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與幾個羽林衛迅速行動,僅片刻,便將裹着一卷破竹蓆的李八娃屍體挖了出來。
屍體已經腐爛得差不多了,沒有腐爛的部分隨着竹蓆展開,蛆蟲也跟着翻滾出來。
傅九、羽林衛都見過不少的屍體,但這樣腐敗伴着惡臭,還有滾滾蛆蟲的屍體,卻是第一次見。視覺加嗅覺的雙重衝擊,讓傅九與羽林衛都忍不住急急後退幾步後,彎身乾嘔起來。
蟬衣一開始還有些不屑,上前幾步,看到坑裡屍體的第一眼,胃裡便一陣翻涌,繼而加入了乾嘔的行列。
李大、李二也是如此。
唯有陳韶習以爲常拿出手帕捂住鼻子後,走到坑前蹲下來,仔細地觀察着李八娃的屍骨。
屍體沒有任何保護就這樣埋在泥地裡,腐敗之時與泥土裡的各種微量元素接觸,無論是用銀針還是用屍骨顏色來判斷,都會出現很大的偏差。但受限於條件,即便有偏差,陳韶也只能容忍着偏差的存在,盡力尋找可能的證據。
李八娃的屍骨完整,色澤大體瑩白,屍骨上也不見斷裂及其他傷口。從脫落的牙齒與盆骨形態來看,與他的身份也吻合。撥開殘存的皮肉,將骨架完整地裸露出來後,可以看到喉嚨到腹腔間的脊椎有一絲絲髮黑的跡象。這種發黑,明顯與皮肉、內臟腐敗浸染的黑不同。
從早前發生的十七樁案子的案宗記載以及陶阿妹的屍檢結果綜合判斷,兇手存在下毒的可能。
因而李八娃脊椎上的黑絲,也就極有可能是中毒所致。
起身退到一邊,陳韶吩咐:“埋起來。”
傅九和羽林衛強忍着反胃,麻利地將挖出來的泥土又埋了回去。
掃一眼墳地周圍,陳韶又將老周打的那個結拿了出來。
徐光上前兩步,也看着她手中的結:“元和十三年那八起案子,那些被害的人雙手上綁的都是這樣的結。元和六年那九起案子……既然老周說趙二娃用的是這樣的結,那其他人應該也差不多。不過不管是元和六年,還是元和十三年,李大人好像都沒有注意過這些。”
老周道:“就是普通的麻繩,如果不是大人問起來,我們也很難去注意這個結。”
知道他是在幫他們說話,徐光朝他感激地點了點頭,老周也點一點頭,算是迴應他。
陳韶收起樹結,問老周:“趙二娃和李蘭的屍體都是在哪裡被發現的?”
“李蘭的屍體也在發現李八娃的地方,趙二娃的……”老周朝着斜對面的山上一指,“在那頭的湯五山。”
陳韶跟着問道:“都是誰發現的?”
老周道:“李蘭也是我發現的,趙二娃是黃大行趕着雞、鴨上山的時候發現的。”
兇手兩次都把屍體扔在小斜坡……陳韶不辭辛苦地又回到發現李八娃屍體的地方,在周圍來來回回走了快十圈也沒有看出什麼特別後,她又上了山頂。站在山頂朝着山那邊看去,山那邊的山腳並沒有人家,山勢也不如這邊平緩,路也更加曲折。打消兇手是從這邊上來拋屍的想法後,陳韶又回到了小斜坡。
又走上兩圈,突然想起湯五山後的茅草屋,陳韶試探性地問道:“這附近還有沒有和湯五山後山差不多的茅草屋?”
老周搖頭:“沒見過。”
陳韶不死心地繼續問道:“大豐河汛期過後,湯五山那一片有沒有沙灘或是鵝卵石?”
“有。”老周道,“黃志一還沒有出事的時候,村裡的小崽子們時不時都會到那邊去玩水。”
陳韶打算去趙二娃拋屍的地方看一看,下山路上,她問老周:“趙二娃家和李蘭家是不是也跟村裡很多人有矛盾?”
老周答道:“是經常吵架。”
陳韶:“都是爲什麼事吵的架?”
老周不是個愛說人閒話的人,但他敬佩她白白淨淨一個清俊小生,查起案來認真又不怕髒臭的責任心,便破例說道:“也不是什麼大事,都是一些……”
蟬衣忽然開口:“黃志一的兩個哥哥來了。”
陳韶順他的話看過去,看到兩個跟老周差不多年歲的男子正朝着她的方向奔過來,兩人身後還跟着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從年輕人的衣着來看,應該是太學的學子。
陳韶止住腳步,等着他們過來。
三人奔到近前,立刻跪到地上。
年輕人以頭磕地道:“懇請大人爲學生的小叔做主!”
果然是太學的學子。陳韶的目光在年紀大的兩人身上掃了一圈,疑問:“小叔?”
年輕人恭敬道:“黃志一是學生的小叔,早幾年被奸人所害之後,父親與二叔一直想爲他申冤,但都不得其所。今日猛然聽聞大人來了小常村,學生便特意向夫子告了假,匆匆回來懇求大人主持公道,還望大人成全。”
“起來吧。”陳韶道。
年輕人扶着兩個年紀大的人站了起來。
年輕人叫黃富銘。
他父親,也就是黃志一的大哥叫黃尚才,二哥叫黃以文。
陳韶不等他們開口,便先說道:“殺你弟弟的兩個兇手都已經找到了,如今就關在太守府的大牢裡。”
簡單地將黃志一被殺的經過講了一遍後,陳韶又道:“後續要怎麼判,需要等這個案子查完再說。”
兩兄弟紅着眼睛,千恩萬謝道:“查清楚就好,查清楚就好,這麼多年都等過來了,也不在乎這一日兩日了。”
黃富銘則又跪到地上,朝着她磕頭道謝。
黃尚才和黃以文見他如此,也趕緊跪到地上。
陳韶將他們叫起來,問道:“黃志一在生前有沒有跟你們說過那間茅草屋的事?”
兩兄弟互看一眼後,同時搖了搖頭。黃富銘回答:“小叔從住到那茅草屋後,就沒有跟我們說過話了。”
雖然看得出來他們沒有撒謊,陳韶還是道:“元和十三年的那八起案子,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就發生在那間茅草屋。”
黃尚才和黃以文臉色瞬間一白,黃富銘也慌張起來,三人本能地就要辯解兇手絕不是黃志一。但隨即,黃尚才和黃以文就想到他們爹孃還在時,對黃志一這個小兒子最是寵溺,他們這兩個當哥哥的雖然知道他好吃懶做,也時常偷雞摸狗,但根本不敢管他。每每纔開口,爹孃就要反過來罵他們,說是他們沒有本事才讓他淪落到偷雞摸狗。時日久了,他們便不願意說了。爹孃去後,他們原是想着把他攆出去沒吃沒喝受受苦,好改邪歸正,沒想他卻頭也不回地離家搬去了茅草屋,還一去就……
又想到他就是偷雞摸狗也要賭錢,才被人害死,黃尚才和黃以文也不敢保證他不是兇手了。
黃富銘則想得更多,如果那些案子的殺人兇手是黃志一,那麼他將不能再繼續讀書,也不能再參加科考,他的人生……