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大娘子、二少爺、二表姑娘一起去了佛廟,要用過齋飯纔回來,老爺今晚歇在衙門,大表姑娘可是要吃夜飯?奴婢讓人去備。”

青唯回到高府,見崔芝芸不在,尋人來問,底下的嬤嬤如是說道。

青唯只道是吃過了。

她在斷崖下撞見江辭舟,耽擱了一陣,回到自己房中,已是暮色四合。她點上燈,把木匣子裡的東西取出來,除了洗襟臺的圖紙,另就是一個錦囊。

洗襟臺的圖紙一共五張,除了第一張初始圖紙,後面四張都是改動後的,可是薛長興說,洗襟臺只改建了三次,那麼其中一張多出來的圖紙有何蹊蹺?

青唯的目光落到錦囊上。

她直覺線索應該在錦囊裡,然而取出裡頭的東西,竟是一支女子用的玉簪。玉色通透,簪尾鏤着一對雙飛燕,談不上名貴,算是中上品。

一支玉簪能與一個洗襟臺扯上什麼關係?

青唯百思不得其解。

怪只怪薛長興走得太急,沒能給她留下其他線索,她本想找蒔芳閣的老鴇梅娘問問,可是蒔芳閣已被查封,梅娘與閣中一干妓子皆被帶去了玄鷹司銅窖子裡。

且不說眼下的玄鷹司跟個密不透風的鐵桶似的,玄鷹司的衙署在禁中外圍,就算青唯本事過人,至多能在衙門前打探點消息。

青唯有點後悔,昨日曹昆德讓她陪嫁江家,她不該那麼莽撞地拒絕,哪怕暫時應下,事後虛與委蛇,她也能暫借曹昆德之力,見到困在銅窖子裡的梅娘。

青唯正是一籌莫展,忽聽外院傳來羅氏的聲音。

“派人去找找,不過是去買塊糕糖,這都一日了,還不回來,莫不要是遇上歹人了。”

“是。”

應該是羅氏與崔芝芸幾人回來了。

崔芝芸早上過來尋她,看樣子約莫有要事,青唯將木簪與圖紙收入木匣子,仔細藏好,推開門,正瞧見崔芝芸低垂着頭從院中快步走過。

“芝芸。”青唯喚住她,“你此前尋我何事?”

崔芝芸看她一眼,移開目光搖了搖頭:“沒……已沒事了。”

這間小院本就是給她們姐妹二人住的,崔芝芸初來高家那幾日,心緒十分不安,羅氏心疼她,便任她與自己同住了。

青唯見崔芝芸往小院的東屋走,不由問:“你回來住了?”

崔芝芸又看她一眼,飛快地笑了一下:“我一個馬上要嫁人的人,總、總不好一直住在姨母的院子裡。”

青唯見她神色有異,直覺不對勁,幾日前還說什麼無論如何都要留在高家,眼下怎麼忽然認命了?

她步下階沿:“你想通要嫁去江家了?”

崔芝芸緊緊絞着手帕:“我能怎麼辦呢?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是由我想不想的。”

她說着,折身快步往自己的屋子走去,一邊說道:“阿姐,我累了,想歇息了。”

青唯看着她的背影,倏忽憶起適才府中上下似乎在找什麼人,再聯想崔芝芸的異樣,她幾步上前,抵住門,不由分說推開:“究竟如何想通的?”

崔芝芸用力掩了幾下門,掩不住,只好任青唯進屋。

她點上燈,徑自坐在妝奩前,對着銅鏡摘耳飾:“我……已問過表哥了,他言語間推三阻四,想來是做不了主,沒法留我在高家。我眼下除了嫁人,也沒旁的路可以走了。”

青唯環目望去,這間屋子比她住的那間要大一些,裡外隔了道屏風,透過屏風望去,牀前似乎落了簾。

天尚未暗人尚未睡,落什麼簾?

青唯的目光又落在崔芝芸的手上,她的手背有三四條青紫交錯的勒痕。

她走過去,握住崔芝芸的手腕:“你的手怎麼了?”

崔芝芸一下子抽出自己的手:“我在佛堂裡摔、摔了一跤。”

“這是摔傷?”青唯緊盯着她。

崔芝芸只覺青唯的目光似乎要把自己灼穿,她倏地起身,語調亦高了三分:“阿姐,你、你回吧,我要歇息了!”

青唯沒理她,幾步繞過屏風,一把掀開簾,指着裡頭的人說:“這就是你問過高子瑜的結果?”

被崔芝芸藏在簾後的人正是惜霜。

她的嘴被絹帕堵了,手腳都被繩索縛住,額角細密有汗,臉色蒼白,似乎已昏迷多時。

青唯迅速拿出惜霜嘴裡的絹帕,並指一探脖頸,還好,脈搏尚在,人應該沒事。

身後傳來喃喃一聲:“阿姐,你要幫她?”

青唯沒吭聲,正欲給惜霜解綁,崔芝芸的聲音一下變厲:

“阿姐!”

崔芝芸的手上不知何時握了把剪子,她擡手抵住自己的脖子:“阿姐可知,阿父他之所以獲罪,全賴那江家老爺在當中推波助瀾。此前我不知此事,尚可以委屈求全,今若再要讓我嫁給仇敵之子,做仇人之妻,我、我寧死不從!”

青唯聽了這話,目色平靜。

她鬆開惜霜,朝崔芝芸走去。每進一步,崔芝芸就被她逼得退後一步。直到退無可退,撞上身後的妝奩。

“哐當”一聲,妝奩落地,裡頭簪飾四散,崔芝芸這一分神間,幾乎沒看清青唯的動作,只覺得手臂一麻,剪子脫手而出,被青唯半空撈回。

青唯把剪子收進櫃閣裡鎖好,重新回到榻前。

“阿姐……”良久,崔芝芸喚了一聲。

見青唯不答,她又懇切道:“阿姐,你別幫她……”

青唯並不理會她,幫惜霜解開身上的繩索。

崔芝芸見狀,一下子撲過來,她雙手扶住青唯的手腕,淚水漣漣:“阿姐,我纔是你的妹妹啊,我眼下只有這個法子了——”

“什麼法子?”青唯道,“你覺得你姨母留不住你,高子瑜下不了決心娶你,都是因爲這個丫鬟嗎?”

“不、不……阿姐你聽說我,父親獲罪,姨父、姨父他擔心我牽連高家,不肯收留我,這些我都知道。可是……”崔芝芸顫着聲,嚥了口唾沫,“可是那個江辭舟,他並沒有見過我,我可以讓惜霜代我嫁過去。只要拜過堂,行過天地禮,木已成舟,這門親,就算是成了。到時我留在高家,我可以不做崔芝芸,隱姓埋名,等風聲過去了,再嫁給表哥。”

青唯簡直覺得不可理喻:“你做出這樣損人利己的事,高子瑜會怎麼看你,你憑什麼覺得他還會甘心娶你?

“眼下離你出嫁還有五天,你藏了這麼大一個人在屋中,你憑什麼覺得高府上下不會發現?

“你偷天換日,讓惜霜代你出嫁,可你與她這樣不同,你又憑什麼認爲江辭舟覺察不出蹊蹺?他一旦察覺,到時候壞的就是高家與江家的情誼。高家這位老爺本來就不願收留你,倘若東窗事發,他會怎麼待你,你可想過?!”

崔芝芸被青唯這一同詰問駭得跌坐在地。

可是,她已沒有退路可走了。

她揩了把淚,很快爬起,“我是考慮不周,可是阿姐……你一定有法子幫我對不對?你這麼有本事,你幫我,好不好?到時……到時就說是惜霜她攀附權貴,主動替我嫁去江家的。”

青唯只覺得她的言辭愈發匪夷所思,幫惜霜把腳上的繩索也解開,欲喚醒她。

崔芝芸見青唯打定主意不願幫自己,心下一橫,說道:“阿姐,其實……你就是玄鷹司找的那個劫匪對不對?”

青唯動作一頓。

“那日在公堂上,你辯說自己正午從集市回來的。其實不是,你找到我時,已經是深夜了。”

“前天晚上,我曾去你房裡找過你,可是你不在。今早我去廟堂,恰好聽說前天夜裡,那個被劫的囚犯在流水巷曝露了蹤跡。”

“還有,那囚犯曝露蹤跡後,連夜出了城,昨天夜裡,你也是一夜未歸。是你幫他逃出城的,對嗎?”

青唯聽了這話,回過頭來,看向崔芝芸。

這麼說,這幾日到她房中,踩亂門前鋪散的菸灰的人是她。

“你刻意打探我的行蹤?”

崔芝芸淚流不止,她看着青唯,搖了搖頭,聲音哽咽:“我、我是想去找阿姐時,無意間發現的。”

確定是崔芝芸,青唯反倒放下心來。

她的聲音鎮定一如往常:“單憑我這幾日不在,你就斷定我是劫匪?那麼上京城中,來來往往這許多人,多少個昨天夜裡不在家中,他們都是劫匪嗎?”

“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崔芝芸見似乎惹惱了青唯,瞬間亂了陣腳。

“城南暗牢裡關着的囚犯,是當年洗襟臺下的工匠,與我父親有同袍之情,與我師父也是舊識。我來京,是爲了尋找我的師父,得知那囚犯逃了,前去打探消息,這樣也值得懷疑?”

崔芝芸慌忙解釋道:“阿姐,我當真不是懷疑你。哪怕……哪怕你真是劫匪,當日在公堂,是你幫我頂了罪,我怎麼可能陷你於不義。何況那城南暗牢把守重重,你一個女子,如何劫囚。我不過是走投無路了,希望阿姐能幫幫我……”

青唯看着崔芝芸:“你想讓惜霜替你出嫁,你可曾想過,憑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如何將這麼一個丫鬟輕易綁了手腳,縛在自己屋中?”

崔芝芸怔怔地望着青唯。

“因爲她已有了身孕,身子太過虛弱。”青唯道,“且她腹中,懷的正是高子瑜的骨肉。你這樣綁着她,傷了她事小,若是傷了她腹中的孩子呢?”

崔芝芸徹底駭住了。

她沒騙青唯,她當真是走投無路才做出這樣的事,她此前,並不知道惜霜已有了身孕。

青唯掐住惜霜的人中,頭也不回地吩咐:“倒碗水來。”

崔芝芸訥訥地點了點頭,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到桌前斟了碗水,她的手一直顫抖着,水端到青唯跟前,已經灑了一半。

青唯扶起惜霜,把水一點點喂下,隨後把碗擱在一旁。

不一會兒,惜霜漸漸轉醒。

她第一時間撫上自己的腹部,緩緩睜眼,見眼前竟是青唯與崔芝芸,目色巨駭,迅速向牀腳縮去,張口欲喊。

青唯在她叫出聲前,迅速捂住她的嘴,冷聲道:“我這個妹妹有幾斤幾兩,我心裡清楚得很。她能把你綁在這裡,今日必然是你到她房裡招惹她,你拿高子瑜納了你做通房挑釁她,激怒她,逼勸她嫁去江家,否則她絕不會出此下策。你什麼目的,我看得出來,我奉勸你一句,隔牆有耳,你在荒院裡怎麼跟高子瑜示弱,人前一套背後一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你一個丫鬟,膽敢做出威脅表姑孃的事,便是高子瑜袒護你,傳到大娘子耳裡,她這樣疼愛芝芸,以後可有你的好日子過?你不爲自己想,也該爲你腹中這孩子想想,我眼下可以放你走,但你出去以後,該當怎麼做,你可仔細想好了。”

惜霜睜大眼,驚懼地盯着青唯。

片刻之後,她似聽明白了青唯的意思,目色漸漸平靜,露出悽楚之意。

青唯問:“想明白了?”

惜霜點了點頭。

青唯鬆開手,惜霜垂淚而泣,卻也知情識趣:“大表姑娘教訓的是,今日之事,是惜霜有錯在先,還望兩位表姑娘寬宏大量,惜霜出去以後,一定……一定三緘其口。”

“你走吧。”青唯也不囉嗦,“出去尋個大夫看看身子。”

“是……”惜霜聲如蚊蠅,“多謝大表姑娘。”撫着小腹,低垂着頭,匆匆走了。

崔芝芸看着惜霜的背影,目色一如死灰。

青唯看她一眼,說道:“你過來,我且問你,叔父獲罪,是江家告的狀,這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照道理,羅氏與高子瑜都不可能與崔芝芸提起這事,她是哪裡來的消息。

崔芝芸啜泣道:“是惜霜……今日她說急了,說漏嘴的。”

原來如此。

青唯沉默下來。

此前她欲離開京城,一是因爲門前的菸灰散亂,擔心有人窺破自己的行蹤;其二也是因爲她拒絕陪嫁江家,得罪了曹昆德,擔心曹昆德心生齟齬,派人加害自己。

可眼下情況不一樣了。

到她屋中尋她的人是崔芝芸,她不必擔心自己的行蹤曝露。

薛長興留給她的雙飛燕玉簪撲朔迷離,想要弄清楚這其中關竅,她必須去玄鷹司銅窖子裡間梅娘一面。

而江辭舟,眼下不正是玄鷹司的都虞侯嗎?

曹昆德希望她陪嫁江家,就是希望她能借機接近江辭舟,如果她辦到了,非但有了見到梅孃的一線契機,還能重新換取曹昆德的信任,今後要查洗襟臺的真相,多少都需要曹昆德助力。

如此三全其美,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青唯問崔芝芸:“你當真不想嫁去江家?”

“當真不嫁。”崔芝芸斬釘截鐵,“是江家害了父親,我絕不做仇人之婦!”

“好。”青唯道,“我替你。”

“阿姐替我?”崔芝芸一愣,似是難以置信,“阿姐是說,願意替我嫁去江家?”

青唯頷首。

左右嫁過去,只要拖過前幾日,一旦取得新的線索,日後天大地大,她還能被困在江府嗎?

“我是崔原義之女,髙鬱蒼之所以不願意留你,大半也是我父親的緣故。何況江家的來信上,只說了要娶崔氏女,並未說是崔氏芝芸,由我替你,你在姨母那邊,也說得過去。”

她再次道:“便說定了,我替你嫁去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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