎?
始作俑者早在上溪的縣衙安插了線人,這纔是孫誼年一直說,他早就做不了衙門的主的原因。
眼下孫誼年和秦景山死了,謝容與無法從他們口中直接問出始作俑者究竟是誰。
不過無妨,揪出他的線人也是一樣的。
章祿之聽完這一番話,恍然大悟,“所以這個人,就是當日藉口從縣令府上帶走綢綢的李捕頭?”
彷彿就是爲了證明這個推測似的,祁銘很快回來了,他道:“殿下,屬下適才已迴歸寧莊問過了,孫家的兩名小兒證實,當日從縣令府上帶走丫鬟綢綢的確系李捕頭不假,另外屬下還問了幾名孫府的家僕與巡檢司捉捕回來的衙差,他們都證明,丫鬟綢綢死的那日,只有李捕頭與一名典薄在衙門,孫縣令、秦師爺都不在。”
謝容與頷首,他沒再針對李捕頭多問什麼,而是看向李氏與餘氏:“最後一個問,上溪有什麼地方,是不能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